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心曾經是我的至愛,所以當她草率的離我而去時,我簡直心寒到谷底。我不能瞭解為什麼這樣深遠的感情,卻能讓她毫無爭奪的意願下,毅然捨棄。當時我得知婚訊後,曾抱定破斧沉舟的心情陪著她幹旋到底,她卻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走的輕鬆。這是埋藏在我心頭上的怨,沒有人能讓我申訴;如果當時結婚對象不是妳,相信妳必會幫我化除此份怨懟。但最大的問題在於要和我結婚的是妳,我又不能對妳申訴,所以就演變成一種排山倒海似的怒濤,以為都是因為妳的介入才導致她的絕情。所以我架起了鴻溝,所以我戴上了面具,但那並不表示我不愛妳。這麼多年來,我已經從妳身上獲得一種平靜,我的傷口已經痊癒。遺憾的是我的傷口上始終覆蓋著一片貼布,我從沒去試著撕下它;我不願意填補鴻溝,我不願意摘下面具,這一切只因莫須有的自尊心作怪,我的自尊心讓我不能承受被聖心的拋棄,就是這樣愚蠢的自尊心而已。』
『就因為你愚蠢的自尊心,你讓我吃了這麼多年的苦?!』
『我真的很抱歉。但是這麼多年來我始終守候在妳身邊不是嗎?也許我的精神上讓妳吃了苦頭,可是我們肉體上是相連的。』
『你以為那種骯髒式,懲罰式的肉體相連能代表什麼?對我來說是更大的傷害!』
正申突然再次擁抱她:『讓我們重新來過好嗎?我們並不是沒感情的,只是少了坦誠,多了不必要的怨恨,我們可以重新面對的。』
微風的臉頰貼著正申的臉頰,正申的激動讓她覺得疏離,他的溫情讓她覺得陌生。但是多麼誘惑人的『重新來過』,這不是她多年來夢寐以求的嗎?這不是她心中最終的嚮往嗎?為什麼現在卻覺得不可思議的懷疑,懷疑自己內心真正的企求。經過這麼多年淡泊的相處,加上將近三年來獨自的心靈洗滌,探討,追求,她真的懷疑能和正申『重新來過』?正申就像她包裹裡的聖母哭子像,僅止於低語,禱告,生命的過渡;他從沒進入她的內心深處,無論是精神上或是肉體上,這樣他們真能重新來過嗎?
微風疲倦了下來,她自覺像一個新生命的誕生,自覺一種全新的開始,難道不應該尊重自己真正的企求?然真正的企求又是什麼?離開正申嗎?但他不正如包裹裡的聖像,恆長的跟著她嗎?她迷惑了,她需要傾聽自己的告白。她輕聲的在正申的耳邊:
『我累了,我需要好好的,長長的休息』
她睡了長長的一覺,安穩的,平靜的,沒有夢。醒來的時候,成鶴和正申都在她的床邊;她對成鶴展露了最真誠的笑容:『怎麼你也來了?』成鶴默默的擁抱了她,吻著她的額頭。
『我真要弄清楚妳是怎麼回事?』成鶴皺著眉頭嚴肅的看著她。
『我,我生病了而已!』她流露著小女兒的神態。
『我要知道妳離開正申的理由!』
微風收起了頑皮的神情,看看正申又看看成鶴:『這是私人談話?』
成鶴抬了眼暗示正申離開。
『正申在台北找到了以前的戀人,我認為他想重回她的懷抱,所以我只好離開了!』
『只好離開了?!妳的口氣聽起來充滿無奈!因為。。所以。。就這樣;妳連因為。。所以。。的真正形成理由都不願釐清,妳連最其碼的戰鬥挽回試都不試的就繳械投降,這代表妳心胸寬大?妳有成人之美?妳是菩薩心腸?』成鶴咄咄逼人的責問著。
