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三七仔的光風霽月
書名:有日光的地方
作者:總幹事 黃國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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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七十年代是屬於自力救濟的年代,水源被污染得自力救濟,工廠排放黑煙得自力救濟,農民土地被廉價徵收得自力救濟,學生被校園官僚霸凌也得自力救濟。
省中雖然是公立高中,但學生的成績水準倒是比我前一所高中的莊敬班差上許多,所以考試對我和竹雞仔而言,只要考前一兩天熬夜唸點書大概都可以混個中下水準。
但對於張幹與安樂仔而言,他們之所以能夠插班轉進這間省中,本來就不是靠自己的實力,坦白說若是靠他們自己的實力,分數乘以三都不見得能考得上。
他們打聽到學校裡有個「小鋼版集團」,有些缺錢花用的高三學長姐,用圓規的細針將那些要死背的東西如三民主義、歷史地裡或化學公式,一筆一筆地刻在原子筆上面,考試時則利用反光的原理便可以大大方方地盯著原子筆看解答。
除了數學以外的其他科目都可以買得到,每隻原子筆要價50元(當時一根的成本才五元) ,每一科的內容大概會刻在五到六根不等的原子筆上,而且更神奇的是,原子筆小鋼版上的內容多半都會考出來,所以準備五科考試插不多得買上二、三十隻「加工」原子筆,總共花費千把來塊元,反正那時候有許多同學騙了父母一整個學期起碼八九千元的補習費,把其中的一千多塊錢拿去作「提升成績」的投資,似乎還挺划算的呢。
高中生活守則第一條也是唯一一條:「考試不作弊,學長變學弟」
張幹與安樂仔透過管道買到這些加工過的原子筆鋼版,但是他們卻不知道自己早就被教務處給鎖定了,第一次月考那天,發考卷前我們四個人被強制分配到別班的教室內,除了把我們打散之外,還加派了兩個老師重點式的監考,說重點式監考還比較好聽,就是直接站在我們幾個人的旁邊把我們當成賊,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便立刻會進行抓人逮捕。
張幹與安樂仔兩人,一拿到考券先把會寫的三題寫完:「姓名」、「班級」、「學號」後,就一如預期沒有一題會寫,但兩人完全不管在旁虎視眈眈的監考官,大膽地將小鋼版原子筆拿出來,結局大家都猜得到,不到幾秒鐘立刻被逮,我事後問他們為什麼明知道一定被抓還是要孤注一擲?
安樂淡定地回答:「不作弊,學期末一定會被留級退學,拼一拼還有那麼萬分之一的機率!」
從那刻起,我終於體會出不喜歡唸書的人苟活在學校的痛苦。
他們兩人聽說後來被逼供,學校也因此破獲了那些賣原子筆小鋼版的學長姐集團,對那些學長姐來說,賣鋼板兩年多以來相安無事,一和我們作生意就惹禍上身,除了被記過以外,好好的生意因此整個瓦解,由於擋人財路,我們幾個人在學校的生活更加艱辛了,那幾個被逮記過的學長姐,心有不甘天天跑來我們教室巡邏,一旦我們翹課、抽煙甚至上課睡覺,不到三分鐘立刻通報教官,比今天的狗仔記者更迅速機動有效率。
學期還過不到三分之二,我們幾個都已經面臨記滿兩大過兩小過兩警告的退學邊緣警戒點。
即便是這樣,日子總是要過下去,17歲年輕人不會因為記過退學這種鳥事就失去了年輕人應有的熱血。
從小就喜歡旅行的我,上了高中之後更是樂於此道,國中畢業考完聯考後那一天就騎上腳踏車去實踐我的環島夢,第一天早上從家裡出發,我的計畫是第一天由高雄騎到楓港,第二天再由楓港翻過南迴公路到台東,第三天騎到花蓮.....結果當我傍晚在楓港街頭到處找便宜旅館時,就被從高雄大老遠跑過來的老爸當場逮個正著,不過我老爸也夠意思啦,第二天還順便帶我到墾丁去看那些長的有點像歐巴桑下垂乳房的萬年鐘乳石,第一次環島旅行就這樣草草收場。
環島旅行一直是我年少時的夢想(話說回來誰沒有呢?),從小我家從基隆搬到高雄,於是我很早就能夠體會到台灣各地風情的差異性,從陰鬱多雨狹窄擁擠的基隆,搬到充滿陽光且每條馬路都筆直寬廣的高雄時,所帶給我那種開眼界的震撼,直到長大之後都深深影響的我,那種震撼是陽光的、快樂的、開朗的,這種內心的安頓是每個曾經長期住過南部的人都可以體會的。
只不過人總無法為了開拓視野而經常搬家,但總可以經常旅行吧!
