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業的排場在於需不需要,需要排場時,連一個小小的離島分行的開張都會邀請上自總統下到部長級的貴賓來撿彩,當需要低調的時刻,即使連金控合併這菶大事卻往往只在財政部某個不起眼的廁所裡頭就達成協議。大發銀行的現金增資承銷案的銷售,沒有媒體,沒有儀式,沒有新聞稿,沒有觀禮,在抬面上運轉的世界當中似乎把它當成沒有發生過,只是抬面下的暗潮相當洶湧險惡。

         小茹與董事長差不多在同一個時間走進新加坡烏節路上的一棟很尋常的辦公大樓,兩個人等待電梯時碰個正著。

        「吳副總!等一下簽完約後我有事情要交待妳去辦!」吳董事長抬起頭看著電梯的樓層數的指示燈,語氣帶點不安和欲言又止。

        和博克萊銀行和英商布打銀行簽約的地點選在布打銀行新加坡烏節路分公司大樓的投資銀行業務部門的會議室,早已敲定好簽約儀式一切從簡低調,大發銀行與兩家承銷商都只各派兩個人參與,加上新加坡交易所的法定見證律師等人,從簽約到拍張照片前前後後只花十分鐘。

        當小茹看到三家不同利益立場的金融業如此低調又看似心虛的訂約儀式,不免替大發銀行、吳董事長、自己和整個金融業感到悲哀,雖然稱不上是密約,大發銀行海外現金增資更是經過台灣與新加坡兩地的當局所同意,但是一紙契約的背後卻有如列強割據,多方人馬把大發銀行的未來送上斷頭臺準備朋而分之。

       忙著與承銷商簽約的吳董,看在小茹的眼裡越加顯得老態龍鍾,好多次想要把強老大與大信金控的真正企圖說出來,只是,這個節骨眼當下就算真相大白也挽救不了大發銀行的宿命。

      「吳董事長!你真的確定不願意舉辦任何記者會嗎?」布打銀行分公司總經理再度確認一次,連他也覺得場面似乎太冷清了點。

      「不用了!我們只要確認有沒有合乎法律規定,確實準備妥當所有官方規定的文件就可以了。」吳董事長看著自己的手錶。

       「如果ok的話,既然程序走完,我也該回台灣了,後續的承銷等等工作就麻煩你們了。」

        小茹怎麼聽都覺得董事長有股很深的倦怠感。

         小茹跟在吳董的後面走出布打銀行的大樓,吳董抬起頭看了這家外商銀行的招牌。

       「兩年多前這家銀行本來打算收購我們銀行,被我拒絕了,妳知道為什麼嗎?」

        「那時候我還沒來大發上班,我不是很清楚。」

       「除了當時的股價比較差以外,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不想把銀行賣給老外,這中間還攙雜著一些政治干預,後來才發現運作那股政治力量的背後就是現在擺明要併購的大安金控,也就是妳真正的老闆葉國強的主要對手。」

        「真正老闆!」小茹一聽到這四個字有點被嚇到,只好低著頭看路來遮掩其心虛。

       「拜託!我是看著妳長大,當初要妳一畢業就來我的銀行上班,妳偏偏就跑到別家去,結果跟著妳老闆一路從國華銀行-大安證券-大信銀行,兩年前還故意被安排到這裡,我知道妳從小就很厭惡我,現在到了三十一歲,應該有不一樣的心情吧!」

        八月中旬的新加坡真的很熱,穿著正式的三件頭西裝的吳董,側著身舉起手想要脫掉外套,小茹猶豫了一下,伸出手幫吳董擰起公事包,也順勢幫他把西裝脫下來拿在自己的手上,酷熱的南洋中午連脫個外套都會滿身大汗,小茹瞥見吳董不只連額頭甚至於連眼框都濕溼的,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
「年紀大了只要太熱或太冷,眼睛就會受不了地眼淚流不停。」
        小茹這個體貼的動作很清楚地表達自己的軟化立場。

