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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溪阿縱走濕背秀
一些知情的同學和朋友，使終認為我和yoyo遲早會成為班對，但是，誰也跨不出那些橫在彼此之間的曖昧，深怕一不小心就會遭致失敗，也或許是想太多吧，畢竟這世界會有這麼多煩惱，主要是因為太多的傻瓜想要努力證明自己不是傻瓜。
升上高三之後，我的左腳裡頭的人工關節與鋼釘都已經取出，走路運動都恢復正常，加上高二一整年沒有涉足校園是非當中，學校一些惡霸或班痞也漸漸遺忘了我這號人物，從省中就一路糾纏著我的小個子也早已經橫死，比我更愛惹事生非的張幹似乎沉迷於和班上某些女生的神秘採花嗜好上，一切彷彿都上了軌道，大家不再血氣方剛，而漸漸蛻變成為一群盡情享受花樣年華的少年。
高三那年是我人生中玩的最痛快的一年，我、張幹、yoyo、小仙草、咖啊林、杜蘭等一群固定的玩咖，足跡遍及南橫中橫健行、溪阿縱走、飆車去墾丁看哈雷彗星、去杉林溪畢業旅行、玩碟仙、到覆鼎金墳場夜遊、澎湖.......
後來我考上大學之後的新鮮人生活過得並不太快樂，事後回想或許是我老早在高三那年提早透支了大學的快樂額度吧！
先從阿溪縱走談起.....
人真的是個很賤的物種，因為人類總是要嘗試自己能力所不及的，無能的人想要當總統，醜陋的人想要扮帥哥，同樣道裡，拿著拐杖一跛一跛走路的我最想要事情竟然是爬山健行，還在醫院住院坐在輪椅上的我，最常作的休閒竟然是在醫院的圖書室看登山與野外的雜誌，當半年多後可以放掉拐杖，便不顧膝蓋裡頭還有沒有鋼釘，就冒冒失失地跑到荖濃溪爬山還泛舟，下場是膝蓋的鋼釘刺穿皮膚當場血流成河，不過那時候的我竟然不會自怨自哀，反而還很高興因此又可以請上好幾天的病假不必上學。
終於捱到從膝蓋取出骨鋼釘與人工關節之後，第一件事情當然是好好地去爬山來滿足一年多來不良於行的種種遺憾，當時最熱門的郊山行程非溪阿縱走莫屬，溪阿縱走顧名思義是從溪頭穿越阿里山山脈走到阿里山森林公園為止，所有的大專院校、救國團或民間社團，都把這條溪阿縱走當成朝聖的地方，彷彿沒有走過這條健行登山路線就不配稱熱血青年。
不過，我反其道而行，因為阿里山的海拔遠高於溪頭，若從阿里山走到溪頭反而是一路下坡比較輕鬆，也許大家會納悶，既然阿溪縱走比較好走，為何一二十年來大家都是從溪頭走上坡路到阿里山呢？
原因出在杉林溪這個地方，當時杉林溪尚未開發，只是個伐木的林班所，而山客多半選擇在清晨三點多在溪頭搭伐木卡車上山到杉林溪林場，從杉林溪一路爬到阿里山，到了阿里山的眠月石猴還可以接上最後一兩班的小火車到阿里山森林遊樂區，也就是說前後兩端都有車子可以搭乘，反之若從阿里山開始往下走，一來阿里山這端的第一班小火車發車時間來不及，二來當傍晚走到杉林溪那一端的時候，也沒有伐木卡車的回頭下山便車搭到溪頭，除非是相當健腳，否則從阿里山當天走到溪頭，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直到民國七十二年，杉林溪森林公園開始營運，裡面的一些公民營旅館也陸續開張，便解決了杉林溪的住宿問題，於是從阿里山走到杉林溪便取代了原有的溪阿縱走。
那一年，為什麼會去杉林溪呢？那是因為我正好負責籌備班上的畢業旅行，畢業旅行的目的地便是杉林溪，於是找到一個絕佳的理由：畢旅探路。
其實阿溪縱走根本不算是輕鬆的健行步道，整段走下來，起碼得12-15個小時才能從阿里山走到杉林溪，若早上四點天還沒亮就從阿里山出發，通常得走到傍晚六七點才能抵達杉林溪，除了路途遙遠之外，其中有一段叫作好漢坡，其坡度至少超過仰角五十到六十度，稱之為斷崖其實也不為過，而且這段好漢坡從上到下的高度至少超過兩百公尺，雖然整個坡道上有綁上一些登山纜繩供山客攀爬，但是我前後三次走這一段，其實都是用「滑行」的方式下山。
