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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燒肉飯的滋味

接下來我想回憶的是,我賣便當被記兩大過兩小過兩警告的故事,這世界就是這樣,學校可以容許學生砍人,但卻無法忍受學生賣便當。

文化的內涵在於食物,小孩能夠蛻變成人也是靠食物,古今中外,只要讓人民吃得不飽或吃得不爽,就會鬧革命搞政變,然而如果學生吃的不爽或吃的不飽,只要敢造反一定大刑伺候斬立決毫不手軟。

正港高雄底層庶民食物是什麼?或者我乾脆縮小範圍的問,正港鳳山小港草衙前鎮五甲一帶正港男子漢的食物是什麼?

燒肉飯!

對於吃飯,我可是古早味的死硬基本教義派,完全沒有妥協與改良的餘地,我從小在五甲長大,包括附近的前鎮草衙小港那一帶的居民,絕大部分都是高雄工業區與加工區的勞工,且大部分都是所謂的出外人,多半是從台南嘉義澎湖屏東附近的農村遷移過來的勞工,不然就是勞工家庭的小孩(像我這種),勞工也好,小孩也好,對於吃有個共同的基本要求:三餐一定要吃得很飽。

所以別說晚餐和中餐,就算連早餐也得來碗熱騰騰的白飯,以及一大口一大口的肉,這樣才足夠整天的氣力需求。

燒肉飯是當年大高雄南區最風行的早餐,沒錯!是早餐!燒肉飯的豬肉是用烤的,其口感和外型介於燒烤豬排肉與豬肉乾之間,沒有燒烤豬排的油膩,也比豬肉乾有份量,和所謂的排骨飯用炸的、魯肉飯用滷的完全不一樣,烤的肉的香味格外撲鼻迷人讓人容易下飯,而烤的豬肉比較硬一點,咬起來有嚼勁,比較合乎高雄人那股豪邁個性,加工區的工人早餐扒上兩碗燒肉飯後,還會在市場旁的甘蔗攤買上半根甘蔗,邊騎摩托車邊啃甘蔗當成解油膩飲料.....

那是一種我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豪邁、不拘小節和直爽天性,燒肉飯除了燒肉之外一定會搭配小黃瓜和味噌湯,相當傳統日式的吃法,有點像大阪船場早上開工前的朝食。

至今鳳山五甲路一帶還有幾家燒肉飯的攤家,那是我每次回高雄必嚐的兒時滋味,可惜的是,現在台北天龍國別說早餐吃燒肉飯,在天龍國的早上要吃碗熱騰騰的白飯還真的找不到,滿街那種軟趴趴娘娘腔的各種餐飲,二十幾年下來,不習慣就是不習慣,只能大嘆,為什麼時代越進步,社會風氣中那股豪邁、那股直爽卻越來越淡薄,人與人之間如此,連食物都如此。

除了假掰還是假掰,難怪幾十年後有部最熱門的國片「海角七號」,主角在片頭一開始就操他媽的台北。台北的早餐讓人不願意清醒,所以大家就繼續麻痺下去。

學校附近有個市場,裡頭有家賣燒肉飯便當的店,會找上那家是因為yoyo很愛吃,有一次早上我請假去醫院檢查我的腳,其實是翹頭出去混,反正腳斷掉這個理由還蠻好用的,哪一個教官老師敢不讓一個走路一跛一跛、骨頭還有好幾根大鋼釘的學生請假去檢查呢?但通常我只是在家裡睡大頭覺而已,那一次yoyo叫我中午回到學校時順便幫她買燒肉飯便當,我一看,這不是我從小就愛吃的燒肉飯嗎?所以自己也買了一個到教室去吃。

燒肉飯顧名思義,那股帶有炭烤味道燒的油花香味四溢的味道,旁邊的張幹,坐在前面的咖啊林、小仙草....一堆同學圍了過來看著我和yoyo的便當口水直流,張幹對我苦苦哀求要我和他換便當。
「兄弟,我的便當給你吃,然後你的便當賣給我啦!」條件似乎還不錯,但美食當前哪顧得了兄弟。

誰知道心狠手辣的張幹竟然對著我的燒肉飯便當吐了口水,這下子不跟他換便當都不行了。

不過還是yoyo夠意思,分了一兩塊燒肉給我吃,那滋味好像除了燒烤肉香之外好像還帶有鮮甜,肉中所分泌出那股甜美滋味,對高中生而言可說是種最棒的心靈救贖。同學的霸凌、老師的籐條、教官的機車、校長的歧視與官員的互舔肛門都可以因此被遺忘,苦悶人生要的不是什麼偉大的出口,而是被滿足的胃口。

