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幹事耕讀筆記- 日本 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した

江永女書旅行(五)江永之我見我聞

江永縣位於湖南西南方與廣西省的交界，被江華瑤族自治縣、富川瑤族自治縣、恭城瑤族自治縣以及數個瑤族鄉所包圍，直到今日，交通仍然並不方便，可想當年的偏遠，難怪在這裡會形成女書這種特殊文字。除了縣城中心幾條街道外，這裡連鄉下都稱不上，用農業社會來形容還比較貼切，傍晚時分，路上趕牛的牛隻隊伍比汽車還多。

2017年造訪江永時，我赫然發現連這裡的趕牛老漢、田裡的採蓮藕鄉婦，下課在路上嬉戲的學童....幾乎人手一部手機，也許站在歌頌大中國富強的立場，可以說這是富裕的表徵，但站在手機產業的需求面來說，連中國最偏僻相對也最貧窮的地方，手機滲透率都已經100%，可以證明，手機市場已經飽和，全球該擁有手機甚至不該擁有手機的人都已經持有手機，我直接斷定，至少中國的手機市場已經達到飽和，未來只剩下「換機需求」。

一個產品如果已經步入換機需求的循環，成長率必然無法維持高成長，一個低度成長的產業，就投資的角度來說，就是喪失成長的動能，一如過往的PC與液晶電視。

果不其然，全球包括中國的手機市場，從以往的兩位數年成長率，到了2017年下半年開始步入零成長，沒多久的一個多月後，受惠於手機成長浪潮的大立光就見到了6000元的天價，股價從此再也無法越過高點，江永老農與鄉婦讓我警覺到成長極限的警訊。

江永的工資很低，低不低並非是根據官方數據或當地人說法，而是實地經驗，我到中國的每一個三線或以下城市，都會請旅館幫我找包車，第一晚下榻時，女書大酒店(我所下榻的旅館)的櫃檯告訴我，包車一天500元，油錢另計，我立刻答應並請她幫我找。

隔天一大早，我依約在酒店的停車場等開車師傅，沒想到就是那位櫃檯人員自己接下了我這趟生意，熟一點後才得知，他的工資一天只有200元(含夜班加班費)，對他來說，請三天假來接我一天500元的包車相當划算，寧可請假也要親自賺這筆生意，三天的開車工作，有兩天是櫃檯服務員來擔任，中間一天則由她的老公來接手。

師傅年輕時候曾經到過東莞當過工廠作業員與賣場售貨員，夫妻倆人在五六年前回到鄉下來謀生，丈夫在鄉下養豬，太太在縣城的旅館工作，這種情況在江永以及附近幾個縣相當普遍，理由是近三五年來，以東莞為代表的沿海都市的工場與商店，陸陸續續倒閉關廠，下崗的工人只好回鄉謀生活，官方的美好宣傳是「回鄉貢獻、讓偏鄉脫貧」

「如果還有大都市工廠的每日工資300元的工作，誰要回鄉下掙這種每天200塊錢的工資呢？」

其實在江永，能夠在當地最豪華的旅館擔任白領工作，已經是當地最體面工資相對比較高的工作了。

「我一堆姊妹掏，她們在小餐館或小商店，每天還掙不到150塊錢呢！」

他們招待我到他們剛買的新房參觀，很像台灣當年那種兩層樓的販厝，加一加大約是45坪，他們花了30萬人民幣買下，一個月利息加本金得還銀行1500元，養豬成本的投入相當大，搞了三年多才勉強開始打平，一家三口幾乎都是靠太太在酒店當文員的收入來支應。

中國的鄉下人與都市人很不一樣，都市人說話很浮誇，三分實力吹捧成十分，鄉下人比較沒有沾染浮誇氣息，但自尊心相當強烈，你千萬別在他們面前露出有錢模樣，闢如帶我的師傅會盡量幫我省錢，譬如博物館的門票，他會想方設法幫我交涉來爭取當地人才有的門票優惠，其實也不過便宜20元，但他們會花十幾分鐘去磨蹭，這個時候，你千萬別告訴他「才20塊錢而已，別浪費時間了」的話語，否則會傷他們的自尊心。