所謂「滑行」就是把雨衣綁在屁股上，然後一邊扶著繩索，另一邊乾脆讓身體宛如溜滑梯的方式溜下山谷，而將雨衣綁在屁股的用意是減少摩擦，以免屁股受傷或磨破褲子。
我、張幹、yoyo、小仙草、杜蘭和咖啊林六個人在嘉義火車站搭上最晚一班開往阿里山的森林火車，到阿里山的時間是晚上十一點，我真得很佩服當時的自己與這一群死黨們，秋天時節半夜十一點的阿里山其實已經接近平地寒冬的氣溫，我們幾個竟然就拿起睡袋便睡在阿里山火車站裡頭，雖然那時候的阿里山火車站常常有阿溪縱走的登山客借宿，但我只能說年輕的自己和夥伴，實在是相當威猛。
最好笑的是杜蘭和咖啊林兩個人，咖啊林姓林，為什麼叫作「咖啊」？「咖啊」是南部的用語，北部的人很少聽到這個名詞，那些喜歡追求時髦穿著講究的人都會被稱呼為「咖啊」，畢竟當年南部還是個半工業半農業的社會，不是純樸的農村鄉下人，就是講究男子漢的工業區勞工，很少男人會想要刻意打扮自己，況且就算有心也不太敢過度裝扮，因為在從前的高雄，「咖啊」是種很輕蔑的稱呼，如果不是熟到可以交換內褲穿的兄弟，稱呼別人「咖啊」恐怕會引來許多紛爭的。
當時雖然有髮禁，可是像我們這種就業職校班，校方的管束相對寬鬆多了，因為我們班上有些同學一下課就得工作，有人當洗頭小妹，多數的是當服飾店、小吃店店員或幫家裡顧店之類。
愛漂亮的咖啊林，會故意在前面的瀏海中留幾撮比較長的頭髮，然後刻意去將那幾搓瀏海染成金色，其實我高三的時候也曾經趁漫長的暑假將頭髮留長一點，為了想要讓頭髮長的比較快，還刻意每天抹好幾次的生髮水，頭髮趕緊變長的目的也是為了染一頭金髮，我還記得當開學日，自己刻意留了一頭金髮走進教室時，全班哄然大笑的窘境，自我感覺良好的我還以為班上女生會為我尖叫不已，只是染金髮的我結果竟然被視為歐吉桑，同樣染金髮，長相俊俏的咖啊林就會被封為西城秀樹，我卻被女生笑稱像我老母，唉！那股傷害至今幾十年後仍舊無法消弭。
一上火車，咖啊林就故意在杜蘭面前誇耀自己的髮型和DURAN DURAN差不多，對於杜蘭來說，心中的偶像怎麼可以跟眼前這些沒有水準的樸攏共相提並論呢？兩個人你一嘴我一句地頂過來回過去，大夥一起出遊的無拘無束下，十七八歲之間毫無芥蒂的嘴砲，就算毫無意義也始終讓人回憶無窮。
從嘉義搭上晚上最後一班的森林小火車上阿里山，那班班車的時間相當不好，除了少數登山客以外根本沒有其他的遊客，尤其是過了奮起湖後，伴著列車的只剩烏漆的森林與滿天的星星，我至今仍然記得yoyo、小仙草和杜蘭她們三個女生將車窗打開，對著窗外阿里山的滿天星空和刺骨寒風唱著當時最紅的歌楊林的「玻璃心」：
愛人的心是玻璃做的、既已破碎了就難以再愈合
就像那支破碎的吉他、再也聽不到那原來的音色
Do,Re,Me,Do,Re,Me,Do,Re
當時強裝硬漢的我絕口不唱這種娘娘腔的情歌，她們邊唱我還在旁邊笑她們五音不全，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幾十年下來就算是最棒的女子歌唱團體，在我心中始終比不上那時後她們三個女生所唱的玻璃心。
也許只是一種少年強說愁，也許只是十八歲的熱血單純，也許是種奔向未知秘境的流浪旅情，如果可以回到高中時期，讓我可以再去作件當年沒作過的事情的話，那絕對是回到那班森林火車上和她們一起唱那首玻璃心。
唉！當年何必裝硬漢呢....？
十八歲的男生出遊時的交心話題不外乎「夢想」或「打炮」，十八歲女生旅途上交心的話題多半都是愛情，但不論男女，大家都只是憧憬，很少人敢越雷池一步。
阿溪縱走的前半段是最精彩的一段，清晨沿著鐵路出發，伴隨著我們都只有深秋濃得化不開的霧靄、百年神木的古老氛圍、踩著鐵道枕木的青春腳步，民國七十年的阿里山沒有土石流、過度開發、陸客的喧嘩。
睡眼惺忪但心情卻好的不得了的杜蘭哼著當年最紅的西洋情歌「careless whisper」
