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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願意為你解盤
書名：深紅
作者：野澤尚
先借用本書導讀者興大台灣文學所教授陳國偉的形容詞：「難得一見的文學奇才！」來形容這位野澤尚。野澤尚的作品只剩下這本「深紅」還有繁體中文版本，其它的作品不是沒有引進台灣，不然就是已經絕版，然而更可惜的是這位觸動讀者靈魂深處的作者已經在2004年自裁身故，他的小說「虛線的惡意」曾於1997年得到「江戶川亂步獎」，本書「深紅」於2001年獲得「第22屆吉川英治文學新人獎」。或許本書不是那麼地讓台灣讀者所熟悉，不過只要提到他編寫的日劇「水曜日的愛情」以及由鈴木保奈美主演的「戀人啊」，大家就不陌生了。野澤尚除本書以外還有出版幾部黑暗美學作品「沈睡森林」和「冰之世界」，他擅長以社會殺人或滅門慘案作爲故事主軸，在凄迷絕美的情感交織綫中，去剖析隱藏於人心中的邪念的罪惡。也正是如此，野澤尚墮入自己作品內的黑暗面，重重的心鎖讓他選擇自殺，在遺書內容內，野澤尚寫著「給大家添麻煩了，雖然我還有許多夢想，但是我要先走一步了，感謝大家至今的栽培」。
主角是個正在參加國小畢業旅行的女孩秋葉奏子，在睡眠中被老師叫醒，從旅行地的旅館搭乘深夜計程車返回東京，她是滅門血案唯一的倖存者。她的父母與一對弟弟在家遭人殺害，而加害人是與父親有金錢糾紛的都築則夫，犯案後便一直留在兇案現場直到警察前來，而加害人也有一個與奏子同年的女兒『未步』
一、失落：被害人遺族與加害人遺族
當奏子知道家裡發生意外之類的事件，雖然陪她趕回家的老師沒有說得很明白，然而小女孩奏子早已心裡有數，直到抵達醫院，白布覆蓋下面的親人，只剩下模糊浮起的輪廓，而她的內心，從此有一個黑洞，她經常對著內心如秘密基地一樣的黑洞吶喊，為什麼獨自留下她一人活在世上，不是應該在那個時候跟家人一起死掉嗎？奏子內心對遇害的家人吶喊著：「對不起，我活了下來，我無法原諒自己過著安逸的生活。」。所以每當奏子意識到倖存的自己享受著快樂的罪惡感，奏子就想摧毀自己！
從旅館到達醫院的這四小時，成為奏子日後揮之不去的夢魘，她的人生不斷地重覆這四小時，突然有如昏迷般地重現當年那四個小時的黑夜、等待、煎熬與絕望，畢竟，當時的她只是位12歲的小孩，父母及兩個可愛的弟弟都離開自己的身邊，只有自己活了下來，這種情形，或許對活著的人而言，是比死刑還要殘忍的懲罰。奏子自我封閉在那個「四個小時」內，宛如一刀兩斷似地強迫切割出來的分界線，區分的活著的自己，和將要背負家人的死亡而獨活下去的自己。
加害人的女兒「未步」卻選擇自暴自棄，並藉由讓丈夫的拳腳相向以「感受死亡」的方式企圖替自己與父親贖罪，當未步憤恨地說著「為什麼不乾脆把我也殺了！」的話時，顯現兇案另一方的遺族也是自我封閉般地度日，躲在黑暗的深淵（飽受丈夫的家暴）。
二、罪與罰：
罪惡是窺視人類靈魂的潛望鏡。當奏子從記者的採訪報導中得知兇手遺留一位與她年紀相同的女兒時，並進一步察到仇人的女兒步未在「冰風暴」酒吧打工時，救贖的過程就已經悄悄地打開心中秘密基地的門，也敲開了另一個同樣是被害同樣困在「罪與罰」心籠中的加害人遺族的內心秘密基地大門。