除了安樂仔之外,張幹、竹雞和強仔都是土生土長的南部小孩,當年的台灣其實還算相對封閉,別說出國,北部的小孩很少到南部,而南部的小孩也很少到台北來,台北對於南部小孩而言,只不過是電視裡頭舉行閱兵的地方而已。所以當張幹與安樂仔前後住院的那段期間,為了讓他們快樂起見,我有事沒事就會提環島旅行這個點子,然後不拉不拉地講著旅行的行程和計畫。
而那幾個在醫院實習的護生也被我的三寸不爛之舌,撩起了埋藏在他們內心深處的玩心,七嘴八舌的,大家相約在暑假一起環島旅行。
但問題來了,怎麼環島?當然絕對不可能搭公車,我們是信奉男子漢硬漢哲學的一群,有幾件事情是打死我們都不會去碰的:
第一是不看少女漫畫與卡通:其實我知道大家在家裡可能都偷偷看過尼羅河女神和小甜甜,但是偏偏嘴巴上都譏笑那些是「娘娘腔」的玩意兒。
第二絕不吃甜點汽水:我們信奉男子漢就是大口吃肉豪邁趴飯,對!就是三洋維士比廣告裡面那種碼頭工人的模樣,大家可以想想那種「強又勇」的一群猛男如果窩在咖啡廳內吃起焦糖布丁或慢慢地捲著義大利麵,那畫面還能看嗎?
第三是絕對不搭公車:在南部的男子漢的世界內,方向盤一定要自己掌握,出門搭公車對於當時的我們而言簡直遜爆了,我一直到四十幾歲才放棄這個堅持。
國共有三個堅持,三十年前南部的草莽男的次文化同樣也有三個堅持。
扯遠了,既然不搭公車,那我們一群人平常怎麼代步的呢?當然是騎機車啊!在當時的高雄,未滿十八歲無照騎機車就好比今天上網看色情影片一樣的普遍。
或許有許多台北的天龍人會認為南部都是些不守法的刁民,那我就得替自己辯護一下,在南部的絕大部分地方根本沒有所謂的公車,就算南部最繁華熱鬧的高雄市區,也很少有公車行駛,就算有,公車準時到點的機率比你在忠孝東路看到黑猩猩還要低(沒有唬爛!我真的在忠孝東路上看到黑猩猩),等公車往往一等就是幾個小時,除了那些七老八十的退休老人以外,誰有那種耐心站在路邊等候那種恐怕還遠在烏魯木齊的公共汽車。
在南部的小孩而言,公車、閱兵、反共愛國都一樣,都只是電視裡面的一種遙遠的畫面而已。
我們幾個人騎的都是達可達、石橋五十(就是養樂多媽媽騎的那種),頂多騎部爸爸或哥哥淘汰下來的野狼125就算很帥了,這種機車在市區鑽來鑽去是可以,但是若真的要騎什麼南迴中橫蘇花公路,那簡直就是找死。
那些年雖然沒有重型機車,但是倒是有幾款除了可以長途奔波外,其外表還相當拉風,五年級生應該都還記得,像DT(一種握把相當高、類似嬉皮車的越野跑車)、追風、名劍KATANA等,當時騎部拉風的機車,可說是所有青少年的夢想。
張幹的老爸有錢,這當然不成問題,但其他我們幾個可就只能流流口水了,那時候最頂級的名劍KATANA一部要價四萬多塊,而當時大學畢業生的起薪也不過才八千塊錢,一公升汽油八塊錢。
夠義氣的強仔不忍心看到每當兄弟們聊到熱血的環島,往往都被現實的問題所困而失望,所以他提出一個解套的方法:
「晚上要不要來公司打工,一個月就可以賺四萬塊錢!」
為了環島為了機車為了熱血為了年輕,於是我們幾個下海當起趴車小弟了。
以前的人比較樸實,不會在名片上面加一堆沒人相信也說服不了任何人的頭銜,我們幾個到公司打工,職稱就是「顧車仔」,如果換成今天,公司說不定會幫我們幾個人印製燙金名片,上面的頭銜會從「顧車仔」變成「客服總監」、「動產保全首席顧問」,強仔的名片則會變成「行銷與營業總監」或「法人關係部常務董事」之類的頭銜。