「張幹！你會唱這首歌嗎？」
「廢話！這首『騎你的偉士牌』這麼有名....」
「whisper....不是偉士巴啦」只要有人拿偶像來取笑，杜蘭就會氣急敗壞想要辯解。
悶了一整晚的小仙草突然問起：「張幹，妳喜歡什麼樣的女生？」
絕對不是笨蛋的張幹故意聽不出其中玄機地捉狹：「我喜歡那種金髮、32F，然後嗯啊喲唉....總之要超級會叫床的那種....」張幹臉上裝起A片的笨蛋神情。
卡啊林在旁對著張幹大笑：「好家在不是在學校，要不然又要被人密告陷害了！」
我偷偷瞥了yoyo一眼，清晨微弱的星光將她脹紅的臉頰掩飾得很好，yoyo很怕大家會繼續聊這個告密的話題，於是她故意將話岔開：「我喜歡那種高高帥帥，在校園的椰子樹下抱把吉他、腋下還夾著原文書的男生....」
杜蘭狐疑地看著yoyo：「妳真的有病。」
「大仔！啊你咧，你喜歡什麼樣的女生？」杜蘭好奇地問著我。
終於輪到我啦！
「我喜歡那種留著長髮，倚在校園的欄杆邊，風一吹就長髮飄逸的女生。」
杜蘭搖了搖頭：「你們兩個都有病！」
yoyo不理會杜蘭的嘲諷，繼續地問著：「你們覺得我到底是什麼樣的女生？」
張幹毫不猶豫地說：「是那種恰北北的女生啊！」
卡啊林接著說：「是那種看了以後會想要... 嗯啊喲唉...oh~yeh...」裝起變態一定都不輸給張幹。
小仙草嚴肅地說：「你是個既正經又嚴肅的女生，只是很奇怪，妳怎麼會和我們混在一起呢？」
yoyo苦笑，說不出來，其實大家都知道她的家人似乎早就放棄了她，在我們學校裡頭有許多這種從國中就被父母送來寄宿，美其名是從小訓練獨立，但實際上卻是被丟棄在學校裡頭，完全沒有時間陪小孩的父母，除了金錢之外，彼此多半已經毫無瓜葛與牽絆。
yoyo走到我旁邊問起：「你呢？」
yoyo是個可以讓人一秒鐘就會愛上卻得花一輩子的時間才能遺忘的女生。
我笑笑地不回答，因為說不出口，只是如果那時後鼓起勇氣說出來，人生會因此改變嗎？
兩人沉默不語地尷尬了好一陣子，直到走在前面的杜蘭發出慘烈的尖叫聲，才把思緒從濃得化不開的迷霧中抽離出來。
原來是走到了鐵路橋樑的中央杜蘭嚇得花容失色，阿里山眠月線小火車沿途經過許多山谷，鐵路和一般馬路一樣都得過橋，但是，鐵路並非是開給人走的，所以鐵道橋樑不會在旁邊蓋欄杆，而鐵道的枕木是一節一節的，枕木與枕木之間其實是中空的，雖然那中空的洞並不會讓不小心走空的人掉下去，但只要鐵橋所橫跨的山谷或溪谷夠深的話，走在鐵橋上踏著枕木還真的挺嚇人的，有懼高症的人鐵定會嚇到腿軟。
杜蘭走著走著不知不覺踏著枕木走到鐵橋中央，頭一低才發覺自己處在高度起碼三十公尺至少七八層樓高的山谷之間，我們幾個男生聽到驚叫，發現杜蘭兩腳發抖臉色蒼白地杵在鐵橋半途中，於是我和張幹只好一人走一邊，也就是踏在枕木的兩端，鐵軌的外側，一人伸出一手攙扶杜蘭走過鐵橋。
或許杜蘭是已經走到一半，俗語說頭洗到一半只好硬著頭皮過橋，只是小仙草和yoyo見狀，打死也不願意過橋，還揚言要走回頭路。
總不能眼睜睜地讓整趟旅程半途畫下句點，於是我們只好一個個背著她們過橋，由咖啊林負責背大家的行李，張幹負責背小仙草，我負責背yoyo，就這樣一步一步地踏過中空的枕木。
雖然我說得很輕鬆，可是大家要知道，有些枕木是年久失修，踏上去才發現已經破損，所以經常會有踏空的危險，然後更恐怖的還不是這些，最恐怕的是這幾座跨越幾十公尺高的山谷的懸空鐵橋，竟然不是直線有些鐵橋還會轉彎，走在上面好像走彎曲的鋼索，再加上背起一個全身發軟的女生，說實在，那絕對不是什麼培養感情的好機會。
我為了不想讓yoyo太緊張亂動而影響到我的步伐與節奏，所以只能不停地和她講話。
「妳剛剛真的想要打道回府嗎？」
「不可能，人可以回頭看，但絕不能走回頭路，不是嗎？」yoyo很堅決地回我的話。