「我們這裡的人不會宰外地來的觀光客」充當司機的櫃檯服務員說著

「因為我們這裡的人連怎麼騙人都不會！」

   在酒店當櫃檯服務員，這種工作在江永雖說工資很高，但經常會引來閒言閒語，畢竟在農業社會，這種經常和男客人接洽以及送往迎來的工作，往往會引起許多不名譽的連想，這是那位櫃檯服務員的老公開車載著我的時候對我吐的苦水。

   在我們經常旅行的人看來，旅館工作可說是份尋常職業，但江永依舊是男尊女卑的社會，難怪幾百年來的當地女人必須用女書來彼此訴說生活與婚姻之苦悶。

   在中國的偏鄉，相當盛行一種「農家樂」的店，農家樂幾乎都是農民以自宅當作經營店鋪，通常也沒有明顯招牌，進去後點菜的方式是帶你到後院的菜園，你想吃哪種菜，店家就現摘炒給客人吃，有部分的農家樂還用多餘的房間經營民宿，當地的農家樂民宿，住一晚加上晚餐早餐，不到150元就可搞定。

我在中國鄉下吃飯會盡量選這類農家樂，並非想省錢，而只是圖個新鮮蔬菜罷了，但到這類的店家千萬別點蛋肉魚之類的菜，誰知道這些食材放在冰箱多久還沒賣掉呢？我就曾經在桂林的鄉下吃過已經餿掉的炒蛋。

   位於江永的女書大酒店，是一座以女書文字為號召的旅館，館內的陳設以及種種文字說明會附上女書文字，據我了解，其實真正因為對女書有興趣而來下榻的旅客的比重並不高，且多半以外國人為大宗(尤其是白種人)，下榻的客人多半是省城或縣城的官員幹部，花了公帳來此大吃大喝的。

畢竟！在旅館當接待員，經常有比較的機會，歐美人士的水平也被他們看在眼裡，人最經不起的就是比較，到過東莞廣州看過世面以及經常接觸外國旅客的她們，自然在心中會慢慢瞧不起當地的官員幹部，甚至也慢慢瞧不起鄉下的落後與沉悶，只是他們也無能為力改變自己的生活。

我就親眼見證當地客人的水平，在酒店吃自助式早餐時，幾個看起來像當地官員幹部的中年男子，拿著餐盤與筷子就直接在自助餐的菜盤上吃了起來，完全不顧其他客人的感受，鄉下官員天高皇帝遠，在這裡他就是王，小小的偏鄉都歸他們管，難怪會產生這種根本不文明的舉止，更別提這些狐假虎威的幹部，喝酒不付帳、經常性的白吃白喝、對服務員毛手毛腳...等等。

「我們最不喜歡接待那些幹部官員！」載我的櫃檯服務員說著。

   現代江永的女人，許多是曾經到過沿海大都市工作過的，因為關廠或自身因素而被迫回鄉與被他們認為老土的鄉下務農男人結婚，江永女人的悶似乎延續著她們的祖先。

   熟識之後，她們就會跟你抱怨一大堆，反正對他們來說，我只是一個一輩子絕對不會見第二次面的過客，何況，我也很喜歡聽這些當地人的真實想法，這對我的創作與人生閱歷都很有幫助。

每個人都是一本小說，五星級飯店喝下午茶的貴婦、每天窩在園區寫程式的阿宅工程師、東京老派咖啡廳煎著鬆餅的頑固老爹、在群馬鄉間溫泉旅館打工的台灣女生、在股市內天天短線廝殺的當沖投資客、在中國偏相當服務員的江永女子或養豬農戶....他們都是我人生的過客，他們的故事卻豐富了我的人生。

   江永的旅程應該是我多趟中國旅程中，唯一留下好印象的地方，同樣是湖南省，兩度到長沙，卻都給了我最糟糕的回憶，那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