當時民國七十二年,高雄的景氣快速起飛,其速度一點都不輸給後來的東莞珠江,前鎮加工區的加工廠、小港重工業區以及高雄港碼頭倉儲,可說是盛況空前,雖然當時大家不怎麼富有,可是就是很敢花錢,沒辦法,加工廠蓋了、日本人來了、生意人來了,工作機會變多了,生意人工人一多,紅燈區就跟著蒸蒸日上,當時的高雄可說是典型的「物流帶來金流,金流吸引人流,人流創造物慾橫流」,再加上當時幾個設立在鳳山與左營的大規模軍營,工人與阿兵哥一多,只要碰到發薪日或放假日自然就會往娛樂場所跑。
那股追求刺激的風潮造就了高雄崛江私貨市場、藍寶石歌廳、愛河站壁流鶯、播色情片的新高戲院等等行業的欣欣向榮,也包括了九如路一帶的理容店。
公司的生意忙到讓強仔無法應付,而最大的幕後老闆為了「cost down」也樂於多雇用一些少年仔,一來便宜,二來耐操能打,三來與客戶群年齡相仿容易溝通。所以公司就把強仔升為類似店經理的職務,讓他指揮我們幾個工讀生。
所謂趴車小弟的工作表面上似乎很單純,客人騎摩托車來店門口,我們開一張蓋有店章和寫有車牌號碼的收據給客人,接著我們就將機車騎到地下停車場去停,等到客人「消費」完畢,就憑著車單向我們領車,而我們必須確保客人的車子的安全,客人取到車子後多半會給我們小費,這小費就是我們的主要收入來源,我記得當時的行情是一次20元,碰到假日勤快一點的話一個晚上單單停車小費就可以賺到兩三千塊,那時候一包長壽香菸才10塊錢,一碗陽春麵15塊錢呢!
除了幫客人停車以外,我們還有兩項主要工作,一是要到房間去倒垃圾,我告訴大家,如果你沒倒過色情場所的垃圾,別說你見識過什麼叫作「骯髒」,我們幾個輪流一天倒一次垃圾,通常倒完垃圾後隔天一整天都沒有什麼食慾。
另一個工作那就是「顧頭仔」,白話文叫作眼線、把風,只要店門口二十公尺內有警察或奇怪人士逗留,我們立刻就要按下藏在騎樓外面牆上的暗鈴,沒多久公司的老闆或高層便會出現在現場。
我們運氣相當好,打工那兩個多月,從來沒碰到什麼掃黃與臨檢,而同業的生意都很好,好到大家沒有空自相殘殺,所以兩個多月下來並沒有遇到什麼麻煩的事情,頂多只是處理一些酒醉或白嫖的客人。
碰到酒醉的客人,我們的標準處理程序是兩三個人一組,半推半就地把他帶到店後面幾十公尺外的小公園,然後還故意繞來繞去,鑽小巷小弄繞來繞去的目的是讓醉客根本搞不清東西南北,到了公園後哄他坐在鞦韆上,然後丟給他一瓶啤酒讓他一邊盪鞦韆一邊喝,為了安全起見還灑些安眠藥所磨成的粉丟進啤酒內,如此便可以保證醉客當場昏睡在公園,接著我們就迅速離開公園,至於他有沒有醉死,我們也管不了那麼多。
除了客人的小費以外,我們還有一份不成文但相當豐厚的檯面下收入,那就是「佣金」。
理容院的生意命脈在於髮姐,就好像出版社的命脈在於作者,靠!這種比喻還真他媽的傳神,客人會追捧指定漂亮的髮姐,但是難道長得不好看的髮姐就得喝西北風嗎?錯!如果你認為色情業中有「漂亮=人氣」的定律,那保證你還只是個涉世未深的幼稚阿宅,小姐之間的競爭和搶客人的心機,那才讓人拍案叫絕呢!