有時候，人往往會習慣成自然，揹了幾座橋後，yoyo和我似乎忘了她趴在我的背上，我也忘了已經揹她多久，直到太陽從清晨的雲層中射出第一道光芒，我們站在某條鐵道橋上停下腳步望著那晨曦，阿里山的日出有如金黃色的蛋黃在天空這個大煎鍋慢慢暈開，尤其是在兩座山谷的懸空處，我們不禁看傻了眼。
從這裡望過去，阿里山山脈的景色盡收眼裡，沒有比站在山谷之間的鐵橋上更能清楚眺望山巒之美，森林連綿不盡，林色鬱鬱蒼蒼，金黃朝陽灑滿山谷，朵朵白雲近在咫尺。
時間宛如有種凍結感，被美景、氛圍與感動所凍結。
「不公平！不公平！」趴在我背上的yoyo在我耳朵旁邊嘀咕著
「不公平？」
「為什麼所有老師都關心你？為什麼班上同學都維護著你？為什麼你不像我這麼努力就可以把書念好？....」
我不置可否，靠在我肩上的yoyo突然親了我的臉。
「我欠你一個吻…..」
正當我陶醉在yoyo唇膏的檸檬香味…..
「大仔快跑！」張幹在橋的另一端大叫。
火車的鳴笛聲喚醒了陶醉的兩人，雖然火車鳴笛的聲音是從大老遠的山底下傳來，但是碰到這種情況還是得拔腿快跑，尤其是在橋上或隧道裡頭。
正當我拔腿在懸空的枕木快跑時，yoyo不小心往幾十公尺深的山谷看下去，不看還好，日出後的視線更清楚，當我感覺到她身上一陣痙攣，然後一股暖暖的水流從我的後背與腰間緩緩地流了下去，yoyo被突來的火車和深峻的山谷嚇出尿來。
過了橋之後，她害臊的立刻跳下我的背，頭低低地不敢看我一眼，我只能裝作沒發生過的對她講：「趕快離鐵軌遠一點火車快來了！」
沒多久火車從我們的身旁呼嘯而過，列車很長行駛得很慢，我和yoyo被火車隔開，各自站在鐵軌一邊，火車化開了彼此的尷尬，但似乎也隔開了彼此好不容易打開的心防。
「為什麼.....為什麼讓我等你那麼久？」yoyo趁火車呼嘯而過的轟隆聲大聲說出，她以為我沒聽到。
半年多後，畢業典禮的前夕，大家互相在畢業紀念冊簽著珍重道別的話語時，我對yoyo寫下：「永難忘懷阿里山的濕背秀」
很幼稚的話，但卻很難忘。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往往從一開始的互動就定了調，第一次約yoyo出去沒有任何發展，兩人之間的關係漸漸成為「男生與女生之間的特殊死黨關係」，兩人之所以沒有踩過那條線，主因還是在於劉雅各老師，yoyo把老師當成自己的媽媽，而我面對老師的態度有如恩人，那股出自於內心的尊敬，讓我不願意也不能違反她所畫出來的最後底線。
我想到了劉雅各老師，她不下一次地告誡我：「我可以原諒你的調皮搗蛋、打架鬧事，就算你搞到殺人放火，我都挺你到底，但是只要你和班上女生發生任何不該發生的事情，我保證讓你在南部七縣市找不到學校可以唸。」
站在劉雅各老師的立場以及三十年前的社會氣氛，我可以理解她為什麼要如此警戒地保護著原本她的那班女生，畢竟，我們八九個周遊列校的轉學插班生，每個人身上都背著數十條大小過的記錄，一個雖然功課不好但卻十分單純的女生班，突然轉進來一些在大人眼中的牛鬼蛇神的男學生，這好比原本平靜無波的大海被丟進八九顆核心深水炸彈一樣。
15、溪阿縱走濕背秀
一些知情的同學和朋友，使終認為我和yoyo遲早會成為班對，但是，誰也跨不出那些橫在彼此之間的曖昧，深怕一不小心就會遭致失敗，也或許是想太多吧，畢竟這世界會有這麼多煩惱，主要是因為太多的傻瓜想要努力證明自己不是傻瓜。
升上高三之後，我的左腳裡頭的人工關節與鋼釘都已經取出，走路運動都恢復正常，加上高二一整年沒有涉足校園是非當中，學校一些惡霸或班痞也漸漸遺忘了我這號人物，從省中就一路糾纏著我的小個子也早已經橫死，比我更愛惹事生非的張幹似乎沉迷於和班上某些女生的神秘採花嗜好上，一切彷彿都上了軌道，大家不再血氣方剛，而漸漸蛻變成為一群盡情享受花樣年華的少年。
高三那年是我人生中玩的最痛快的一年，我、張幹、yoyo、小仙草、咖啊林、杜蘭等一群固定的玩咖，足跡遍及南橫中橫健行、溪阿縱走、飆車去墾丁看哈雷彗星、去杉林溪畢業旅行、玩碟仙、到覆鼎金墳場夜遊、澎湖.......