『嘿,你為什麼這麼火爆呢?這無關什麼心胸寬大,我也不是什麼菩薩心腸,但是成人之美何嘗不是一種解脫?何況正申一直戀著他的舊情人,因為這樣我們從來未曾像真正的夫妻相處過,我從沒感受到他的情愛,他只是被迫的和我結婚,這樣理由還不夠充足嗎?我還能有什麼戰鬥的籌碼嗎?』
『如果正申真的戀著他的舊情人,如果正申只是被迫和你結婚,那我就必須懷疑為什麼他可以守在妳的身邊這麼多年?他有這麼多內外在的優厚條件,他甚至不受妳所謂"被迫"的嵌制,他早可以離棄妳去追求他的戀情,可是這麼多年來他始終守著妳不是嗎?難道妳都不願去深究他守著妳的原因?』
『你為什麼要幫著他?他不過是想從我身上獲得一些報復的快感而已,而且他始終身體力行,知道嗎,這就是我們這麼多年來的夫妻關係,除了軒,空白,空白,一切都是空白!』
成鶴精銳的眼神垂了下來思索著:『正申是個非常內殮的人,他不善於表達心思,也拙於人際間的溝通交流。經由這麼多年的交往,我確認他是個善良的人,他完全排斥反對他的人於他自建的理性系統之外。他既不爭權奪利,也不強取毫奪,既不做損人利己的事,也不做陰鬱誨暗的事。他清高且正直,他活在自己的內心深處的既定法則裡,妳也沒弄清楚過是嗎?』
『我真希望我能進去冶遊,探索,可是我從來沒有榮幸,也沒有機會過。』微風落寞的低語著。
『我相信你們兩之間開始的時候,必然存在著對婚姻及感情上的極端誤解。但無論如何你們共同走過了這麼多年,其中必有些也許只是些微的,或是巨大的變化而你們都沒查覺。而這些變化也許就是為什麼正申和妳始終聯繫一起的原因。事實上妳應該注意到妳已經離開他好一陣子了,而在這樣一個人類七情六慾橫流的年頭,他仍然守著妳,在我認為這是很正直的行為。』
『正直是他的本性,那表示他娶了誰都會守著她,這無關於情愛是嗎?!你太低估現代的女性了,現在的女性已經懂得取捨;女人不再是從屬品,她們已經知道什麼才是她們的最終所好。我離開他的這段時間也是想喚醒自己,沒有他並不是世界末日!』
『妳一直是很堅強又獨立的,所以妳確實證明沒有他妳仍然活的很好。但是讓我提醒妳一件事,正直是男人很珍貴的一種情操,是值得妳珍惜的。至於感情的事,你們從沒有挖掘過,妳能確定你們之間真的沒有愛情嗎?』
『你要我怎樣?』微風心神動搖,信心湮滅的嘆息著。
『給你們共同的一個機會吧,回到他的身邊,讓你們重新發覺你們為什麼結合的美好,好嗎?』
『你確信我們能再試試看嗎?我已經不知道我還能說什麼?』微風釋出臣服的笑容。
成鶴露出的欣慰的笑容輕拍著她的手背,不一會卻又流露一股沉重的氣息出來。
『軒明天就會抵達,你們一家人好好聚一下,然後你和軒先回美國住一陣子。正申在上海還有些案件要處理,等完成後再去美國和你們會合再看以後怎麼做好嗎?』
『我可以到上海看看寶蓮,艾琳,艾華嗎?』
成鶴沉吟了一下:『多的是機會,等妳到美國養好身體再說,說不定以後妳就住到上海來了!』
成鶴來去匆匆的,待微風一切都安排妥當他即刻飛回上海。正申則擔憂著微風,而遺忘了告之成鶴有關葉楓的事;加上軒的到來,讓他孤伶的心重新注滿了幸福的暖流。當他看著軒和微風互相擁抱哭泣時,他知道他此生再也沒什麼可以比得上擁有他們了。他心滿意足的守在她的床畔看著他們母子互相討論著旅行的見聞,互相爭執著旅行點的安排。軒正計劃著畢業典禮後的橫越中國之旅。微風嚷嚷著要和軒一起出遊,軒則堅持太辛苦了而且是跟著幾個大男生,怕微風不習慣。兩人吵吵鬧鬧的,讓正申跌入一種快樂的氛圍中。正申在他們之間總像局外人,他也習慣用第三者的感覺去享受他們的互動。但現在的他心中湧起一股參入他們的渴望,他看著他們突然開了口:
『你們有人願意讓我加入嗎?』微風和軒同時驚訝的停了話望著他,氣氛變的尷尬起來。軒,一轉眼馬上興奮的出了點子。
『媽,正好你們可以計劃一個行程,當你們來參加我畢業典禮時。你們可以到邁阿密呀,到曼非斯,到紐奧良,剛好都是音樂季,享受一下,當成二度蜜月一樣,不錯吧?!』
微風和正申迅速的交換了眼神,再度感到陌生的眼神,溫柔又期盼。她即刻壓下自己的眼神,害怕自己流露出相同的渴望。軒得意的轉向正申,滔滔的規劃起路線來。微風則躺臥下來,將身子側翻一邊,眼睛漾起了閃爍的淚光。
午後的天氣出奇的晴朗,深藍的天彷彿壓在眉梢上;軒早蠢蠢欲動的想走近山群,孤傲絕頂的K2峰深深的吸引著軒。在微風的指引下,軒自行探索一些棧道去了。正申在病床邊的躺椅上看著微風的旅行扎記。這是微風為某一雜誌撰寫的一系列深度報導。正申不時的發出驚嘆的問題,微風愉快的且熱絡的回應著,空氣中流動著一種平靜甜美的氣息。
門外的走廊突然傳來急促鞋跟敲擊地面的迴響,聲音嘎然的停止在房門口,一陣濃郁的香水味先行的飄浮進來。正申突然警覺的望向房門口,他的心繃然一跳,他認出了味道。葉楓像一朵炫麗的彩雲,飄逸的出現在門口,踩著纖細的高跟鞋慢步到微風的病床前。葉楓又燙捲了一頭長髮帶點古式的波浪,穿著一件白色絲質的貼身洋裝,外套著一件厚重的棗紅色崁著黑紅相間誇大的毛皮領。臉上清淡的化妝襯托的年輕的臉龐更是嬌嫩,正申及微風都呆愣著看著她。
微風驚訝的打量著這麼個年輕嬌嫩的生命卻有著如此優雅的老成,溫柔鮮活的笑容讓人舒軟了意志。葉楓帶著笑容直直的省視著微風,她要仔細的省視這個令正申不願接受她的女人。事實上她有一點失望,她看到的是一個長髮紋亂,臉色幽暗蒼黃的中年女子;她的面容也許端正,嘴型特別的搶眼,而眼睛閃著精靈似的光彩,但這一切抹殺不了一種失去光澤的老舊之氣。她打從內心裡的舒了一口氣,她知道那個女人完全不是她的對手。她亮起了更燦爛的笑容看著正申,憐憫的看著這對待由她宰割的夫妻:
『正申,你是不是該介紹我一下?』
微風也好奇的看著正申。正申無措的從躺椅上站了起來,他驚慌的看著葉楓的笑容。他知道這張妖饒的面具後藏著多大的毀滅力量,他知道她是絕對的兩敗俱傷,玉石俱焚;他看著微風訝異的臉龐,一股恐懼但又夾帶悍衛的力量漲滿了他的心頭,他冷靜的看著葉楓。『這是我的秘書葉楓,這是我的太太微風!』他嚴肅的盯著葉楓。
『久仰了!正申提起過妳,但沒想到在這個時候能遇見妳!妳還好吧?!』她伸出白嫩塗滿了蔻丹的手到她的胸前,微風急忙伸出她的手回握。
微風鬆開手後露出受寵若驚的神態看看正申又回看葉楓:『沒什麼嚴重的事,不知道為什麼也驚動了妳?不過還是謝謝妳的關懷!』微風的第六感敏銳的觸覺著一種尖刻的感覺。
『是啊,妳看起來已經完全康復了!所以我想正申也應該完成義務了,是嗎正申?』
微風狐疑的看著臉色凝重的正申一眼,又回視葉楓:『我假設他本來在這裡就沒有什麼義務,妳是來提醒他什麼應盡的義務嗎?』
『妳是他的太太,妳生病了他來看妳難道不是義務嗎?』
『我只是請求他的援助,他可以伸出援手也可以拒絕援助,這談不上什麼義務!』
『喔,看起來你們的夫妻關係就如你們真實生活一樣的隔絕囉!?』
