那一年,由於一種突發的旅行感之催促,我飛往夏季的北海道。離境當時,中正機場尚陷在夜半颱風的洶洶雨勢中,然而一旦降落,異國的明晰晨光瞬間徙入視線,令人目眩神迷。北海道的八月不像台北那般溼熱黏膩,幾天下來,氣溫恆常保持在乾爽舒適的二十三度左右,即便立於日光之下,也鮮少有汗意。我在函館幾個不知名的街區裡無所事事地閒晃,擷取這座城市不經意流露出的生活情調,彩刻的水溝蓋面,與路邊咖啡廳的雅致櫥窗對襯成相得益彰的和諧。

拐彎再拐彎之後,突然我置身於全是木造建物的寧靜小社區,其中隱匿著古玩店、拼布店、二手家飾與倨坐牆頭的貓。而無論守著櫃檯的是老奶奶、歐巴桑或年輕人,一逕是極度禮貌的寒喧招呼,並多半搭配有姿態柔軟的鞠躬。有人認為,要體驗日本式的矯情,從這些小動作就能感受得十分;但我寧願將這種禮貌的生態一併言為是對生活品質的修飾。在這種修飾的層次上,日本人的確要比我們高明得多了。

以奶製品聞名的北海道境內,我的第一杯牛奶是跟修道院買來的。當時我剛參觀完日本第一間女子修道院:特拉皮斯女子修道院。耀金的陽光灑滿磚紅屋瓦,庭園蔭綠,打破從前經由電影「真善美」而深植腦中的高柵、幽暗的修道院印象。在院內蓋上邊緣已不甚俐落的紀念章,我一面擦拭不小心染成藍色的指尖,一面返回入口處。原先只是單純借垃圾桶丟紙巾的,結果卻在入口販賣部買了玻璃瓶裝的鮮奶。即便是我這樣一個向來對牛奶無多大喜好的人,一下撕開紮住瓶口的油紙後,也忍不住咕嘟咕嘟地仰喉喝起來。仲夏時分,北海道乳汁豐沛,兼以無處不飛花,成為另一方流洩著奶與蜜的勝地。

同一天有著大風的夕暮,我登上稱著的函館山夜景台。等待夜幕的中途,風吹得人窸窣發抖;那一刻,縱使我再不敢輕忽北國的日夜溫差,卻也只能哀愁聊賴眼前的萬家燈火以取暖。直待城色爍動如滴入濃墨的星光,我即搭乘纜車自山頂順流而下,逐漸逼目的霓虹帶出另一種動態視覺,彷彿自己稍不留神,便會摔進一片瀲灩光影之中。返回平地,風勢親和許多,我懷抱些許自我犒賞的意圖,向攤販買了切片的哈密瓜;瓜一經咀嚼便化開,我的口中滿溢甜蜜芬芳的氣息,或許也摻了一點微醺的夜景吧。

隔日前往小樽。煤氣燈沿街散立,忠誠地守望這曾經的運河要地,遊客慣見的商店循例陳列路邊,我嘗試接觸一些,最終決定不去打亂裡頭成群結隊的模型煤氣燈,尤其它們已在展示櫃內形成緊密相依的聚落。跨出店門,穿過一個小型十字路口,即是「羅曼蒂克步道」的起點。傳聞情侶若牽手走完這條步道,感情便可長久不斷,入鄉隨俗的我也就跟著化身成眾多信徒中的一個,一路模擬祈禱的步姿,在運河邊默想自己未來的港灣。

當巴士駛離河岸,而空氣中的漁獲味逐漸被原野上的泥香、花香所取代,北海道最為色彩斑斕的一段即於面前展開。順著美瑛的寬敞且筆直的車道行去,兩側延伸著彷彿不見盡處的田野,在日照下反映一陣陣鮮綠光澤;向日葵和波斯菊交錯生長,紛紛以一種張狂的姿態怒放。置身其間,我感覺自己幾乎要被如此強大的生機淹沒。園圃中界處,站著幾尊表情帶些諧趣的巨大玩偶,走近一看,發現它們其實是由成捆的乾草堆疊而成;然則加上五官之後,無性的乾草堆搖身變為個性十足的乾草人,凸顯莊稼生活之平實形象的背後,一股幽默樂天的神氣。

與美瑛比鄰而居的富良野,稱其為夏季的薰衣草王國,大抵是不為過的。薰衣草不是很討喜的花種,愛者恆愛,而討厭它的人往往是如何都無法接受那獨特的氣味。幸好我的鼻子還頗好此道,於是得以繞完整個廣植薰衣草的農場,而不趕厭膩。身為一位不是喜愛大肆採購的遊客,從室外園圃以至室內加工產品,我在紫意濃烈的香氣裡,僅帶走一包薰衣草糖飴權充紀念。

那包小小的糖飴,在幾天後的回程班機上被我吃得精光。往後我時常在街上搜尋薰衣草的身影,彷彿要透過那細長而漸層的紫色,感覺到北海道。

富田農場中的薰衣草園及向日葵田






函館紀念池


美瑛著名的乾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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