後來我考上大學之後的新鮮人生活過得並不太快樂，事後回想或許是我老早在高三那年提早透支了大學的快樂額度吧！
先從阿溪縱走談起.....
人真的是個很賤的物種，因為人類總是要嘗試自己能力所不及的，無能的人想要當總統，醜陋的人想要扮帥哥，同樣道裡，拿著拐杖一跛一跛走路的我最想要事情竟然是爬山健行，還在醫院住院坐在輪椅上的我，最常作的休閒竟然是在醫院的圖書室看登山與野外的雜誌，當半年多後可以放掉拐杖，便不顧膝蓋裡頭還有沒有鋼釘，就冒冒失失地跑到荖濃溪爬山還泛舟，下場是膝蓋的鋼釘刺穿皮膚當場血流成河，不過那時候的我竟然不會自怨自哀，反而還很高興因此又可以請上好幾天的病假不必上學。
終於捱到從膝蓋取出骨鋼釘與人工關節之後，第一件事情當然是好好地去爬山來滿足一年多來不良於行的種種遺憾，當時最熱門的郊山行程非溪阿縱走莫屬，溪阿縱走顧名思義是從溪頭穿越阿里山山脈走到阿里山森林公園為止，所有的大專院校、救國團或民間社團，都把這條溪阿縱走當成朝聖的地方，彷彿沒有走過這條健行登山路線就不配稱熱血青年。
不過，我反其道而行，因為阿里山的海拔遠高於溪頭，若從阿里山走到溪頭反而是一路下坡比較輕鬆，也許大家會納悶，既然阿溪縱走比較好走，為何一二十年來大家都是從溪頭走上坡路到阿里山呢？
原因出在杉林溪這個地方，當時杉林溪尚未開發，只是個伐木的林班所，而山客多半選擇在清晨三點多在溪頭搭伐木卡車上山到杉林溪林場，從杉林溪一路爬到阿里山，到了阿里山的眠月石猴還可以接上最後一兩班的小火車到阿里山森林遊樂區，也就是說前後兩端都有車子可以搭乘，反之若從阿里山開始往下走，一來阿里山這端的第一班小火車發車時間來不及，二來當傍晚走到杉林溪那一端的時候，也沒有伐木卡車的回頭下山便車搭到溪頭，除非是相當健腳，否則從阿里山當天走到溪頭，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直到民國七十二年，杉林溪森林公園開始營運，裡面的一些公民營旅館也陸續開張，便解決了杉林溪的住宿問題，於是從阿里山走到杉林溪便取代了原有的溪阿縱走。
那一年，為什麼會去杉林溪呢？那是因為我正好負責籌備班上的畢業旅行，畢業旅行的目的地便是杉林溪，於是找到一個絕佳的理由：畢旅探路。
其實阿溪縱走根本不算是輕鬆的健行步道，整段走下來，起碼得12-15個小時才能從阿里山走到杉林溪，若早上四點天還沒亮就從阿里山出發，通常得走到傍晚六七點才能抵達杉林溪，除了路途遙遠之外，其中有一段叫作好漢坡，其坡度至少超過仰角五十到六十度，稱之為斷崖其實也不為過，而且這段好漢坡從上到下的高度至少超過兩百公尺，雖然整個坡道上有綁上一些登山纜繩供山客攀爬，但是我前後三次走這一段，其實都是用「滑行」的方式下山。
所謂「滑行」就是把雨衣綁在屁股上，然後一邊扶著繩索，另一邊乾脆讓身體宛如溜滑梯的方式溜下山谷，而將雨衣綁在屁股的用意是減少摩擦，以免屁股受傷或磨破褲子。
我、張幹、yoyo、小仙草、杜蘭和咖啊林六個人在嘉義火車站搭上最晚一班開往阿里山的森林火車，到阿里山的時間是晚上十一點，我真得很佩服當時的自己與這一群死黨們，秋天時節半夜十一點的阿里山其實已經接近平地寒冬的氣溫，我們幾個竟然就拿起睡袋便睡在阿里山火車站裡頭，雖然那時候的阿里山火車站常常有阿溪縱走的登山客借宿，但我只能說年輕的自己和夥伴，實在是相當威猛。
