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悉子看了看見慈一眼,知道她還是對這樣的賑災程序有很多疑惑。

     「妳們都是科技大學的商學碩士,應該讀過貨幣學吧?」明悉子不待她們回答就自行講下去。

      「貨幣學上有所謂乘數理論,妳們應該讀過也應該知道其中的涵意,我們如果把錢透過相對有效率的管道發給災民,他們會根據自己的需求的迫切性去買他們自己需要的物資,當災民手上有錢花,自然就會有當地的小生意人想辦法去張羅物資,而這些小生意人賺到一些錢後說不定就會聘用當地的災民,因為自利的原則讓他們想要賺取災民的消費與重建的錢,而災區的就業也連帶地恢復正常,如此一來,災區與災民就可以早一天自給自足,這才是救災的重要精神。」

      「否則以這種腐化的第三世界地區的地方政府的行政救災系統,一百塊錢撥下去,能夠到真正災民的手中剩不到五元,多數金錢說不定原封不動地轉到官員在瑞士的銀行帳戶呢!不然,剛剛在機場,你們也看到了一堆所謂歐美善心人士的物資救援,竟然還有鮮奶、葡萄酒、乳酪、受潮的麵粉,最誇張的還有高級保濕面膜。」大家聽了後笑了開來。

        不過,當車子開進真正的災區時,就沒有人笑得出來,沿途到處都是無法處理的屍體,倒塌的房舍,最後連車子也無法開進去,因為還有大半災區的積水歷經了大半年竟然還沒消退形成沼澤。

       「見慈」與「見悲」看到這景象後沉默不語,明悉子看了大家的表情一眼後,望著天手劃十字,心中默唸著:「讓我下地獄吧!」

        小茹從新加坡樟宜機場飛回台北,回到家時腦子已經昏昏沉沉,部份是剛剛飛機上面喝的酒,但是絕大部份是心中糾結了這幾天所知道的的真相一一撞擊著她。兩年來在大發銀行的工作與自己在工作上的價值,不過是一堆罪犯的掩敝體,講的更難聽的是別人的白手套,或者更難堪的不過是充當別人白手套上面的指紋。沒有換裝就直接躺在床上,小茹躺了許久,想著老東家大信金控的葉國強、現在的老闆,怎麼都在這短短的出差中進來參了一腳,為什麼公司的其他人要趁自己與老董不在的時候,通過了對博發這個早己傳得沸沸揚揚的問題公司的龐大投資與放款的案子。

        世上沒有什麼事情比必然和偶然的交錯更難懂。

        她又想到了呂安琳,這個突然沒有連絡的老朋友怎麼又突然地出現在她的這趟差旅當中,小茹忽然像是被電刺激到的小貓般地從床上跳了起來,她從還沒整理收拾的行囊中,取出了筆記型電腦,打開了其中幾個相關的檔案並檢視其運作日期。

        幾個敏感的檔案,竟然顯示出她住在民丹島渡假村中的那一天被讀取的記錄。

       「幹!那位死Joe!」小茹暗罵了一番。不過,在筆電當中也看到那位入侵者拙劣的一面,那位入侵者竟然在小茹的電腦中流覽自己的信箱,而忘了在硬碟中消除其路徑,小茹輕易地進入了他的電子信箱。

        台北信義計畫區的夜空一點一點轉亮,從東方天空升起一道燃燒般的光芒小茹輾轉難眠,想了整個晚上卻想不出一個可以求助的人除了藍瑞克,小茹決定早上先不進辦公室,她直接闖到藍瑞克了家裡。

        藍瑞克是小茹的前任情人,當年小茹在國營行庫-國華銀行的分行當個小小出納的時候,藍瑞克也只是一個總行單位小小的副科長,小茹考進國華銀行沒多久,藍瑞克便三番兩次藉故地接近小茹,年紀輕輕的小茹沒多久也墜入愛河,心裡盤算起和藍瑞克組一個很尋常的小公務員家庭,畢竟一個完整且經濟無虞的家庭是小茹從小到大所沒缺少的,加上藍瑞克也是當年銀行內大紅人葉國強的最得力副手,當倆人傳出戀情時,也羨煞了分行一些同期間考進去的女同事,一來藍瑞克外表斯文有禮,在國華銀行六七年間從未傳出什麼不正常的男女關係,二來在公務體系的封閉世界中,女生往往會以另一半的仕途來衡量愛情的價值。