那時候公司有兩個很漂亮的紅牌小姐,姑且叫她們大紅和小紅好了,她們兩個包辦了店裡的營業額的三分之一,其他二十幾個小姐的營業額卻只有三分之二,這不紅的小姐當中有兩個小姐,姑且稱呼她們為「大黑」、「小黑」。
「大黑」、「小黑」大概也是讀過中華文化教材中的那段偉人看到魚兒逆游而上的啟發,為了想擺脫接客數低迷與成為老闆眼中黑名單的窘境,於是找上了我們幾位幫忙,要我們向那些第一次來的客人主動推銷,如果成功的誘使客人上門指定「大黑」、「小黑」,她們每次就給我們300元的佣金,從此我就學會了王牌業務員第一法則:
「營業額是老闆的事情,佣金高低才是最高準則」
還有更離譜的是,「大黑」、「小黑」還故意叫我們去放風聲:「大紅與小紅有菜花(註:某種相當難以治療的花柳病)」,哇!這招還真有效,不到一個月,大紅與小紅的業績可說是開高走低大崩盤。當然,我們幫她們造這種謠言,免不了會私下拿到一些紅包。
二十年後,我轉戰股市,赫然發現許多投顧老師或投資大師的行為模式,和當年的三七仔有點神似呢!
兩個月的打工很快就結束,最後一天上班順便去跟老闆領了薪水,「大黑」、「小黑」這兩位已經晉升為紅牌的髮姐,一付依依不捨的樣子,還說為了要答謝我的「業務相挺」,嚷嚷著要好好的「無料款待」我一番,並保證會包個紅包給我。
就在一群人笑笑鬧鬧的時候,會計小姐和客人吵了起來,強仔一看,又是那個連續三天來「白嫖」的奧客,每個行業都有所謂的奧客,處理的方式大不相同,強仔與老闆的處理方法相當明快,第一次容忍,第二次就用口頭警告的方式,若奧客犯第三次呢?我們幾個為了答謝老闆額外多花的每人一萬塊錢的紅包,最後一天就幫老闆處理一下這個奧客的「客訴」糾紛。
我們先請這位奧客到後面巷子內討論「折扣與優待」,當然他又不是笨蛋,怎麼可能接受我們的建議,然而我們幾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要抬起一位小個頭中年人,的確是一件比「三民主義統一中國」還簡單一百倍的事情,我用幾句措辭不太優雅且用字無法登大雅之堂的詞藻,問候了那位奧客的母親與所有的直系女性親屬,而脾氣比較難以控制的張幹伸出粗魯的雙手到他的腹部去幫他整整腸胃,安樂仔扶他坐在公園的鞦韆上,招呼了幾位天天被我們抬到公園的醉漢去陪他解悶。
只聽到那奧客大呼小叫:「我是名人!我是名人!」
大夥興高采烈的回到店裡。
「看那傢伙一臉賤樣,還敢出來白嫖!」
「教訓這種人渣,真是爽!」
「原來打人這麼爽啊,難怪班導樂此不疲。」
安樂仔躺在按摩椅上狠狠地吐了一口煙說:「下個月環島要去哪裡?」
「中橫」、「花蓮」、「台中啦」、「台北一定要的啦!」
大家第一次花用自己的勞力與汗水賺到的錢,那對年少的我們而言,不只是賺錢而已,更代表著自我蛻變、代表著長大、代表著自己已經是個獨立個體,不再受到父母師長的羈絆,雖然部分想法挺幼稚的,但唯有經歷過這種自力更生的熱血的少年仔,才是真正長大。
「過幾天就要期末考,今天就提早下班吧!趕快回去念書,尤其是張幹,你已經念了三次高一了,別再被留級了。」 強仔一付老大哥的模樣叮嚀著。
考試對我而言不是太困難,數學也不過就是那幾個公式變過來變過去,歷史只要考前把課本看一遍,而地裡根本就是普通常識的集結,如果只求不要被留級其實還相當容易,除了國文之外。
國文是我從小到大的夢靨,除了沒有邏輯且拗口難懂的文言文外,國語也就是北京話,並不是我的母語也不是慣用語言,所以學起來就特別感到困難,期末考的國文考卷一發下來,我一如預期地看著題目整個傻眼。
(1)〈楚泊亭〉一詩,詩中以「霽月光風」來形容何種景象?可做哪些使用?
天知道「光風霽月」是什麼月?我只知道七月是鬼月,元月過年要放鞭炮。
(2)解釋一下《列女傳•仁智傳•衛靈夫人》中的成語「不欺暗室」?