最好笑的是杜蘭和咖啊林兩個人，咖啊林姓林，為什麼叫作「咖啊」？「咖啊」是南部的用語，北部的人很少聽到這個名詞，那些喜歡追求時髦穿著講究的人都會被稱呼為「咖啊」，畢竟當年南部還是個半工業半農業的社會，不是純樸的農村鄉下人，就是講究男子漢的工業區勞工，很少男人會想要刻意打扮自己，況且就算有心也不太敢過度裝扮，因為在從前的高雄，「咖啊」是種很輕蔑的稱呼，如果不是熟到可以交換內褲穿的兄弟，稱呼別人「咖啊」恐怕會引來許多紛爭的。
當時雖然有髮禁，可是像我們這種就業職校班，校方的管束相對寬鬆多了，因為我們班上有些同學一下課就得工作，有人當洗頭小妹，多數的是當服飾店、小吃店店員或幫家裡顧店之類。
愛漂亮的咖啊林，會故意在前面的瀏海中留幾撮比較長的頭髮，然後刻意去將那幾搓瀏海染成金色，其實我高三的時候也曾經趁漫長的暑假將頭髮留長一點，為了想要讓頭髮長的比較快，還刻意每天抹好幾次的生髮水，頭髮趕緊變長的目的也是為了染一頭金髮，我還記得當開學日，自己刻意留了一頭金髮走進教室時，全班哄然大笑的窘境，自我感覺良好的我還以為班上女生會為我尖叫不已，只是染金髮的我結果竟然被視為歐吉桑，同樣染金髮，長相俊俏的咖啊林就會被封為西城秀樹，我卻被女生笑稱像我老母，唉！那股傷害至今幾十年後仍舊無法消弭。
一上火車，咖啊林就故意在杜蘭面前誇耀自己的髮型和DURAN DURAN差不多，對於杜蘭來說，心中的偶像怎麼可以跟眼前這些沒有水準的樸攏共相提並論呢？兩個人你一嘴我一句地頂過來回過去，大夥一起出遊的無拘無束下，十七八歲之間毫無芥蒂的嘴砲，就算毫無意義也始終讓人回憶無窮。
從嘉義搭上晚上最後一班的森林小火車上阿里山，那班班車的時間相當不好，除了少數登山客以外根本沒有其他的遊客，尤其是過了奮起湖後，伴著列車的只剩烏漆的森林與滿天的星星，我至今仍然記得yoyo、小仙草和杜蘭她們三個女生將車窗打開，對著窗外阿里山的滿天星空和刺骨寒風唱著當時最紅的歌楊林的「玻璃心」：
愛人的心是玻璃做的、既已破碎了就難以再愈合
就像那支破碎的吉他、再也聽不到那原來的音色
Do,Re,Me,Do,Re,Me,Do,Re
當時強裝硬漢的我絕口不唱這種娘娘腔的情歌，她們邊唱我還在旁邊笑她們五音不全，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幾十年下來就算是最棒的女子歌唱團體，在我心中始終比不上那時後她們三個女生所唱的玻璃心。
也許只是一種少年強說愁，也許只是十八歲的熱血單純，也許是種奔向未知秘境的流浪旅情，如果可以回到高中時期，讓我可以再去作件當年沒作過的事情的話，那絕對是回到那班森林火車上和她們一起唱那首玻璃心。
唉！當年何必裝硬漢呢....？
十八歲的男生出遊時的交心話題不外乎「夢想」或「打炮」，十八歲女生旅途上交心的話題多半都是愛情，但不論男女，大家都只是憧憬，很少人敢越雷池一步。
阿溪縱走的前半段是最精彩的一段，清晨沿著鐵路出發，伴隨著我們都只有深秋濃得化不開的霧靄、百年神木的古老氛圍、踩著鐵道枕木的青春腳步，民國七十年的阿里山沒有土石流、過度開發、陸客的喧嘩。
睡眼惺忪但心情卻好的不得了的杜蘭哼著當年最紅的西洋情歌「careless whisper」
「張幹！你會唱這首歌嗎？」
「廢話！這首『騎你的偉士牌』這麼有名....」
「whisper....不是偉士巴啦」只要有人拿偶像來取笑，杜蘭就會氣急敗壞想要辯解。
悶了一整晚的小仙草突然問起：「張幹，妳喜歡什麼樣的女生？」