        兩個人的思緒都轉到二十年前,那場台北瑞芳礦災的現場,那年小茹十一歲,那是台灣最後一場有傷亡的礦災,爆炸前三個小時,從礦坑就傳來許多可能會發生氣爆的跡象,礦工的領班大都會養鳥,每次下礦坑的時候都會帶幾只鳥籠下去,因為鳥對於空氣中的毒氣是最敏感的,只要有一點有毒的沼氣從地底幾百公尺的礦坑中滲漏出來,小鳥大概就會被毒死氣絕身亡,而沼氣或地底瓦斯的滲漏其實不是一次湧出的,只是無味無臭的毒沼氣或瓦斯一旦大量迷漫在礦坑時,隨便一個小小的金屬摩擦所產生的小火花甚至於小靜電就足以引爆整個礦坑;所以當小量毒氣把鳥籠毒死的同時,就是一個很重要的警訊,有經驗的礦工只要看到小鳥死亡,就會立刻逃離採礦現場,這是千古以來礦工的安全準則。

         那天,礦坑底下陸續傳來這種警訊,可是礦坑的老闆卻因為煤礦訂單已經多到無法順利出貨給發電廠,於是下令礦坑繼續運作,兩個小時後礦坑爆炸,小茹與媽媽一聽到爆炸聲立刻拔腿狂奔到礦工的職班表前去看,所有下礦坑的礦坑要把自己的名牌掛在領班室的職班表上,如果自己的名牌掛在上面就表示自己已經進場上工。

         小茹閉上眼睛回想那一幕,冷冷冰冰的職班表,上頭掛著一個個生離死別,那張掛在牆上的職班表仿如閻王簿,「吳樹林」三個字就掛在那上頭,小茹與媽媽沒有勇氣把名牌取下來。
      「當年你為什麼還要現場繼續工作?」小茹這個問題遲了二十幾年才問,其實她也不是要聽到什麼答案了,生離死別的答案永遠都是無濟於事

      『我父親是當年村子裡公認的大好人。你應該也知道,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一個高大、嚴峻不苟言笑的人,小時後的我總是會在成積上求取好表現以討好爸爸,因為一旦沒有達到他的期望,我可就慘了!有一次學期末,好像是小五吧,也就是他出事往生前的一個月,我考試成積從前幾名退到中後段,他看了以後就拿起掃把不停地打我,他大吼大叫地罵我沒出息,難道要像他一樣去礦坑挖礦嗎?更何況女孩子家連挖礦都沒機會啊。」

       「那天,我好氣,氣自己為什麼考試前還猛看電視,氣我自己那一天沒有對我老爸認錯,我一直覺得老天爺不公平,竟讓這麼好的人年紀輕輕便結束生命,還讓我母親獨自承受這個打擊。」

        兩人有如東南亞中午的酷熱讓人陷入無底的沉默中

       不發一語的 倆人坐上大發銀行新加坡辦事處的公務車,司機轉過頭來用英文問:「董事長,現在要去哪裡?」
        「克拉克碼頭!」 

        說完後從公事包中拿出一張十多年前照片,小茹一看,是吳董與媽媽在克拉克碼頭的合照。 

      「這是十多年前,十八王公廟管理委員會辦的自強活動,記得那一次大部份十八王公廟廟前的攤販都有參加,當年我是管理委員的主委,招待大家玩一趟新加坡和馬來西亞,這張照片是我和妳媽的唯一合照。」

       「你不說我還不生氣,從我爸過世半年後,你就和我媽偷偷來往,不要以為你做的很隱密,其實我全都看在眼裡,我最怨的就是,不管你是基於愛上我媽還是對我爸的補償心理想要照顧我媽,為什麼你還讓身體本來就虛弱的她,每天去吹海風擺攤子維生,你又不是沒錢,我媽媽委屈做你的小老婆也無所謂,你呢?你呢?在我心中,你只是想不花錢的玩免費女人,我媽媽就這樣被你玩十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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