        沒多久,藍瑞克跟著葉國強跳槽到大安證券,小茹也被葉國強視為自己人而與藍瑞克一起被挖角過去,那時更是讓那些國營銀行的小女生羨慕,小茹對自己的選擇和人生際遇的滿足感也到了高峰,就等著藍瑞克求婚批上婚紗,讓已經過世多年的父親在天上可以見證女兒的幸福,並盤算著從此過著「捧著金飯碗百萬年薪的金童玉女夫妻」的生活,但是沒想到,又等了幾年,兩人又被老闆挖角到大信銀行,貼心的老闆還把倆人一起派到大信銀行的曼谷分行,就是不忍心看到底下的愛將因為公務而必需相隔兩地受相思之苦,其實當時的狀況,不需要派兩個人到曼谷分行。

        很不幸的,藍瑞克到了曼谷之後,終於按捺不住多年的壓抑,原來他從小到大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同性戀者,只是當年身處於極度保守的金融業,藍瑞克不得不強迫自己去融入異性戀的世界,扭曲自己的種種價值去迎合主流,到了曼谷沒多久,藍瑞克便出櫃了。小茹留下了滿是破碎的夢想,傷心地離開的大信銀行,和姐妹掏呂安琳一起在泰北渡過了荒誕不拘的半年多後,被老闆葉國強找回台灣戒毒後就安排到大發銀行工作至今。

        藍瑞克的家在大直的劍南山山上,這傢伙說起來還真奇怪,已經身為金控的副總經理兼任董事,加上幾年前和老闆葉國強在大信金控的爭奪戰中海撈了幾億元,別說不買一間豪宅,連一棟像樣的公寓大樓也不買,偏偏一直窩在十多年前在劍南山山腰所買的一間老三合院,還高高興興地花上所有放假的時間在整修以及種一些花草果蔬上頭。

         小茹開著車從環東快速道路轉到內湖一路到大直,在摩天輪前的岔路轉上劍南山,沒多久便看到一棟磚造的老式三合院,小茹把車停好後按起喇叭,沒多久便看到一個滿臉鬍鬚打著赤膊全身都是肌肉的男人打開大門,一臉惺忪且無奈地請小茹進去客廳。

        由於三十分鐘前就已經先打個電話通知藍瑞克,所以藍瑞克早已經梳裝打伴好坐在客廳等小茹。

       「你這個老屁精!大清早的就盛裝的穿起兩件式的西裝啊!」小茹看著藍瑞克。

      「唉!誰知道妳會不會帶人一起來,你忘了上次你就帶著呂安琳和一個記者就跑到我在曼谷的住處。」

       「那時候是對你極度不爽,想要到你家惡整你。看能不能拍到什麼東西可以上社會版的。」


        藍瑞克苦笑地問道:「要泡茶嗎?」

        小茹點點頭。

        藍瑞克將礦泉水燒開了以後倒進從流理檯取出的兩個玻璃杯內,再從下面的小抽屜內拿出一瓶樣式很奇特的茶罐,捏著一絲絲捲曲狀的焦黃色茶葉。

       「你泡起茶來越來越奇特了!」小茹看著藍瑞克所酷愛的茶道有感而發。

        小茹看著在客廳一角的那位肌肉男,笑著對藍瑞克說:「想不到你跟我一樣,喜歡肌肉猛男,哪一天你不要他的話,可不可以讓渡給我呢?」小茹似乎有點觸景傷情,而顯得有些坐立難安,只好扯一些話語來掩飾。

        藍瑞克彷彿看透小茹的心思,轉過頭叫他的同居人說:
      「阿耀仔!你先到百貨公司去買東西,我晚一點再去接你。」

        「小茹!我一直沒機會向妳道歉…。」

       「你不用再說這些,當初是我決定離開你的。」小茹說完後就有點後悔,也有點氣憤,氣得是自己這種要面子的死個性。

        藍瑞克露出一股疼息的眼神,小茹看到後立刻地避開,拿起泡好的茶聞了一下,小茹驚訝地說:『這香味真奇特。』只見杯裡捲起的細小茶葉緩緩地伸展開來把玻璃杯內從無色變成青綠,再染成墨綠。

      「難怪你要用透明玻璃杯來沖泡這茶葉。」

      「妳永遠都是那麼聰明,連這個都看得懂。」

       「唉!我看不懂的地方多的很啊!」小茹意有所指的嘆息。

        藍瑞克弄不清小茹嘆息所代表的真正含意,是責怪他當年沒有對她表白真實的性向嗎?