絕對不是笨蛋的張幹故意聽不出其中玄機地捉狹：「我喜歡那種金髮、32F，然後嗯啊喲唉....總之要超級會叫床的那種....」張幹臉上裝起A片的笨蛋神情。
卡啊林在旁對著張幹大笑：「好家在不是在學校，要不然又要被人密告陷害了！」
我偷偷瞥了yoyo一眼，清晨微弱的星光將她脹紅的臉頰掩飾得很好，yoyo很怕大家會繼續聊這個告密的話題，於是她故意將話岔開：「我喜歡那種高高帥帥，在校園的椰子樹下抱把吉他、腋下還夾著原文書的男生....」
杜蘭狐疑地看著yoyo：「妳真的有病。」
「大仔！啊你咧，你喜歡什麼樣的女生？」杜蘭好奇地問著我。
終於輪到我啦！
「我喜歡那種留著長髮，倚在校園的欄杆邊，風一吹就長髮飄逸的女生。」
杜蘭搖了搖頭：「你們兩個都有病！」
yoyo不理會杜蘭的嘲諷，繼續地問著：「你們覺得我到底是什麼樣的女生？」
張幹毫不猶豫地說：「是那種恰北北的女生啊！」
卡啊林接著說：「是那種看了以後會想要... 嗯啊喲唉...oh~yeh...」裝起變態一定都不輸給張幹。
小仙草嚴肅地說：「你是個既正經又嚴肅的女生，只是很奇怪，妳怎麼會和我們混在一起呢？」
yoyo苦笑，說不出來，其實大家都知道她的家人似乎早就放棄了她，在我們學校裡頭有許多這種從國中就被父母送來寄宿，美其名是從小訓練獨立，但實際上卻是被丟棄在學校裡頭，完全沒有時間陪小孩的父母，除了金錢之外，彼此多半已經毫無瓜葛與牽絆。
yoyo走到我旁邊問起：「你呢？」
yoyo是個可以讓人一秒鐘就會愛上卻得花一輩子的時間才能遺忘的女生。
我笑笑地不回答，因為說不出口，只是如果那時後鼓起勇氣說出來，人生會因此改變嗎？
兩人沉默不語地尷尬了好一陣子，直到走在前面的杜蘭發出慘烈的尖叫聲，才把思緒從濃得化不開的迷霧中抽離出來。
原來是走到了鐵路橋樑的中央杜蘭嚇得花容失色，阿里山眠月線小火車沿途經過許多山谷，鐵路和一般馬路一樣都得過橋，但是，鐵路並非是開給人走的，所以鐵道橋樑不會在旁邊蓋欄杆，而鐵道的枕木是一節一節的，枕木與枕木之間其實是中空的，雖然那中空的洞並不會讓不小心走空的人掉下去，但只要鐵橋所橫跨的山谷或溪谷夠深的話，走在鐵橋上踏著枕木還真的挺嚇人的，有懼高症的人鐵定會嚇到腿軟。
杜蘭走著走著不知不覺踏著枕木走到鐵橋中央，頭一低才發覺自己處在高度起碼三十公尺至少七八層樓高的山谷之間，我們幾個男生聽到驚叫，發現杜蘭兩腳發抖臉色蒼白地杵在鐵橋半途中，於是我和張幹只好一人走一邊，也就是踏在枕木的兩端，鐵軌的外側，一人伸出一手攙扶杜蘭走過鐵橋。
或許杜蘭是已經走到一半，俗語說頭洗到一半只好硬著頭皮過橋，只是小仙草和yoyo見狀，打死也不願意過橋，還揚言要走回頭路。
總不能眼睜睜地讓整趟旅程半途畫下句點，於是我們只好一個個背著她們過橋，由咖啊林負責背大家的行李，張幹負責背小仙草，我負責背yoyo，就這樣一步一步地踏過中空的枕木。
雖然我說得很輕鬆，可是大家要知道，有些枕木是年久失修，踏上去才發現已經破損，所以經常會有踏空的危險，然後更恐怖的還不是這些，最恐怕的是這幾座跨越幾十公尺高的山谷的懸空鐵橋，竟然不是直線有些鐵橋還會轉彎，走在上面好像走彎曲的鋼索，再加上背起一個全身發軟的女生，說實在，那絕對不是什麼培養感情的好機會。
我為了不想讓yoyo太緊張亂動而影響到我的步伐與節奏，所以只能不停地和她講話。
「妳剛剛真的想要打道回府嗎？」
