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年前,一個西非自由港附近的海邊無名小村落,夜開始淡淡地出現在山頭上,帶著朱紅色的雷雲,不遠的海上裏著黑色波浪以萬千個稜切面輕輕搖擺,有三兩艘舢舨小船浮沉飄盪在平靜的海波上,海邊的村壑田間麥田沐浴在西沉的夕陽中,搖曳出金黃色的波浪,染紅的海天一色如茂密的楓紅潑灑在天際上在海影中。

         一對到海邊捕捉蝦貝的黑人兄妹,為了明天的部落祭典能有多一點食物,走到了離村落較遠平常不會去的河口潮汐處,忽然間,哥哥被一個棍子敲昏,兄妹被一群不知名的、膚色慘白的、包著頭斤拿著彎刀的一群兇神惡煞押上一條船…..。

        四個月後這對兄妹已經被抓到密西西比河,被迫當起棉花農奴….,兄妹兩人分隔數百公里,他們此生再也沒有見過面,而那場部落的祭典已成為好幾代黑人的心靈最深的吶喊與渴望。

        四百年後的2008年九月,台灣某金控同一天發生了兩件只有社會記者有興趣的事情,一位理專上班前站在高樓的邊緣,她握緊雙拳,鼓起了一躍而下的衝動;兩百公里外的同一家金控客戶手握著連動債契約與股票融資強制處份通知書,踱步到了那家銀行附近一座無名湖泊縱身投下,了結生命裡那一潭早已靜止的黑暗湖水,人生的終點竟也盪漾起來。

        電視傳來美國總統布希用流氓的口吻威脅著國會也順便警告全世界,像足了一個惡霸青少年拿著槍指著所有人:「把錢都給我!」

       世界完全改變。通貨不再膨障、夢想更加緊縮。

        你說:「你的人壽保單快要到期,再過三個月」,你的券商將遠赴香港做一場road show。你日以繼夜為「EUR CMS10y 與EUR CMS 30y」這兩檔連動債的契約做最後的修訂。你笑稱不該將生命浪費在這厚厚高達數百頁的法律與數量的綜合文章,你愛惜自己的百萬獎金。你作簡報,你作分析,你辦演講,你將去遊歷,到殘敗而猶存風韻的華爾街。

        你從惡夢中醒來心有餘悸地喘息著,夜半香港維多利亞港邊的鬧區依舊,你打國際電話向我傾吐,我問著:「你又夢到相同的惡夢嗎?」

        是的!夢中化成戴著頭斤的北非阿拉伯人,將一批又一批的黑奴趕上船上,又把一個又一個生病的黑奴丟下大西洋中;當黑人奴隸婦女被強暴、被欺凌,在船上生下小孩後,又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丈夫被鞭打到體無完膚,接近斷氣,黑婦坐在船邊上,眼神流露著,是掏空後的絕望,然後,靜靜地,往後一仰,抱著孩子墜入海中。

        那無助與怨恨的眼神一晚一晚地在夢中折騰著你三十年。然而那天撈起的客戶浮屍,眼神透露出與跳下海的黑婦相同的眼神。

        你的主管急忙call你趕赴現場,只為了比新聞記者早一步,早一步把賠葬的連動債契約銷毀,以免公司名譽受損。
       「對了!順便把客戶身上的斷頭通知書銷毀,那家券商和我們有策略性的往來…..。」推著金邊眼鏡的副總如是交待著。

        被抓去當奴隸的黑人們,上船前被脫個精光,聚集在出海口的一顆大樹周圍,拿著彎刀的阿拉伯商人叫著:
        『開始繞這棵大樹三圈,理由是因為被帶往歐洲後死掉的人,靈魂可以回到非洲故鄉,所以這是回鄉之樹!』
        『只要繞回鄉之樹三圈,就算肉體死掉了,靈魂也可以回到非洲!』
        奴隸商人讓黑人如此相信著,目的是給他們微薄的希望,讓他們更加順從。