正申突然插話進來:『葉楓,我們可以到外面談點事嗎?』
葉楓冷峻的收了笑容:『為什麼要到外面談?難道你為了要負起一個道義責任是一件可恥的事嗎?難道你還想掩飾我們即將結婚的事實嗎?』
微風觸電似的瞪視著正申:『你們要結婚了?』
正申驚惶的看著她:『這是一場誤會,沒有的事,我沒有要結婚!』他旋即轉過頭暴發式的對葉楓說:『妳就饒過我們吧!我不願抖出妳的醜陋事,我只要求妳離我們遠點好嗎?』
葉楓終於釋放出冷酷的質量,她陰陰的對微風微笑著:『妳要聽醜陋的事嗎?醜陋的事就是當妳不在他身邊時,他讓我懷了孕,而現在妳出現了他確像一隻溫馴的小貓偎依在妳身邊,怎麼樣夠醜陋了吧?!』
微風張大了嘴看著正申說不出話來。她哀傷的想起聖母失子像,她知道他終究不是屬於她的,她的眼睛闔了起來,她的心撕裂崩解,她試辨著聖母平靜的哀傷,多麼的艱澀呀。
正申急了看著微風舜息變遷的臉色直說不是這麼回事。
微風平靜的躺回床上淡淡的說:『請你們離開好嗎?去的做你們該做的事,不要打攪我了!』
『不,我不離開,我很清楚知道什麼才是我該做的事!』他憾動著微風說:『妳有權利,有義務瞭解事實!』
微風生氣的掙開他大叫著:『我已經不是你的妻子了,我沒有義務也沒有權力必須去瞭解你所謂的事實,走開好嗎?請你們走開讓我安靜可以嗎?』
葉楓於一旁悠哉的搭著腔:『看來你還是跟我回去履行你的新義務吧!』
正申憤怒的轉向葉楓咆哮著:『讓我跟妳回去?妳想都別想!至於妳所說的醜陋事就讓我在這裡和妳作個澄清吧。妳還記得上個星期的一個晚上,妳在哈禮遜的房間裡做著什麼事嗎?妳還記得妳如何得意的告訴他說,從他那裡得不到我能給的,而從我這裡得不到他能給的,記起來了嗎?』
葉楓嚇的用雙手掩住了嘴,氣極敗壞的叫道:『你,你怎麼知道的?哈禮遜說的嗎?這個混蛋!』
『不是他說的,是老天幫助我的!老天幫助我撞破妳的謊言。妳醒醒吧,妳最終目的只想從我這裡得到身份,地位,錢財,但是這些東西可是注定的,不一定能用強取毫奪到的!』
葉楓用著不可置信的神情對著微風尖聲狂叫起來:『都是妳!都是妳!妳自己拋棄他的,妳為什麼又回來奪取我的東西。我們就要結婚了,妳為什麼現在回來呢?為什麼現在回來呢?』葉楓幾乎是歇斯底里的搖晃著微風。正申衝過來拉開瘋狂的葉楓,抱住她不讓她靠近微風。微風驚嚇的從床上翻跳了下來,怔怔的看著葉楓。:『妳有很優厚的條件可以擄獲他的心,而不是只擄獲他的人,知道嗎?只有擄獲他的心才能得到他的感情,他的所有!』
葉楓還是尖叫著:『他沒有心!他沒有感情!他是完全封閉的人,他根本就不能感受當下環繞在他身邊的情意。他是個麻木不仁的人,這就是妳離開他的原因是嗎?是嗎?』
微風沉寂了下來看著葉楓:『他不是麻木不仁的人,他也不是沒有心,他也不是沒感情的人,他只是太難接近,太難摸透他的心而已。妳沒有必要對我懷恨的,我不過和妳一樣都有機會但卻都沒能滲透他而已,我們都是失敗者不是嗎?!何況我的機會足足多了妳十倍。』
扭動的葉楓安靜了下來,正申也鬆開了她,一時間三個人都沉默無聲。葉楓先行整理了一下拉扯過的衣衫,慢步的走到微風的身旁,和微風並肩的打量著正申。正申面對著她們的注視顯得有點手足無措。
『他真的是很優秀的丈夫人選,但絕對不是個好丈夫!不是嗎?』葉楓開了口。
『他絕對是個好丈夫,只是娶錯人而已。』微風不慍不火的回著話。
『妳居然要發上這麼多年時間才確定他娶錯人?』