「不可能，人可以回頭看，但絕不能走回頭路，不是嗎？」yoyo很堅決地回我的話。
有時候，人往往會習慣成自然，揹了幾座橋後，yoyo和我似乎忘了她趴在我的背上，我也忘了已經揹她多久，直到太陽從清晨的雲層中射出第一道光芒，我們站在某條鐵道橋上停下腳步望著那晨曦，阿里山的日出有如金黃色的蛋黃在天空這個大煎鍋慢慢暈開，尤其是在兩座山谷的懸空處，我們不禁看傻了眼。
從這裡望過去，阿里山山脈的景色盡收眼裡，沒有比站在山谷之間的鐵橋上更能清楚眺望山巒之美，森林連綿不盡，林色鬱鬱蒼蒼，金黃朝陽灑滿山谷，朵朵白雲近在咫尺。
時間宛如有種凍結感，被美景、氛圍與感動所凍結。
「不公平！不公平！」趴在我背上的yoyo在我耳朵旁邊嘀咕著
「不公平？」
「為什麼所有老師都關心你？為什麼班上同學都維護著你？為什麼你不像我這麼努力就可以把書念好？....」
我不置可否，靠在我肩上的yoyo突然親了我的臉。
「我欠你一個吻…..」
正當我陶醉在yoyo唇膏的檸檬香味…..
「大仔快跑！」張幹在橋的另一端大叫。
火車的鳴笛聲喚醒了陶醉的兩人，雖然火車鳴笛的聲音是從大老遠的山底下傳來，但是碰到這種情況還是得拔腿快跑，尤其是在橋上或隧道裡頭。
正當我拔腿在懸空的枕木快跑時，yoyo不小心往幾十公尺深的山谷看下去，不看還好，日出後的視線更清楚，當我感覺到她身上一陣痙攣，然後一股暖暖的水流從我的後背與腰間緩緩地流了下去，yoyo被突來的火車和深峻的山谷嚇出尿來。
過了橋之後，她害臊的立刻跳下我的背，頭低低地不敢看我一眼，我只能裝作沒發生過的對她講：「趕快離鐵軌遠一點火車快來了！」
沒多久火車從我們的身旁呼嘯而過，列車很長行駛得很慢，我和yoyo被火車隔開，各自站在鐵軌一邊，火車化開了彼此的尷尬，但似乎也隔開了彼此好不容易打開的心防。
「為什麼.....為什麼讓我等你那麼久？」yoyo趁火車呼嘯而過的轟隆聲大聲說出，她以為我沒聽到。
半年多後，畢業典禮的前夕，大家互相在畢業紀念冊簽著珍重道別的話語時，我對yoyo寫下：「永難忘懷阿里山的濕背秀」
很幼稚的話，但卻很難忘。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往往從一開始的互動就定了調，第一次約yoyo出去沒有任何發展，兩人之間的關係漸漸成為「男生與女生之間的特殊死黨關係」，兩人之所以沒有踩過那條線，主因還是在於劉雅各老師，yoyo把老師當成自己的媽媽，而我面對老師的態度有如恩人，那股出自於內心的尊敬，讓我不願意也不能違反她所畫出來的最後底線。
我想到了劉雅各老師，她不下一次地告誡我：「我可以原諒你的調皮搗蛋、打架鬧事，就算你搞到殺人放火，我都挺你到底，但是只要你和班上女生發生任何不該發生的事情，我保證讓你在南部七縣市找不到學校可以唸。」
站在劉雅各老師的立場以及三十年前的社會氣氛，我可以理解她為什麼要如此警戒地保護著原本她的那班女生，畢竟，我們八九個周遊列校的轉學插班生，每個人身上都背著數十條大小過的記錄，一個雖然功課不好但卻十分單純的女生班，突然轉進來一些在大人眼中的牛鬼蛇神的男學生，這好比原本平靜無波的大海被丟進八九顆核心深水炸彈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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