        接著黑人們的脖子被一塊塊的木塊相互連接,然後朝向海邊走去,在灼熱的沙子上一步步走向絕望的奴隸們,就這樣走上了一條幾百年才能抵達靈魂深處的船。


       你說你找了一個股票大師也找了一群客戶,大師的明牌幻燈片,撫慰著那些已經被掠奪到幾乎一無所有的客戶,為了是麻痺他們並順便榨出一點最後的價值,聚光燈、攝影機、幻燈片、下午茶、財富管理、資產配置、價值投資、金融創新….一株株靈魂之樹,他們再也回不去了。

        華爾街把所有希望都寄託在七千億美元的救市方案上。但是美國眾議院2008年9月29日否決了此案,大失所望的華爾街金融金融展開焦土報復,美國主要股指皆遭重度摜壓,睽違20年後,投資人又再度目睹了一次「世紀難逢」的黑色星期一,當天大跌777點。領千萬年薪的對沖基金操盤人、打著蝴蝶結的無線新聞財經主播與評論員氣極敗壞的辱罵著那些國會議員,猶太籍的投資大師與避險基金合夥人努力的集結一切空方力量,非得把股市跌幅不停的擴大。

       「我的利益我自己獨享,捅出來的爛攤子交給納稅人買單」一語道出投資銀行之經營哲理,一位先祖因經營西印度公司致富的里曼兄弟低調合夥人在高級健身房內說著。

        隨著次貸危機延燒全球,各國金融市場都深受其擾。隨即就傳出4家歐洲銀行傳出破產危機,德國、英國、冰島、比利時等央行紛紛注資紓困、接管,以避免影響金融市場穩定性,美國的金融海嘯造成歐洲版圖的裂解。

        你說道遲早亞洲的大地也會遭受冰封,但進入冬眠前務必要填飽足夠的脂肪,學學北極熊的敬天態度,冬眠前趕快在拉幾筆投資型保單。
她皺著眉頭質疑:
       「這個李大嬸是咱們多年的老鄰居,我們家老大是靠她幫忙帶大的,賣她這種商品,好嗎?」

        你努力學著簡單的俄文對話,你也努力賣著連結著俄羅斯黑海油田產量與三十年期東歐某國營保險公司的壽險,你更努力地啃著俄國文學,因為理專帶點人文會對銷售有幫助的,至少那位轉行幹銀行總經理的文學院教授如是說著。

       輪盤運氣始終不佳的杜斯妥也夫斯基,在德國威斯巴登輸光了所有預支的稿費,四處躲債,狼狽不堪,不過卻為此貢獻了兩部文學作品──《罪與罰》和《賭徒》。托爾斯泰的豪賭讓他賠上家產裡一棟最有價值的屋子,他後來痛定思痛,寫出《戰爭與和平》,並靠其版稅將房子贖回,從一個層面看,沒有那場賭博桌上的狂輸,就沒有《戰爭與和平》這部文學巨著的產生。

        你把杜斯妥也夫斯基與托爾斯泰當作人生皋臬,比起那些破產八次又爬起來的投資造神大師,這樣的鈔票少了銅臭多了冷酷,冷酷到以將客戶抵押之房屋強制執行為樂,你笑說:
       「先介紹客人去買林口的超天價豪宅,將超過客人還款能力的錢借給客人,先多賺利息,利息繳不出來又可以賺滯納金,進入債務協商後還可以資產重估,再多借一些錢給客戶還利息,並規定這筆新借款的一半資金必需要買黑海石油連動債,賺點手續費,房屋可以重新保險,再賺一筆保險代理人佣金;有一天終於爆了,反正可以將債權賣給資產管理公司,他們會把這個債權再包裝成新的林口房地產連動債賣給下一個李大嬸呂大媽等。」

        這筆俄羅斯黑海油田連動債,正是那位先祖因經營西印度公司致富的里曼兄弟低調合夥人所負責的,他對自己的商業世家的血統相當自豪。
販賣黑奴從1450年開始至19世紀初,估計當時每年有超過30萬黑人被從非洲大陸運往美洲,總共有1000萬至2800萬的非洲人被運往美洲販賣為奴隸。在運輸途中,他們帶著手銬腳鐐遭受疾病的折磨。西印度公司便是奴隸買賣的箇中翹楚,靠西非的奴隸賺了大錢一如高盛在金融市場的手法,西印度公司的操作大致是先從荷蘭運送武器以及便宜的貨物至西非,將武器與貨物賣給阿拉伯人,再從當地阿拉伯奴隸販子手中購買黑奴,船隻再駛至美洲將奴隸賣掉,所獲得的錢用來購買美洲昂貴的物品,再回歐洲與印度賣掉。