『不,我只是發了這麼多年的時間希望他認為他沒娶錯人!』
『最後妳還是離開了,所以妳說妳是個失敗者!』微風沒有接話。
『好吧,就算我投資了兩年多的時間換得一個結果,我絕對也不是他娶對的人。看起來我的投資報酬率比妳伐算多了,也許我還該感謝妳囉!畢竟我可不是那麼死心眼的人,我比妳聰明多了,知道生命是不須要浪費在沒有意義的事上;把花盲目的哉在貧瘠的土地上,豈不是笨蛋的行為?』
葉楓重新露出冶豔妖饒的笑容走向正申:『人的生命中總會有一些波折,一些值得回味的插曲,我想也該結束了。我的生命還長著呢,我多的是時間去尋找我的真正目的,而你的時間卻不多了,好好把握吧!回去後,我會請調單位,我會離你遠遠的,就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過!』
葉楓拿起床上的背包向門房口走去,即將走出去時又停了下來看著微風:『妳說他不是麻木不仁的人,也不是沒心沒感情的人,看來妳的花種子埋到寶地了,也許妳只要再深掘一下,妳的花種就會活過來,何不試試看?』葉楓語重心長的說完話旋即大步的離去。
夏初的波士頓,天氣陰沈灰暗,灰厚的雲層阻擋了無力的陽光了,整個城市顯得暮氣沉沉,軒學校的校園裡卻燃燒著一股熱烈慶祝的火焰。這所名校的畢業典禮引來了蜂擁而至的禮讚賓客。在萬頭鑽動,人聲沸騰的慶賀寒暄群中,正申伴著軒正放眼四方焦急的搜尋著。微風在葉楓離開後堅持要辦理出院,然後跟著軒同行而去。微風並沒回到美國,而正申的最後訊息是她在台灣落了地。軒也無意透露她的去處,只輕鬆的表示媽媽需要一點時間恢復過來。他知道有些事情就像拼湊複雜的拼圖,總是留下最難辨識的片段。他知道他幾乎已經拼湊完大部份,其中有朦朧的海天一色,深邃悠遠的綠野,或色彩繽紛的人文景物,他已經一路歸類,摸索,拆卸,合併,辛苦的鋪成所有重要的支幹,剩下來的只是零碎的雜沓,他知道那是所有的耐心,信心,熱情所必須付出的最高點,他不會鬆懈,也不能鬆懈了。
微風終於姍姍來遲的出現了。齊肩的短髮,大大的太陽眼鏡,微笑的雙唇點染著豐潤的顏色;白色麻質裁剪合身的褲裝,配戴著一條長長的圍巾,顯得飄逸清雅,神采奕奕。軒誇張的擁抱著她,而她則只給正申一個淡淡的微笑。軒迫不及待的黜擁著他們讓同學們幫忙留下各個不同角度的翦影。當正申用稍稍傾斜的角度看到拍照時微風展露喜悅歡樂的笑容,心裡一陣抽搐,他知道這是微風的致性笑容。結婚前這笑容伴著銀鈴般的笑聲曾是他愉悅的來源,而結婚後卻終止了這種幸福的泉源,他湧至內心的歉疚感,他懊悔自己如何的遏止了一個歡愉的靈魂發展,該是補償的時候了。然而長久的疏離卻讓微風對他變得冷漠,他看著獨處的微風冷峻淡漠,似乎隔著一道無堅可摧的牆幕,他開始懷疑自己的修補能力,他甚至不知該如何開始。
冗長興奮的畢業典禮真正結束時已經接近傍晚。軒計劃著邀請另兩位即將與他同行的同學加入他們的飯局。最後挑選了學校門口廣場邊的一家中國餐館做為慶賀的延伸。席中,軒和同學眉飛色舞的討論著下午由學校頒贈的榮譽博士講演的內容,討論著個教授導師間的逸聞,討論行程。每個人都盡興的參與著。微風更是滔滔不絕的發表著她一路獨行於環宇蒼穹間的心靈感受。心情愉快的微風開戒的讓軒和同學們喝著酒,她自己也不知不覺中一口接著一口,一杯接著一杯,到晚餐終了時,微風已經有了幾分醉意。