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這樣長大的:高三12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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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天涯淪落人
終於,沒多久我就知道自己是「去蕪存菁」中的那個「蕪」,而對我開鍘的正是那位毀了我此生明星夢的化學老師,這位毀掉我偶像前程的老師直接要求學校逼迫我立刻辦轉學手續離開那間學校,而且還「越快越好」,當下頓時感到人生是無比的灰暗。
其實灰暗不到一天,我就讀到了某位連續打了十年敗仗後還能轉進到台灣當土皇帝的啟示,想一想,那位空一格立正站好的「偉」人,連續打十二年敗仗都還可以找到自己的一片耀武揚威的小天地,我小小的轉學挫折實在是微不足道,離開那所用短線操作取代長期教育的學校也不見得是壞事一樁,只是,當時才十一月,距離轉學考還有兩三個月,而且如果沒有找到學校可以讓我先轉進去維持學籍,我連參加轉學考的資格都沒有。
許多人可能連聽都沒聽說過「學店」中學,這種學店從北到南都有,像我這種經常被退學與被迫轉學的人當中,總是流傳著輾轉在這類學店的江湖傳說,這種學店有個特色,一是有錢就可以註冊,二是隨時可以入學也隨時可以轉學,當年在高雄市有所著名的學店,然而她今天已經轉型成還不錯的高中,所以姑且別將她的名字曝光。
轉進那間學店的第一天,我就發現這所學校專門收留被南部七縣市各高中甚至五專退學或被迫轉學的學生,簡單地說,會淪落到這間學校念書,人人都有一本數不完的辛酸史,臉上似乎都烙印出滄桑的刻痕,有在街頭被砍斷手筋腳筋的,有雙手刺滿了「浪子淚」之類沒頭沒腦的文字刺青的,也有十六七歲就生下小孩且父不詳的大姊,還有被升學壓力壓到喘不過氣而崩潰的「阿達」,當然最多的就像我這種只是來混個學籍不中斷,然後準備轉學考的過客。
妙的是,這種龍蛇雜處的班級,既然大家都是過客或是天涯淪落人大家似乎都是各過各的,沒有霸凌也沒有功課歧視。而我只想在這間學店待兩個月然後參加轉學考考回雄中(當時我還自我感覺良好以為自己可以順利插班進去)。很快的,我就和幾位班上準備要參加轉學考的同學混熟。
第一個叫作「竹雞仔」,其實他不是流氓,而是他長得瘦裡巴基的才有這個稱呼,他是被南一中退學,理由與原因不明,他和我是這群難友中功課最強的兩位。
第二個叫作「安樂仔」,他是因為舉家從北搬來南部,所以不得不轉學,他的興趣是幫家裡養鰻,可是卻被家裡逼得上高中考大學。
第三個叫作「張幹」,鳳山市代會代表的兒子,一副公子哥兒們,他大我三歲,但卻周遊列校讀了三次高一,高雄地區講得出來名號的爛高中與專科都被他「臨幸」過了。
張幹和其他大官子弟不一樣,他沒有那種眼睛長在頭底上的驕縱氣息,他只是個愛玩耍不愛念書的玩咖,只要有好玩有趣的事情,他絕對是第一個報到。
第四個叫作「強仔」,沒有人知道也沒有記得他從何而來,我們這群人當中就屬於他最有「叫小」(台語的氣魄),而他是真正混過的,他之所以會到這間學店,只是為了逃避兵役,也沒人記得他的真實年紀,但重要的是,他的真正工作是色情理容店的三七仔,和他熟識的那段期間,確實讓我見識到真正的人生。
強仔向來不喜歡聊他自己,更不談他自己的家人,我總覺得他過的日子並不快樂,他給人的印象是屬於在任何地方都快樂不起來的那種人。事實上他除了我以外從來不跟任何人深交。