        四百年前用暴力掠奪黑奴,四百年後利用無知的貪婪引誘散戶。

        載運黑奴的船隻每次可以載運數百名,這些黑奴就像是貨物一樣被塞進船艙,他們幾乎都是兩兩被綁在一起,手綁手,腳綁腳。船艙的通風與採光是不會被詳細考慮的,因為他們跟貨物一樣。當然,耗損率會被考慮,如何運送最多的黑奴,並控制在最少的死亡率,是他們所重視的問題。通常會擠進最大載運量的150%的黑奴,如此一來就算死了三分之一,也不會產生虧損。

        這些計算的神秘公式一直流傳下來,成為現在財務金融學理的基礎,如此的掠奪方法也複製到金融業當中。

        眼神流露著掏空後的絕望、然後靜靜地往後一仰抱著孩子墜入海中的那位黑婦,旁邊坐著從西非自由港旁被抓上船的那對兄妹,他們看著那位阿拉伯奴隸商人,用最絕望也最怨懟的眼光,同時也對這位手拿彎刀者下了一個他們部落的最禁忌的毒咒。


        等到了自殺客戶出殯以後,你拿著面額壹千萬的銀行本票,你說銜命去與自他的妻子達成和解,金控的立場就是「一切用錢解決」,反正只是小錢,萬一鬧上了八卦雜誌的版面,商譽受損就罷了(金控還有商譽嗎?),引來主管機關查帳或擠兌就麻煩了。客戶的老婆說著:

       「他已經死了四十天了,我每天早上五點多就被惡夢醒來,出現在腦海中的第一件事就是我的老公不見了,我沒有家了….。」她的眼神和夢中的黑奴妹妹一模一樣,你說你不忍望的他。

        你進入這家金控上班,一開始被冷凍了四年。每一次升遷的機會都擦肩而過,他們從不告訴你原因。四年過後的某一個寒流來襲的早上晨會,協理通知她要擔任財富管理中心的理財專員,年薪加五成獎金另議,有自己的辦公室,開銷費用實報實銷,不必上下班打卡,當天早上你吹著口哨,不用再每天背著大包小包的票據跑遍交換所,不用到夜市擺攤賣現金卡信用卡,不用像哈巴狗似地陪那些行內的熟女長官渡過沒有歡娛的夜晚….。

        十五、十六世紀的大航海時代,住在西非海岸的黑人,由於戰爭,或被俘虜,或被驅逐出來或被拐騙綁架,而成為奴隸貿易的犧牲品。他們從遙遠的非洲被捉,熬過三個月的可怕航程,最後在奴隸貿易港口被當作物品交易買賣,一個個被拉上高台上拍賣喊價。黑人奴隸就這樣陸陸續續的從非洲大陸被運出。

        自由港旁的黑人兄妹被載到了他們一輩子都未曾聽聞的地方,而這個地方竟然困住了他們與他們的子孫們將近三百多年,卻沒人曉得他們的先祖是從獅子山這個地方的漁村被抓的。

        哥哥被賣到密西西比河下游一個大綿花田,妹妹看著五花大綁的哥哥被推下港口,兄妹兩人遠遠對看,望著天唱起了長老教他們唱的祭典歌,拿著彎刀的阿拉伯人皮鞭一鞭鞭地打著她哥哥,她哥哥還是挺著腰唱著歌一直目送妹妹的船離開他的視線。