軒和同學急著去參加派對,囑咐正申好好照顧她。正申扶撐著微風想直接回家,但帶著醉意的微風堅持要到廣場湊熱鬧。微風走在路上的時候幾乎已經腳步闌珊,整個人倚靠在正申的身上。正申的一隻手斜攬住微風的腰際,另一隻微風的手則搭放在自己的腰際上,緩緩的走在廣場的書店街上。迎著習習而來的清涼晚風,正申沉淪於微風初到紐約時他伴著她閒逛紐約大道時的瘋癲。微風總有層出不窮的怪點子,而他只能繞著她打轉,那是段美好又快樂的日子,他禁不住的讓手臂用起了更大的力氣。
陣陣的涼風驅走了白日殘餘的燥熱,卻也吹襲起微風體內的酒精的快速揮發,微風完全沒有辦法支撐自己,就著路旁淅瀝花啦的吐個滿懷,正申只好就近找個飯店讓微風休息。
進入房間後微風整個人癱瘓在床上,白色的衣服上沾滿了穢物。正申忙著幫她脫下污穢的衣服清理。當他清理完外衣時,發現嘔吐的穢物除了沾染了單件的外衣也滲透進她的胸罩,並且散發出陣陣的腐物味道,他想也許該幫她沖洗一下身體去除味道。他向來害怕飯店裡的浴缸,但他看著軟塌在那裡的微風不知如何沖浴。他突然興起共浴的念頭,他興奮了起來,這是從沒發生過的事。性,對他來說是加注在微風身上的一種懲罰,對微風來講是種逆來順受的忌諱。他們互相迴避著,他們從不讓性成為一種真正的實體存在。而事實上存在他們之間的性,是一種純粹的發洩,是直接的,沒有技巧的,沒有感情的。他想起那些老美動輒大談性技巧,性挑逗,性高潮。。而這一切也沒改善多少他們的離婚率。反倒他們像鴕鳥將頭埋入沙堆不去正視的方式,看起來還比較相安無事。
他看著微風想著,覺得一股羞赧的感覺冉冉上昇,他站了起來關上所有燈僅存走廊間的壁燈。矇矓之中他笨拙的脫卸著微風的衣服,脫卸著自己的衣服,一種美妙彷彿青少年準備偷嘗禁果的期待感罩滿了他的心頭,緊張卻又純情。他輕輕的扶起微風讓她的身體緊靠著自己的身體,緩步的走向浴室。他打開蓮蓬頭,放大了水量,讓水狂放的沖刷著他們。遽然而至的水流似乎些許的刷洗掉微風的酒氣,嘴裡吐著不清不楚的問句且輕微的掙扎起來,他的手更使勁的擁緊她。熱氣騰騰的水柱興起了滿室熱呼呼的霧氣,雖然水流沖洗著身體,但他只覺得身上的毛細孔都在滾滾的熱氣中恣意的膨脹開來,體內的血液熱烈的奔騰起來,身上的熱潮一陣一陣的內湧而出。微風的臉頰靠著他的臉頰,發熱的身體緊緊的黏貼在他的身上,心底深處的慾火似乎被內湧的熱潮牽動了起來。他的唇靠上她的唇輕輕的吸吮著,她的唇輕闔著沒有明顯的回應,但他卻感覺到她圈繞在他頸背後的手使力的擁住他,他的熱情像遼原的火勢一發不可收。他回味起聖心總是熱烈而挑逗的吻,她的舌如何撥弄他的舌根,她的舌如何糾纏他的舌背;他遵循著記憶中的線路伸出了慾望,探詢,追索的舌,深深的進入她的口中。微風的舌像羞澀的處女驚惶失措的回應著他,一種憐惜溫柔相待的感覺減緩了他的粗魯,他溫和的牽引她,兩個人的舌像兩隻相合的手掌,接合然後密切的緊貼相交纏,忘情的合而為一。
水流急促的漫延著他們的眼和鼻,耳朵,他的呼吸幾乎被嗆著了;他伸手關了水源,但是他捨不得放開微風;黑暗中他們赤裸的相擁著,感受著彷若年輕時佔據心頭的愛情滋味。那是一種全新的激情,就像存放很久的醃漬物,撥開幽暗凍結的表層,從內部深處釋放出來的甜美,鮮嫩的幽香;他這才瞭解原來深藏在人類軀殼中的情感是生生不息的,永遠充滿勃動的生機;它是完全獨立的個體感覺,不會隨著身體的老化而消損,只要你懂得如何喚醒它,如何再觸動它;而當你確實引發它時,它所展現的威力永遠就如同你第一次爆發一樣,就像永遠的初戀情懷。他的心平靜卻充滿深深的情意,他不甚理解是什麼樣的機緣在這個時候重新起動他情感的生命力,也許是他們深藏已久的互相迴避,就像一個圓點的兩頭線歷經長久的反方向逆行後終必重新會合,而此刻正是他們重新衝擊的會合點,他莫名的陶醉感動著。