「而她（加害人的女兒未步）現在要怎麼活下去？如果她不想活下去，又是怎麼毀滅？」（p164）從奏子對當年第一個趕到現場的警察端木說出這樣話與問題時，我認為「又是怎樣的毀滅？」是奏子內心的封閉點，奏子一直壓抑與偽裝地過活，無疑地是要找尋一個「自我毀滅的方法與過程」，她想用自我毀滅去得到自我救贖，這點可以從作者野澤尚在2004年自殺可以看出作者的心思。
當奏子一步步地探索步未的內心時，讀者與奏子都可以強烈地感受到，這兩個被害人與加害人留下的孤兒，竟然埢縮在相似的死胡同，殺人的一方與被殺的一方之間靠著相同的痛苦連結著。當奏子隱約摸到這些既痛苦又類似的連結時，她的救贖大門已經越來越敞開，因為有人與她有著相同的心鎖，承受著相同的痛苦，並迫於無奈地相同的活著。
三、救贖
書名｢深紅｣是意寓書中那恐怖的場景-｢你的父親、母親還有兩個弟弟流的血，有的是鮮紅色，有的是深紅色，有的很混濁，有的反射著飯廳的光。血海似乎有好幾個層次，四個人躺在血海中。｣，而我卻有不一樣的對「深紅」的看法，野澤尚在最後一頁的最後幾段話如此寫著：「彩虹。陣雨過後，人背對著太陽時所看到的太陽光譜。在這個世界上，深夜找不到彩虹。」，深夜的彩虹也許是野澤尚想要表達的一種意境，被害者與加害者的遺族，若一直走不開「罪與罰」的自我封閉的「內心秘密基地」，則不論經過多少次的雨淋，都看不到雨後的彩虹。
遺族之內心的「罪與罰」是很不容易獲得「救贖」的，加害人遺族未步選擇讓男友拳腳相向以「感受死亡」的方式贖罪，死者之女奏子決心以緘默和偽裝的笑容與人生妥協，一個是任憑深夜的暴雨摧殘，一個是壓抑自己帶假面具過活，深夜的雨後是註定沒有彩虹；野澤尚安排了「冰風暴」這個場景，讓兩個遺族少女透過「冰風暴」這家酒巴，雙雙獲得救贖，這讓我想到朱少麟的「傷心咖啡廳之歌」文中的傷心咖啡廳與保羅奧斯特「布魯克林的納善先生」文中的生存旅館。
冰風暴酒吧是步未打工的地方，作者巧妙地安排其門口有七根霓虹燈管，分別是紅、澄、黃、綠、藍、碇、紫等七種彩虹顏色，而「冰風暴」也巧妙地借用李安導演的電影《冰風暴》（The Ice Storm）（根據Rick Moody原著改編）的橋段。
野澤尚在書中最後陳述了奏子回到酒吧門口時的一段內心文字：「店名最好改一下，冰風暴的店名與門口的這份花俏格格不入。」奏子已經獲得內心救贖，於是「她再也不會回頭看在深夜綻放七彩光芒的霓虹燈管。」已經打開「秘密基地」讓生命重新開始的她，既然看到了真正屬於白天光明世界的彩虹，就不會再受到深紅的血（代表仇恨與孤獨）與深夜的彩虹（代表自我封閉的心）所困，於是，「她想當國小在校園整隊時的情景，發出口令：「向右轉。」於是口令傳遍全身，…輕鬆而有精神地轉動了身體。拂過臉頰的風好舒服。」
野澤尚是位擅長劇本的作家，他的文字是有著深切的畫面，這段回想國小時光的畫面，不正是代表著已經獲得救贖後的奏子，可以把心與身回到家人遇害前的時光，拋開罪與罰、鮮血與深夜的羈絆。如果這本書有改編成戲劇的話，這段隱喻的畫面應該會直指人心大賺熱淚。
四、冰風暴
