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讀到「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覺得登山除了可以欣賞山頂的風景外,更可以體驗人生的道理。為了慶祝服務的帝美商社在台深化資本主義逾二十載,我們這些為五斗米折腰的漢奸決心一舉攻上東北亞之巔,並響應一九四一年倭國發動「登上新高山」行動大破帝美軍港之壯舉!
玉山為台灣百嶽之首,其實應不可親,只是在人類長期存在征服自然之幻夢之下,往往被標識為必攻之地,長此以降,反而成為台灣名山裡,攀登率最高的一座山,我國昏庸的政府,也順應民情,極力修建美化登山步道,反而讓玉山成為一座放大版的台北四獸山,延途棧橋石板接連不斷;除非碰上狂風大雪,坦白說,比每晚過馬路倒垃圾還安全。
不過從塔塔加起,至玉山主峰止,全途皆在2500公尺之上,人體對於高度的反應,反而成為登山者體能上最大的挑戰。我從半年前開始少坐電梯,多走樓梯(家住9樓),如此慢慢培養體力,至最後一個月每周二次早起晨泳訓練肺活量,並適度減肥(約78減至69公斤),讓整段山路上雖非全隊十二人中體能最佳者,至少不是拖累整體進度並讓大夥無功而返的禍首爐主。
塔塔加至排雲的8.5公里,我們從早上七點走到約正午十二點半全隊人馬到齊後,稍事整裝並用過午餐後,不到一點半,便又由排雲山莊出發登上主峰。第一日上午天氣晴朗,四月上旬高山杜鵑大概開滿了延途的向陽面,嚮導說他爬了近百次玉山,今年的杜鵑是他看過最茂盛的一次。不過玉山上的杜鵑以白色為主,遠看其實很像北部常見的油桐花。除了花以外,面對的山稜由塔塔加至排雲,可以見到幾大版塊造山運動的層次,由緩坡的岩相到接近排雲時,許多外露的山岩幾成垂直排列,可以想見要成就大山,沉積的沙礫要承受彼此擠壓砥礪的壓力,有多麼的不容易。
離開排雲時其實腳底已經隱隱作痛了,整個晴朗的上午,也突然在山谷之間堆起漸濃的霧氣,雖不至山雨欲來,卻仍讓原先近30度的氣溫,硬生生的降至約只有15度上下。所幸只要不停的活動,體內就有源源不絕的能量散發出來,出發後不久,便不那麼覺得冷了。排雲山莊至主峰有2.4公里,登山前很好奇何以這些嚮導們對於這些數字瞭若指掌,實際走一趟,才知道在3000公尺以上的高度,要緩而不止的不斷增加高度和減少眼前的路程,要付出的體力有多令人難忘。排雲再往上行,林相由杉而柏,柏而礫,最後的近500公尺,玉山扁柏其實只是路旁遇有的點綴,千元鈔背面的玉山照片灰階的部分實際走來,我想冬季是積雪,而非雪季時,則是散落的碎石。我們走得很小心,因為稍不留神,很可能在數秒之間,便可滑落數十公尺之下。
走在這片前後皆不著邊的碎石岩塊上時,滿山的霧氣已讓能見度降至約只有十公尺。許多登頂者選擇日初前摸黑而上,待日出後下山才發現來時路有多險峻,我們是為了夕陽而上山,卻因為這片霧而減少了許多心底的恐惧。不過霧是一陣一陣,我們仍能從隅爾露出的陽光底,若隱若現地一窺這山的原貌。
北峰與主峰的叉口,是有名的風口,地勢上猶如一迷你型的鞍部,行經此三道山稜匯集處,只能儘量壓底重心,趁風勢略減時快速通過,抓住另一段的鐵鍊。我記得去年爬中正山時,連續500公尺的階梯走來萬念俱灰;如今走過這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天險處,心底竟然爆發出讓自已吃了一驚的求生意志。淚眼之中見到山頂的銘石,心想總算到了,鬆了一口氣後,拿出相機和同事輪流拍照,並享用嚮導準備的熱茶水,慶祝我們全體都平安的完成了壯舉。
回程小心翼翼,因為聽聞最危險的一段路,往往是回家的路,有時想想也不無道理。只是這路上心底卻有一股淡淡的空虛,幾乎是經過了十二個小時連續的步行,走完了13公里多的路,晚上八點躺在排雲山莊的睡袋之中,卻怎麼也難以入睡。凌晨二點,準備第二天攻頂看日出的山友起床離開了;約四、五點之時,又似乎有人摸回了原先空出的床位。沒睡著或是被吵醒的同事驚訝的問:「這麼快就攻頂回來了?」
「不,是因為同行者有高山反應而下撤了。」
「那不是很可惜,難得上來了。」如果是像我們原先排定的行程,從去年八月拖到了今年的四月,那沒能一舉攻頂的心情,應該可想而知。
原來人並沒有勝天,我沒有因為登上了玉山而變得偉大。我不登東山、泰山,魯國和天下不因而渺小;我也不曾因為有幸站上玉山3975公尺的肩膀上,而成就了什麼,或是征服了什麼。我沒有體驗出什麼道理或是頓悟成仙其實再正常也不過,無論我是否來過,山都在那裡。唯一的差別只是,我未來的回憶裡,多了一小段我與玉山的記憶,而這些增加的內容,甚至不會增加我的回程的負重。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