既然是列女,說不定和烈女有關,然後又是什麼靈夫人的,我剛好看過查泰來夫人的情人的電影,整個聯想串起來,「不欺暗室」的意思說不定就是,床上功夫很激烈的女人,不喜歡在暗暗的房間被「欺負」。
(3) 內疚神明是誰說的?a.曾國藩 b.三太子 c. (空格)先總統 (空格)蔣公 d.西門慶
凡考試卷的答案有蔣公與國父,選了準沒錯......
哈!結果如大家所料,高一國文就這樣活活被當掉了,只是三十年後,當我知道有人拿「光風霽月、不欺暗室、內疚神明」這幾句成語拍長官馬屁,一路官運亨通還入閣當大官,便開始後悔當年為什麼不好好地把國文唸好。
期末考的時候,我們被學校看得死死的,我和竹雞仔對於張幹和安樂仔也只能愛莫能助,張幹與安樂仔被叫到教務處辦公室去考試,而我則被叫去家長會辦公室去考。
當我考完最後一科準備要交卷時,聽到家長會辦公室旁的會客室傳來一個很熟悉又很機車的笑聲,我一邊聽這笑聲一邊感到無名的恐懼。
人的一生總是會在錯的時機碰到對的人,也常常會在對的時機碰到不該碰的人。
但如果在絕對不該碰面的場合碰到絕對不該遇見的人,那你就會和我一樣倒大楣了,既然身處於家長會辦公室,碰到的當然是家長會會長囉,但萬萬沒想到家長會會長竟然就是在公司慘遭我們修理的「白嫖人士」,當我回神過來想要低頭用考券遮住自己的臉,一切都已經來不及,家長會會長用一種迷惘與憤怒扭曲糾結的臉盯著我,目送我交卷離開辦公室。
當天下午,班導和教官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進教室,立刻將手伸進我的書包搜出那本英漢大字典,用力扯斷字典的小鎖與鈕扣,拿出我那把防身的扁鑽,賴博用一種見獵心喜的陰森眼神瞪著我說:「立刻到訓導處去!」
被帶到訓導處的我,回頭瞪了竹雞仔一眼,只見他低頭不語,完全不敢直視我的眼神,那一瞬間我完全明白了。原來是班導找上竹雞仔,和他交換條件,請他提供能夠抓到可以記我過的把柄,事成後,班導可以回報「模範生」給他,因為在高中,所謂「後功抵前過」,當上模範生可以記一支大功,恰好就可以讓竹雞仔免於留校察看的厄運了,而我藏扁鑽在英漢字典的事情只有他知道,所以他為了自己可以順利繼續唸下去,只好......
雖然幾個月後竹雞仔寫封信請求原諒,但說坦白的,我從來沒有怪他,當一個人在十七歲時就可以提早嚐到被人背叛的苦滋味,那絕對是難得的人生磨練,竹雞仔讓我知道所謂的信任或友誼,其實是可以被交易的,差別的只有代價高低。
被押到訓導處辦公室後,我看到了家長會長和校長肩並肩的站在一起,再怎麼遲鈍的人也知道自己惹上什麼事情了,在武俠小說的才見得到的殺人滅口的劇情,就活生生地在我與校園中上演,連問都不必問,除了退學之外也沒有第二種選擇了,於是我選擇了豁出去,指著家長會會長的鼻子大笑說:
「性無能還敢白嫖!」
聲音之大絕對會讓那位家長會會長永久性無能。
班導聽到之後怒氣沖天,一拳朝我胸口打過來,張幹被他打成重傷入院的往事還歷歷在目,我當然不會傻傻地杵在原地挨打,我本能地舉起右手胳膊擋了他一拳,然後推倒旁邊的辦公椅,趁亂溜之大吉,用最快的速度翻牆跳出省中,三十年來我再也沒有踏進去半步,也不想再回去。
逃跑也是一種勇敢的表現啊!這也是某軍頭打敗仗轉進台灣給我的最大啟示。
幾天後我便收到了退學通知書,退學的原因是「毆打師長、攜帶扁鑽等違禁品」,如果可以翻案的話,我很想把記過理由改成「踢爆家長會會長白嫖」。
與張幹不同的是我選擇保護自己的身體,與張幹相同的是,我們又一起離開了那間省中,半年前強仔那句「沒那個屁股別吃那個瀉藥!」果真一語成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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