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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境台商第二部《江西于都彈棉匠》-(6)

    

            黃生廣對著詹佳訓斥:「女孩子家什麼不好學,出鄉拋頭露面跟著男人學作工,難道妳媽媽沒教妳,婦娘學犁,母雞學啼,觸犯天理,天打雷劈。這十六個字嗎?」

 

       江西南邊地處封閉,男尊女卑,男主外女主內這種千年封建思想,可說是根深蒂固,黃生廣從小生長在這樣的環境,外加上家境在鬧共匪沒落之前還算優渥,他總認為女生就是應該乖乖在家裡學作煮飯、女紅,不應該跟著男人下田插秧播種收割,更別說到離鄉背井到他鄉打工。

 

      「小老闆,你有所不知,我們家鄉在幾年前,鬧了好幾年的革命,一下子國民黨軍,一下子什麼粵系軍閥,為了搶奪梅縣與汕頭這幾個縣,前前後後打了三年仗,整個鄉的人,沒死的也殘了,沒殘的也跑了,我爹被強拉去當軍伕,不到三天,只剩下一具屍體送回來,幹他娘的,國民軍的隊長別說發什麼撫卹金,連棺材都不給一付,我爹的屍首就裝在麻袋,運屍車的車伕一戶一戶把裝屍麻袋丟在死者門口,比條狗還不如,我娘身體不好,一急之下,幾天後就跟著病死了,家中只剩我和妹子,我出外打工,不帶她一起出來,行嗎?放在家裡,就算不會餓死,萬一有兵痞或土匪經過,連抓到哪間私娼寮賣掉都不知道啊!」 詹翰抽起了一根紙菸緩緩地把原委告訴黃生廣。

 

    「沒想到幾年前鬧廣東,今兒個輪到我們江西了。」 黃生廣聽著詹瀚的故事,一邊從懷裡拿出幾個窩窩頭,拿了兩個分給詹瀚詹佳兩兄妹,面無表情的他,對這種事情早已無動於衷,這年頭,除非省城當官的或跟著軍隊幹軍官的,那個人家裡頭沒有這種慘劇呢?聽多了自然就麻痺。

 

       天色已經過了日正當中,黃生廣的族叔吆喝著大家趕緊把一捆捆的棉花和一袋袋的棉籽裝上騾車:「半夜之前,棉花運到東邊于都縣城城外的劉鋪,其他外省梅縣來的工班跟著我把棉籽運到南邊的龍南,咱們是最後一批了,別耽擱海叔的生意。」

 

       龍南位於江西的最南邊,距離嶺背村將近一百里,連夜趕路,大約半夜之後可以抵達,但如果走山路,至少得走上一天,可能得明天中午才會抵達,會選擇晚上走山路運貨,有不得不的苦衷,這段路有兩條,其中的官道位於戰場,沿路有紅軍也有白軍還有一大堆搞不清楚效忠對象的雜牌軍,山路則是紅軍占領,但海叔已經事先打點好,答應將採收的棉纖全數「納糧」繳給紅軍的共產黨書記,換來幾張紅區的通行證,圖的是將另外分離採收的棉籽偷偷運到龍南黃家的棉廠。

 

      黃生廣沒有跟著運棉籽到龍南,也沒有跟著棉花車隊到于都,他拿著放在工寮角落的彈棉工具,兩把彈弓、幾捆牛筋繩、竹篾、棉斗、竹篩、木槌、準心用紅紗繩與一小包新棉,長長的彈弓與竹篾背在背後,竹篩綁在胸前,木槌與棉斗綁在腰際,脖子上掛只布袋,裡頭裝著紅繩與新棉。

 

       「族叔,我明兒個得去替住在南塘的老同學幹個打棉活,明天晚上會自個兒回村子。」 打聲招呼後就和其他人分道揚鑣。

 

     「小心一點,南塘那邊聽說有紅軍的林瘋子(註:林彪)的軍隊,來,我給你一張于都書記發的運糧證,萬一你碰到紅軍,記得要馬上掏出來。」 領頭的族叔沒有多少時間交代黃生廣,立刻吆喝大家啟程。

 

     黃生廣目送運棉隊伍消失在山垇當中,他並不急著趕路,從棉田到老同學家的路程只需要兩三個小時,如果從下午趕過去,大概初晚便會抵達,彈個棉花的活約莫只要三個鐘頭,但是,彈棉這種工作,沒幹過或沒看過的人恐怕不曉得,晚上不能彈棉。

 

     所謂彈棉就是利用工具將老舊的棉被「彈活過來」,用句現代人的科學術語:「活化棉被中受潮受溽的棉花。」

    

 

      中國南方幾個比較貧窮的縣份,許多人買不起新棉被,一條便被傳了三四十年,從爺爺新婚一直傳到孫兒討媳婦,三代都得蓋同一條棉被,棉被外頭的布套還比較容易處理,髒了洗一洗,受潮了讓陽光曬一曬,破了可以補一補,但是被套裡頭的棉花可就沒那麼容易處理,必須找彈棉匠來把整條被子拆開,將已經硬到宛如石頭的棉花,利用彈弓活化棉花纖維,也就是利用綁在彈弓上的牛筋繩,用很快的速度不斷地翻攪已經硬化的棉絮,讓棉絮的纖維恢復其鬆散,由於牛筋繩的彈性很強,利用來回震動的原理去除棉花裡頭的濕氣,其道理和現代的烘乾機很接近,利用彈弓不斷翻滾棉絮,一邊則用木棒用力敲打硬化的棉塊,讓整床的棉花達到最高的「蓬鬆」度,只要經過熟念彈棉匠的巧手,一條陳年老被褥立刻搖身一變成為暖活澎鬆的新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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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越是彈性好的彈弓與牛筋線,在彈棉過程中會發出巨大聲響,越是好的牛筋線與用上好木頭作的彈弓,所發出來的聲響宛如鳥槍發射子彈,嗡嗡嗡、蹦蹦蹦、咻咻咻的聲音在半夜聽到甚是嚇人。加上一邊彈棉還得一邊用木槌用力敲打,所以彈棉工作不能在晚上進行,否則會吵到左鄰右舍睡不著覺。

 

      彈棉匠大多是天還沒亮就出門,到處去攬客,攬客的方式是一邊吆喝「打棉被!打棉被!」,一邊舉起彈弓與綁得緊緊的牛筋繩,類似像演奏大提琴方式用力撥弄,發出嗡嗡嗡與咻咻休的奇怪聲響,相傳有少數擁有幾十年工夫的彈棉匠可以利用彈弓與牛筋繩撥弄出幾首簡單的歌曲,沿著街頭與村莊到處走唱吆喝攬客呢。

 

      黃生廣答應了以前在私塾一起念過幾年書的同學,到他家去彈棉,一來因為他的同學即將要討媳婦,家裡頭的棉被需要活化活化,他的同學家中經營的是私娼寮與客棧,彈便被與換棉被的需求很大,一直以來是黃生廣家中的客人。二來是順便到同學家中去舒坦一番,血氣方剛的他,三天兩頭只要有空就跑到隔座山頭的同學家中,一邊彈棉換棉花,一邊.....

 

             正在回想上次碰到的那個新來的廣西妹的標幟雪白的皮膚,遠遠竟然傳出行色匆匆的走路聲音從不遠的雜林中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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