在那間學店中學的兩個月,應該是我年少在校園的歲月中最快樂的兩個月了,那間學校不在乎你有沒有去上課,不在乎你考試成績高低,三教九流各種背景的學生都有,反而沒有那種私立貴族中學裡裡外外所流露的那種「假掰」驕縱氣息,但好日子過沒多久,轉學考即將來臨,我們這群人不得不重拾課本投入轉學考的世界。
我說過,考試、念書與學習對我從來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如果你問我,這世界上什麼事情最簡單?我會直接回答:考試!因為考試最公平,考試不會因為你長得一臉大便臉就給你不及格,考試不會因為你是黨政高官兒子就給你什麼優惠(當然你可以先去讀軍校,然後再叫台大為你量身訂做一個軍校轉台大轉學特考),考試是這世界上唯一「努力就有效果」的事情。
我們一群五個人去報名轉學考,由於時間緊迫,只好由我和竹雞仔一人負責念一半科目,其他人則是負責「眼科」。
竹雞仔問我:「你要負責念哪一科?」
我淡淡地回答:「不管哪一科,化學這一科由我負責。」
因為我從小到大都保持一個信念至今不墜:「從什麼地方跌倒就從什麼地方爬起來。」
高中聯合轉學考不比聯考,其考場的監考相當寬鬆,而且報考人數也不多,我們一群人很幸運地都在同一間教室考試,可是麻煩來了,我和竹雞仔的座位恰好是隔壁,而其他人卻散落在教室的四周,這下「安樂仔」和「張幹」緊張了,畢竟他們的應考策略就只有一招:抄我和竹雞仔的考卷。
就在快要考試的前半個鐘頭,「強仔」出現了,他告訴大家:「一切都搞定了!」
「為什麼?」
「因為幾個坐在竹雞仔後面的考生願意換座位!」
「為什麼他們願意換位置?」
「因為他們講道理!」
大家心知肚明,強仔勢必又用了最原始與最有效的方法–用拳頭去「拜託」那幾個考生,於是大家興高采烈地地考完轉學考,十天後放榜,除了強仔之外,我們其他四個人通通考上了省中。
那為什麼強仔沒有考取?
他講的理由是:「沒那個屁股別亂吃瀉藥!」
言下之意是他根本就不是念書的料,何必去擠明星中學的名額呢?況且他念高中只是為了取得學籍來延後徵兵,以維繫他的「事業」。
只是大家萬萬都沒想到,一群靠著「互相照應」而混進省中的狐群狗黨,半年不到就馬上應驗了強仔那句話:「沒那個屁股別亂吃瀉藥!」
對了!忘了告訴大家,那場轉學考,我的化學成績拿到滿分,所以,在我的高中第一個年頭,成也化學敗也化學。
考上了當然要註冊報到,我們這一群人很幸運地又被編入同一班,高一下開學第一天,我睡眼惺忪地走進教室,差點沒被眼前的景色嚇到。
我看到教室講台旁擺了一個花籃,上頭寫著:
「恭賀***新生報到,學業猛進鵬程萬里..... 愛仕蘭理容娛樂集團副總經理阿強同賀」,正在狐疑到底我的眼睛有沒有看錯之際,只聽到門口有人問著:「請問這是不是高一八班的教室?」兩位工人模樣的人探頭探腦地問著
我點了點頭之後,又陸續看了3個花籃也被抬進教室,分別是
「恭賀竹雞仔新生報到,學業猛進鵬程萬里.... 愛仕蘭理容娛樂集團副總經理阿強同賀」
「恭賀張幹新生報到,學業猛進鵬程萬里..... 愛仕蘭理容娛樂集團副總經理阿強同賀」
「恭賀安樂仔新生報到,學業猛進鵬程萬里..... 愛仕蘭理容娛樂集團副總經理阿強同賀」
在強仔的世界中,轉學新生報到和理容院的小姐跳槽沒兩樣,更何況能夠轉進省中,更是代表紅牌中的紅牌,紅牌跳槽總得要有個澎湃的場面,就算輸人也不能輸陣,沒有辦法到現場捧個人場,起碼花圈花籃一定要送到。
當天下課,強仔在門口等我們,他說著:「本來打算送匾額的!」