第二天,yoyo和我乾脆替想要吃燒肉飯的人訂便當,沒想到隨便問一問班上就有三十幾個人想要吃,這也難怪,學校福利社賣的便當,除了數十年如一日從不變換菜色外,比起燒肉飯還貴了十塊錢,份量又小又吃不飽,更糟糕的是福利社的便當竟然還是冷的,那家燒肉飯便當店也同時開發了排骨、雞腿...等十來種不同選擇。

幾天下來,連隔壁班的都跑來請yoyo代訂,於是我們倆突發奇想,乾脆從中作點生意好了,由於我在學校的人脈比較廣,因為我讀過不同的班,學校內也有許多是以前國中直升的,每個班級或多或少都有我熟識的人,於是我一班一班去找所謂的連絡人,跟每班的連絡人達成默契,只要他的班級能夠訂15個便當,我們就免費送連絡人一個便當,由於燒肉飯店家願意給我們每個便當五塊錢的佣金,所以我們算一算,在每班找個業務代表送個便當還是挺划算,他們只要在早上第三節下課來向我彙報要訂多少便當,並幫我向他捫的同學收錢,跟我一起到校門口去拿便當店送來的便當。

如此一來,藉由業務代表我也省了很多聯繫上的事情,我也剛好運用那時候所學的簿記計帳,還蠻學以致用的。

短短幾個月,我和yoyo的便當代訂生意連國中部的小朋友都來光顧,最高峰時,整個學校的學生透過我們訂便當的數量竟然高達每天四百多個,更讓我吃驚的是連許多老師都來向我們訂便當。

看到這裡,大概就心裡有數,我即將面臨什麼臨頭大難了吧!

後來我聽說學校福利社原本一天可以賣出600個便當,但是就在我「推廣燒肉飯」的那三個多月期間,他的業績掉了七成以上。而我和yoyo一學期下來各賺了大約四萬多元,這四萬多元讓我可以修好本來已經摔得面目全非的機車,但也讓我付出相當慘重的代價。

門可羅雀的學校福利社當然知道怎麼一回事,於是一狀告到學校董事會與校長那邊,就在端午節的前一天中午,整個訓導處與教官室傾巢而出,把正在校門口與圍著卸貨的燒肉飯老闆準備抬便當進教室的一干人等包括我在內,總共三十幾個人帶到訓導處。

和現代特偵組的效率一樣快,不到三十分鐘訓導處對我作出兩大過兩小過留校察看的處分,然而對其他每個班級的聯絡員(業務代表)卻不予處分,原因是學校不想把事情鬧大,怕被記過的學生家長心有不甘萬一來學校了解案情興師問罪,一不小心恐怕會節外生枝說不定還會爆發什麼弊案,畢竟,福利社本來就是私立學校董事會的禁臠,掀開了對誰都沒有好處。

其實福利社早把我們一干人等的擋人財路事證提報給訓導處了,訓導主任花上三十分鐘問話,從頭到尾只有一個問題:
「便當的佣金都是你一個人賺的嗎?」
我回答了整整三十分鐘:「只有我一個人幹的」

yoyo逃過一劫,我一個人全扛下了,留校察看加上之前的幾個小過,這意味著我又得面臨勒令退學的絕路了,但此舉卻也讓劉雅各老師更欣賞我,因為我一個人扛下來沒有讓其他同學跟著記過,基於這點,她竟然跑去向校長和董事會替我求情並替我擔保,硬是從退學邊緣把我拉回來。

當時校長問她:「妳想替他求情不退學,給我一個理由!」

沒想到她竟然回答了一句讓我和校長都嚇了一跳的話:「他是全校社會組唯一有實力可以考上台大的學生。」極度重視升學率的校長竟然也聽進去了。

畢業幾年後我向劉老師問起這件往事,為什麼她如此篤定我一定會考上台大,沒想到她竟然回答:「我鬼扯的!」

於是為了她這句話,我開始收拾課本準備進入高三,而我很清楚高三的唯一目的就是考大學,考不上大學一切都是假的。

對了!應該交待一下燒肉飯便當的後續吧,自從我的事情案發之後,絕大部分同學便化整為零,各自打電話向校外的便當店訂便當,每到了中午時間,依舊有一兩百個同學在校門口拿便當,學校福利社的生意使終沒有好轉。

任何的干預是影響不了市場自由經濟,一年多後我在經濟學的課本念到這段理論時,內心還是有那麼一點小小澎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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