消散後的熱氣帶來了略微的寒意驚醒了他,他伸手拿了浴袍披在微風的身上,抱起她走向床舖輕輕的將她放置床上,隨即拿了吹風機及浴巾準備幫她吹乾頭髮。黑暗中他無侍的赤裸著坐在她的身旁。他輕拭著她髮上的水珠,然後響起吹風機的聲音;吹風機的熱氣跟著他的手指移動著,他的手指溫柔的撥弄著她的頭髮,搓揉著她的髮絲,手指輕柔的滑動在髮根及頭皮間,異樣的幸福感隨著指間的接觸盪漾在他的心房。他這才瞭解原來幸福的感覺是這樣垂手可得,他興奮而又專注的品嚐著那種感覺,甚至沒有注意到黑暗中微風閃亮眼神的窺視。直到吹風機的熱氣灼燙到微風發出驚叫聲:
『好燙!』他直覺的反應:『對不起!燙著了嗎?』
微風下意識的抬起手撫摸著灼燙之處正好迎上正申及時伸出的手。他的手覆蓋著她的手,他的臉和她的臉靠的如此的近,他們的眼睛在黑暗中互相的凝視著。正申看到微風眼中在微弱光線中閃爍的褶光,他嘆息著深深的埋入她的耳鬢中低語著:
『微風,讓我們忘記以往的種種怨懟吧!停止我們之間的互相折磨吧!我們已經浪費太多的時間了!』
微風無語,他緊貼著她的臉龐卻感受到灼熱的水漬,他抬起頭來吻著她的眼眸。他的身體完全的覆蓋在她的身上,他平和的,溫馴的進入她的體內。像一隻穿透殼膜的小小嫩芽,在她的體內等待春雨的滋潤。他的舌再次猛烈的翻攪她的舌,他讓他的愛滲透她的舌根竄進她的體內,震撼並撩撥她的神經原。她的身體開始發熱輕微的顫動著,像蓄勢待發的競跑著,身體充滿了爆發的力量。他小小的嫩芽彷彿接受到生命泉源的灌注,開始腫脹震盪,像脫疆的野馬瘋狂的奔馳起來。他放蹄狂飆剽悍的長驅直入深深的大草原,高聳的山崖邊直到峻嶺的邊際,躍入無邊的空曠,跌入一叢叢柔軟的嫩蕊壇中,彷若千萬個精靈之唇的輕吻,每片唇裡的舌尖舔砥著他;他的身體,他的靈魂完全跌入一種虛幻的空間,彷若最原始的太極混沌之境地而併裂濺灑開來。
終極的歡躍之後,他安息了下來只感覺到微風在耳際旁狂熱的吶喊,雙手有力而激烈的環抱,他知道這就是生命最高的結合境界,他們在筋疲力盡的安靜中擁抱著,感受著生命結合的喜悅。
後記
在台灣東北角濱海公路上的一個小魚村,有著規模不大的水泥堆砌成的小魚港。微風頂著強勁的海風坐在高高的波堤上俯視著一波一波翻騰的長浪,浪潮並沒有特別的洶湧巨大,但還是帶起了滔滔飛濺的水花。潮來潮往彷若不可駐留的滾滾紅塵,人不過是浪潮間的一粒小小的水珠,滾滾塵世間的一粒微塵,微風沉思在無解的禪機中。自從她擁有了母親的過往前塵,她費盡了心血尋訪她的出生地,探詢和她自己臍帶相連的聯繫源頭。而當她第一眼由公路上轉進這小小的漁村時,即刻被它的恢宏景觀震懾的說不出話來。小漁村早已蛻變成一個寧靜的小村莊,倚偎在一座秀逸,有著堅挺桀驁的石塊岩山腳下。石塊岩山後迭起綿延的山脈,青蔥翠綠,初秋時分,雲霧撩繞,蘆葦翻騰其間的小道上,讓她彷若遺世獨存。寧謐的住宅,滯緩的生活步調,深深的遽佔她的心懷。她遍尋當時的災難礦區,但小城已經因濱海公路的連續經濟效應而開發殆盡,成為都市的衛星小城鎮後呈現了後現代的一些面貌變化,再也搜尋不到當時礦場遺址;倒是小城的腹地山坡帶留存一片冶金廠址的廢墟,蕭蕭夕陽下,氣勢萬千縈迴心頭。小村的寧靜含蓋了山間的靜寂,卻濱臨太平洋的喧囂,停滯的時空卻為濱海公路上奔馳的汽車所催化,再再提醒成為現代化份子的脈動。