進省中的第一天,我便感覺到學校已經開始盯上我們一群人,等在我面前的省中生涯,似乎被這幾個花籃打趴了,現在許多家長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別讓小孩輸在起跑點!」
看起來我們不只是輸在起跑點,而根本是「死在起跑點」。
衰運多數是自找的,但我的往往都是從天而降的,第一天轉到省中就被強仔的「好意」捅出馬蜂窩,第一節課正好是班導師的時間,說起這位班導師,應該是我此生看過最威最猛的老師,若他還稱不上威猛,全台灣大概也找不出更兇惡老師了。
這位導師姓賴,姑且叫他賴導,他是教體育的,體育老師不稀奇,體育老師當導師也不稀奇,稀奇的他是教國術和空手道的,這才讓人望之生畏,更古怪的是他總是天天穿件練家子款式的功夫唐裝,沒事還會在班導師時間的課堂上拉筋練功,全身關節練到響聲不停。
當他走進教室看到花籃時,愣了一下之後,大家都可以明顯看到似乎有股真氣在他那套寬鬆功夫連身套裝上下亂竄,宛如武俠小說高手過招之前的運氣吐納,接著他二話不說從手提袋中拿出兩塊磚頭,只見他雙手往上提吸飽一股真氣之後,右掌端起手刀狀向磚頭斜劈了下去,聽他吆喝一聲之後,上下兩塊磚頭硬生生地被劈成兩半。
窗外也站著兩位教官眼睛盯著我們四個人,從賴導的手刀和教官的噴火眼神,我知道今後的日子只會比以前更不好過了。
賴導點了我們四個人的名字冷冷地下令:「把這四個花籃搬到垃圾場去丟!」
白道易躲,黑道難防,尤其是學校原有的各方勢力以及所謂的「帶頭仔」,別以為前兩志願的公立明星高中就沒有所謂的校園幫派,我從小到大,除了幼稚園和最後念的台大之外,幾乎每間學校都有所謂的帶頭老大,但耐人尋味的是這些所謂的「帶頭仔」,總是會順順利利地畢業,別說記過退學,連教官都很少找他們麻煩,原因很簡單,因為老師也需要依賴某些惡勢力來教訓他們眼中所謂的「壞學生」,歷史上的「以夷制夷」和台灣以前的吹台青政策(註)、地方派系....正是這種道理。
註:吹台青政策-台灣的蔣氏政權後期,為了平息台灣人對不公義政權的疑慮與怒吼,所以特別拔擢了幾位台灣省籍的高官在政府中當成點綴的花瓶,但當時實權仍被蔣氏所領導的外省權貴牢牢掌握。
省中當時的帶頭仔姓康,綽號叫作「康丁」,開學之前我就循線先行打聽清楚,畢竟強龍不壓地頭蛇嗎,我們幾個人好不容易找到一間還不錯的學校可以念,當然不願意重蹈覆轍,只要能夠避免去招惹的人自然得盡量避免,只是當一個人的流年正在走所謂大衰運時,連倒個垃圾都會倒出江湖的腥風血雨。
康丁大概是和教官串通好了,他和他底下的一群「細漢仔」早就在垃圾場旁等候我們光臨了,低調的我們默默地抬著有如自己命運輓聯的花籃丟進垃圾場內,連眼神都盡量避開他們挑釁的嘴臉。
沒想到康丁他們竟然放一把火當場把花圈給燒了,而他們就趁我們四個人傻眼愣在當場的當下,一溜煙地立刻從旁邊的圍牆跳了出去,看呆的我們還沒弄清楚狀況時,張幹感到不妙大叫一聲:「快跑!」
可惜我們幾個才第一天報到,對學校的地形地物完全不熟,還沒弄清楚東西南北,幾個教官加上訓導處主任便立刻衝進垃圾場當場「逮捕」我們四人,理由是「玩火」,被帶到訓導處的途中,我遠遠看著站在教室門口的賴導,嘴角揚起一抹微笑,那微笑宛如貓抓到老鼠後慢慢把玩的血腥神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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