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境台商第二部《江西于都彈棉匠》 (7)
大熱天嚇出一身冷汗的黃生廣用最快的速度從工寮的後門鑽進棉花田內,來不及卸下彈弓的他只好整個人趴在棉花樹叢底下,這年頭聽過太多正在下田的農夫莫名其妙地被路過的紅軍抓去當軍伕而一去不回的事情,他忍受摘完棉花後滿是荊棘的棉樹刺在身上的劇痛,後悔著為什麼只為了見私娼寮內那個廣西妹而讓自己身處於獨自在山林走動的風險。
嶺被村山坳棉田邊的小工寮
「小老闆!你還在嗎?」
這不是詹翰的聲音嗎?黃生廣抬起頭來撥開幾株棉樹的莖幹從隙縫中望了過去,看清楚的確是詹瀚不是別人,這才狼狽地從田裡頭鑽了出來。
「大白天的,你幹甚又跑回來?嚇壞我了,我還以為是八路軍呢?」 黃生廣回過魂來拍拍沾在身上一大堆棉絮。
詹佳躲在哥哥的背後偷偷地喵著黃生廣一付狼狽的模樣笑著:「小老闆,妳好像看到鬼似的!」
黃生廣不理會她的訕笑,仔細地把背在背後的彈弓和竹篩卸下來檢查一番,看看有沒有被自己不小心壓壞,對彈棉匠來說,這些生財工具可說是寶貝,只要有一點點的折損,都會影響彈棉的速度和品質。
「剛剛我們大夥穿過雜林摸進山路,不久就立刻遇到幾十個從南塘那邊逃難出來的難民。」 詹翰喘著氣心有餘悸地回答。
「南塘的難民?那村子發生什麼事了?」黃生廣納悶地問著。
「整個村子昨晚被白軍給端了。」
「端了?什麼意思?南塘應該不屬於紅區才對啊!我上個月才去那邊,應該安全得很。」
「聽連夜逃出來躲在靠近嶺背這片山坳的難民說,國民黨白軍本來在南邊的贛州縣城好好窩著,但不知道發什麼瘋,非得把整個于都打下來不可,於是整支軍隊好幾萬人開拔到南塘,聽說好像要把南塘當作圍剿蘇區的前進基地。」
「那也不過就是軍隊駐紮,為什麼要把整個村子端了?還有,怎麼個端法?」 黃生廣不免替同學著急起來,心想如果南塘整個被端了,那他恐怕再也見不到那個廣西姑娘了,更別說替她贖身。
在1930年代的江西南部,討老婆是件很困難的事情,地面窮重不出多少作物,家中有女兒的都往北邊的省城南昌、福見的漳州或廣東的汕頭的富有人家送,寧可嫁給富人當妾也不願女兒在窮鄉當妻,紅軍與白軍來到江西南邊幾個縣打了幾場裝模作樣的內戰,什麼沒有,從外省來的源源不絕的軍隊最多,軍隊各個都是光棍,幾十萬的外省兵,每打下一個村頭,還沒搶糧之前先搶女人,導致這片地區的男光棍戲稱:「還沒被拉去當軍伕戰死,就先被褲檔那兒話悶死。」
「你長年在紅區有所不知,國民黨白軍只要從紅軍手上奪回任何一個村落,他們就會採取堅壁清野的殘忍行為,因為他們知道只要軍隊前腳剛走,紅軍的軍隊後腳便會立刻溜進來,所以他們會將村子所有壯丁殺光,免得日後加入紅軍成為敵人,糧草作物或牲畜只要帶不走的,他們會一把火燒個精光,兩樓以上的樓房也通通遭殃,能拆的就拆,拆不動的就燒,所以南塘這時候應該成為廢墟一片了。」長年四處替人種田收割的詹瀚便親眼看過幾個被白軍糟蹋過的村子。
「看樣子,我們在山裡頭幹活的這幾天,外頭的世界可說是天翻地覆了。」
「是啊!那些狗娘養的國民黨白軍,仗著兵多糧足裝備精良,這下子又要開戰了。」 詹翰恨得牙癢癢的。
「紅軍又好到哪邊去呢?」 黃生廣嘆了一口氣。
「紅軍管的蘇區,人民有糧吃,從軍有餉拿,壯丁有婆娘討,挺滋潤地。」 詹翰對於共產黨那一套可是深信不已。
「你作妳的春秋大夢唄,蘇區的紅軍,一下子要我納糧,一下子要我分地,一條牛被剝了幾十層皮,割了我的地,也不派人去種,跟吸血鬼沒什麼兩樣,我本來好生生地在縣城念書,要不是鬧共匪的話,現在說不定已經在日本或漳州念書,念回來要嗎接家裡生意,說不定過個洋墨水還可以撈個一官半職當個大官,他奶奶祖上缺德,搞得我整個家支離破碎,你還口口聲聲說共產黨好。」黃生廣想到這幾年的際遇就憤憤不平。
「你是地主,自然得多犧牲點,若不這樣搞,窮苦的人哪有飯吃,當你是兄弟才這樣說的,不是每個地主或富有人家都像你這麼善良,我們工班常常被地主或富農苛扣工錢,一欠就是幾個月,討急了,他們就會報官誣陷我們是蘇區匪諜,甭提討工錢,連小命都差點丟掉。」詹瀚義正嚴詞地駁斥黃生廣。
彈棉匠背著彈弓彈棉的模樣 攝自江西于都嶺背村
手工彈綿店
江西于都嶺背村街景(2014年拍攝)
嶺背村附近的澄江古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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