她三翻兩次的造訪,徘徊,倘佯,流連其間,感受海的洗滌,領略風的狂妄,品嚐山的靜寂及現代化的脈動;她的心因而沉寂了下來,已往的紛紛擾擾再也不能侵蝕她的心靈,她下定決心定居在這足以恤養她心靈的地方。她購置了小小的房舍及一塊小小的山坡地,牽置了董事長及母親的骨灰,就這樣遺世獨立了起來。
回到鄉間已經第三天了,每當她獨自徘徊於夜晚寂寥的山間星光大道,總會想起波士頓的那一夜,繞樑三日回味無窮,她內心深處低回沉吟,擺盪不已;但她知道由『性』的啟始並不是幸福起始的保證,她寧願相信感情的信賴,互相扶持才可能是幸福的真諦。當她在他懷中甦醒過來的時刻,她面對著從沒認識過的臉龐,帶著安祥,平靜微笑的臉龐。是『性』平衡了他的內在情感?仰是世事的流轉平衡了他的心境?而他一再提起的『從新開始』就是這樣的開始嗎?正申在她的心目中永遠是靈性的代表份量,而靈性的定位卻是如此的模糊;也許只是思想的溝通,也許只是行為的契合,也許只是相處的歡樂感,這些都能經由『性』的關係而引發出來嗎?當人類已經將『性』推展到隨意的極致時,也許一杯酒,一段歡樂的時光,一陣迷離銷魂的氣份,都將勾引起隨意的性致,而這真的代表一切?她恐懼的想像著,『性』就像一張20首歌的CD,其中有一首讓妳喜愛,迷戀到瘋狂,但是你不能一而再的只聽取這首歌;你必須去分享其他也許只有一句好聽,也許只有合音迷人,也許只是歌詞尚可,也許整首都很稀爛的所有歌後,才更能享受你心愛之歌的美好;而他真是能和我分享其他的人嗎?她迷惑了,長期的互相隔閡,引起她極端的恐懼,她甚至不知如何開始?!她終究落荒而逃的潛回自己的遺世城堡,她知道唯有在此可免於任何失落與傷害的痛苦。
這天她做了長長的散步,她橫越了另一山頭到達一個小小的觀光區;她隨著擁擠的人潮迴游著,在過久的悠靜中,喧嘩變成一種意外的樂趣。她悠遊其間,貲意的享受著花茶,美食,古玩,觀賞著穿梭不息的各類人種,她呼吸著各種由人類釋放出來的七情六慾的氣息,她品嚐味道卻不被沾染,她知道她的選擇是完全發至內心的指引,她知道她失去的將會逐漸平息,她知道她的內心將不在騷動了。
當她回途的時候已是向晚時刻,習習的山風溫暖著她的身心,她無意識的閒盪著,而就在接近房舍的石階上她彷若撞見鬼魂般的靜止下來。正申像幽靈一樣的矗立在她的道路上,地上散發放著他的行李。她一時目瞪口呆的不能反應,只呆呆的瞪視著他。正申嚴肅的走向她,靜靜的凝視著她開口說:『妳一定要這樣躲避我嗎?』微風驚嚇的搖頭又點頭:『我不是躲避你,我只是不知道我們要如何開始?!』
正申輕輕的挽起她的手,抬頭看著漸漸浮現的星群說:『我們可以從星空下的漫步開始,很好不是嗎?』
呃,開始不一定是好的,但沒有開始怎麼知道呢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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