除了奏子與步未的內心與其救贖以外，作者並沒有把書上的加害者與被害者的關係「世俗化」，野澤尚用「冰風暴」當成劇情的梗概有其特別的用意，奏子的家庭其實在被兇手破壞之前已經支離破碎，面臨崩塌的邊緣了，她的父親因為外遇而造成跟奏子母親間的信任危機，而奏子父親面對岳父出現經濟困難時，自己不想淌混水卻騙取身邊無辜的人（就是兇手）的金錢去填補自己岳父的債務，奏子父親的一些卑鄙舉動讓身為讀者的我，產生了既同情又痛恨兇手的微妙感決，野澤尚的文字並沒有將善與惡單純的二分，他不斷地把人性、性格、社會…等等因素糾結在整個案子讓讀者身陷於判斷的矛盾當中，他也不玩弄推理的遊戲，也不會過度鋪陳出乎意外的情結。
作者安排的加害者有著深愛妻子和個性易怒的矛盾，而被害者也有搞外遇背叛家庭，以及冷血詐騙兇手妻子保險金的卑鄙手段，這些矛盾也讓本書不斷地圍繞在「誰才是真正受害者？」的剪不斷理還亂問題上；一如李安導演在「冰風暴」電影中想要詮釋的內容，「深紅」與「冰風暴」一樣都戳破偽善的家庭神話，一樣有著家人的死亡，一樣在風暴之後喚醒了人性的光明面。
五、其它層面
作者提到：「加害人受到法律的制裁，被害人則要受到社會的制裁。」（p106），現代的法律過度重視「犯案動機」，而為了找尋犯案動機，往往要刻意強調被和人的「死有餘辜」的那一面，而不問其間的比例原則，本書對命案的偵辦過程與描寫媒體的角色，頗值得法界人士與媒體記者們一讀。
而被害者遺族奏子為何會有「走不出去的四個小時」症狀，以及奏子與步未雙雙陷在被害與受虐的雙重情緒裡，也值得喜歡研究心理學的讀友一讀。而這場社會悲劇的最初的來源—經濟問題與農地不當買賣與兼併弊端，和日本商社之間一些交易惡習，也讓人不勝唏噓。
六、昇華
『只要我們相愛，只要我們相擁，一定可以建立更完美的關係。我這個人很樂觀。』 這正是奏子喜歡的拓已。無疑地，男友拓己的愛情才是奏子獲得救贖後的「雨後彩虹」。
我認為奏子的男友是個對照的光明面，他代表著作者所安排的「讀者」角色，寫作的人會安排一個角色讓讀者入戲，我們透過文字瞭解主角奏子，很想將困在心籠的奏子拉出來，而拓己正是這樣角色，拓己是第一個探索並瞭解到奏子內心的人，因為喜歡攝影的拓己是唯一捕捉過奏子的真正快樂面的人，拓己在奏子大學入學時偷拍了幾十張奏子的照片，他拍到了「看起來很憂鬱」、「抬頭時好像忍著不讓淚水流下來」以及最關鍵的一張「奏子笑得很開心」的照片，當奏子在那個家人被害深夜時從畢業旅行途中被叫回來認屍的路途中的休息站，奏子在洗手間看著已經面臨巨變的人生的臉龐後，告訴自己：「必須仔細看清楚這張臉，因為回到東京以後一切都會改變，鏡中的自己是變化以前的自己，這才是原本的我。」作者用攝影迷男友的鏡頭鋪排出「原來，秋葉奏子是長這個樣子。」去前後呼應，可以看得出作者寫劇本的功力，用簡單的影像或畫面去前後呼應內心世界。
最後，奏子為了讓未步在一場殺人未遂的案件脫身，而故意去假扮未步以做出虛假的不在場證明時所說的一段話：「只要我們梳相同的髮型，化相同的妝，在肩膀相同的位置貼上紋身貼紙，妳就變成我的分身了。」如此一來，彷彿有一面鏡子直立於兩人之間，鏡內鏡外是不同的兩人，卻也是相似的兩人。她們之間似乎也無法清楚地分辨彼此了，因為黑暗一樣、罪惡一樣、恩怨一樣、心鎖一樣，一樣在深夜裡找不到彩虹，也一樣透過彼此才能打破心中的秘密基地。
評：五顆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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