       「小茹!我本來不願意也不敢出櫃,當年的確打算和你結婚,生幾個小孩,組一個美妙的家庭….但是」

        「別再說那些,如果結局真是如此,你才是真正的大混蛋,今天來找你不是要罵你這個老同志老屁精,而是想要找你幫忙。」

        小茹看著眼前的舊情人,似乎只要自己一錯過眼前這個開口的機會,就會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從自己身邊離去的感覺,藍瑞克一直給小茹這樣的錯覺。

       「我也不知道找你商量到底對不對?」
         於是小茹把葉國強委託自己與明悉子見面,以及一些有關大發銀行釋股交易以及客戶的細節告訴藍瑞克,也把博發集團在大發銀行超貸的細節一併告訴藍瑞克。

       「我想說的內情通通說完了。」藍瑞克陷入了一陣沉默,小茹看了手錶,不知不覺中她竟然說了將近一個小時。

        藍瑞克終於開口:「我還不是很清楚你要我幫的忙?」

       小茹帶點惶恐地說著:「這些事情如果被揭發出來,我一定會被視為共犯,甚至被別人棄車保帥。」

      「小茹!先決定好自己打算要怎麼做,我再替妳想辦法。到底妳是想要主動去揭發這些事情,維護自己的清白呢?還是替各方人馬掩護,想辦法別東窗事發?還是乾脆一走了之呢?」藍瑞克聽完以後斬釘截鐵地問著。

      「你還記得當年和強老大從公營銀行一起跳槽出去時懷抱的夢想是什麼嗎?」小茹有感而發。

      「我想強老大應該已經忘光了,他早已應有上億的身價與財產,為什麼還要在內線中弄假交易套利呢!」藍瑞克有點倖倖然的語氣。

      「聽你的口氣,好像不清楚你倆個老闆強老大與古董的操作方式!」

       「我只知道他們利用外資戶頭事先買足大發銀行超過10%的股票,一旦證期局核准大信金控的合併案,就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取得足夠影響股權結構,對手大安金控到時候可說是一點機會都沒有,我知道的就只有這麼多。」藍瑞克聳聳肩地回答。

       「對了,關於大發銀行對假外資釋股與博發掏空案這兩件事情,還有沒有其他的人知道。」藍瑞克腦子動得很快。

       「博發超貸案可說是大發銀行人盡皆知,而且我的確是掌握有一些比較機密的數字。不過至於和強老大有關的事情,除了當事人之外應該沒有人知道吧!」小茹不想講太多以免被聰明絕頂的藍瑞克追問出在民丹島被色誘而不小心洩密的糗事。

      「小茹!聽我說!」藍瑞克忽然嚴肅起來。

      「強老大是我事業上的貴人,沒有道理去背叛他,我可以理解妳的害怕,但是我可以向妳保證,只要妳沒收過他的錢,或至少沒有收錢的記錄,這把火應該燒不到妳。至於博發集團的案子,妳千萬不要胡來,她們亂搞了那麼多年都沒出事,代表她們的確有兩把刷子,我想妳就算把資料爆料給報社,或就算拿資料去證期局或相關金融業主管機關去檢舉,甚至拿給在野黨議員,以博發集團的政商朝野人脈,一點效果都沒有,說不定搞到像妳自己說的,那把火終究只會燒到自己身上,誰叫妳是大發銀行授信與投資的業務負責人呢? 」

      「可是我反對博發的投資與放款啊?」小茹不以為然地說著。

      「無論如何,是妳的部門做的決議,是妳的部門放行的資金,誰在乎妳到底有沒有反對,妳這幾天去新加坡出差這麼多天,該銷毀的該造假的工作,還怕沒時間嗎?」

        藍瑞克說得十分有道理。

       「那麼我該怎麼辦呢?人生可以選擇的事情真的越來越少。」小茹無助地看著藍瑞克。

       「每次當我在餐廳點完菜,總是覺得自己好像哪邊點錯了。妳呢?」藍瑞克想要讓小茹輕鬆一下。

       「我連人生都點錯了,哪會在乎一頓飯菜。」

         藍瑞克打開手機查詢電話簿,隨手拿起紙條抄了一組電話號碼給小茹。

      「這個人姓張是位檢察官,他默默地辦博發的案子已經好一陣子了,妳若想自保就找她,千萬別在妳們銀行內到處張揚這幾個案子,更不要找報社或主管機關,那些地方到處都是博發與大安金控的眼線。」

        兩人說著說著,門口傳來車子的引擎聲。 

       「你的肌肉男寵逛街回來了,我也該去上班了。」 

       倆人默默無語地走出屋子,藍瑞克看著小茹發動車子,比了比手勢示意要小茹搖下車窗。 
  
       「阿茹!」阿茹是當年倆人仍是一對戀人時,藍瑞克對吳麗茹的匿稱。

       「有些事,只能一個人做;有些關,只能一個人過;有些路啊~只能一個人走。」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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