       「老天老天!你的恩典可以降臨吧!請你召回族之靈魂!請你恩賜這片大地!」

        車上傳來一陣陣黑人靈魂音樂,你說你聽到靈魂樂就渾身不痛快,會讓人感受到全然的孤寂與枯萎,你可以說出一千張股票的代號,卻想不出過去與你同居的女人們全部姓名;
      「Linda?紀珠?小茹?明悉子?羅貝塔?..有一個不到兩個月的叫做什麼萱的?曉萱?明萱?…反正這一代女生有一半都叫做萱萱的,好比散戶有一半喜歡聽明牌一樣!」

       「有一回我帶著客戶們到林口一個人工湖的岸邊,心中突然靈光乍現,頓時明白所謂金融的意義,其實就是大家圍坐在火堆旁聽故事。」

       「聽故事?」

       「對!告訴他們台北信義計畫區房價二十年漲二十倍,告訴他們抗通膨就要買房。」

       「好單純的對白!」

       「客戶就是這麼單純!單純的客戶才有銷售的空間!」
        說了這話後夢中一張張黑奴的臉突然出現,黑奴與房奴的臉都是那麼的天真無暇。

        現在的金融,膚淺、廉價的致富陳話故事像骯髒的雪一樣漫天蓋地席捲我們,市面上充斥著大師的言論,電視的談話節目也盡談些「你不理財財不理你」的口號,而很少關心投資人到底需不需要這些商品,那些想要賣東西給我們的人所說的故事,根本無法解救我們,我們需要聽的是一些教導我們要有耐心、懂得與人分享,以及認真看待事情,俄國文豪托爾斯泰對財富的定義是:
        「不需要的東西愈多,你就愈富有。」

        外電傳來這樣的新聞:
      「美國次貸危機的危害從投資銀行系統擴散到整個金融市場,從虛擬經濟蔓延實體經濟。投資者恐慌拋售和股價、房價大跌,金融企業虧損、破產或處於破產邊緣。投資人對金融體系的信心動搖,失業率上升,食品和能源價格高漲,消費者信心持續下降,經濟成長趨緩等現象一一出現,說著美國正在經歷著1929年大蕭條以來最嚴重的金融危機。」

        這次還沒夢到奴隸船的黑婦,就被一通通半夜的電話把你喚醒。
 
       「里曼兄弟倒閉了,你賣給我的連動債有沒有問題?」

       「你賣給我的投資型保單有沒有問題?」

      「你賣給我的綠能農金能源基金什麼時後可以回本?」

      「你賣給我的大師推薦的新上市股票會不會倒?」

       「你賣給我的….?」

        你冷冷地抽了一口早已戒了一年多的香煙,用一種經過公關公司的「美聲訓練」所調教過的語調一一安慰客戶,這種美聲與美儀訓練是這家金控的利器,凡是新的理專一入行就要接受如下的課程:美聲、禮儀、聆聽、品酒、高爾夫球、瑜伽、靈修等等課程。

       「那金融與財務的專業訓練有包括哪些?」一個研究所的MBA對你如是地問著。

       「美聲、禮誼、聆聽、品酒、高爾夫球、瑜伽、靈修就是理專的專業。」

        將那對兄妹中的妹妹與其它西非海邊抓來的最後一百名黑奴趕下船,交給了美利堅的綿花大亨後,手握著彎刀的阿拉伯頭巾客與其它穆斯林的船員終於忙完這趟出航,剛進這條船工作不久的頭巾客還算是個菜鳥,被船大副叫去作「清艙」的工作,他們從遙遠的非洲捉奴隸上船,他們幾乎是人疊人的被塞在船底,熬過三個月的可怕航程,其中病的死的不聽話的通常都在航程中被丟下海處理掉了,然而船長這趟載了近千個,恐怕有些黑奴會死在船艙夾層或一些角落,菜鳥頭巾客要在偌大的船上上上下下地尋找「未處理物」。

        今天一大早天剛亮,銀行大廳擠進了幾十個要贖回里曼連動債的客戶,有坐著輪椅來的、有攜家帶眷來的、多數看起來就像是最保守的一群客戶。

        副總對九個理專說:「照例!今天抽籤決定誰當客戶投訴服務員。」

        你曾抱怨說當客訴人員最沒意義,沒有獎金拿還要被客戶罵,麻煩的要命。

        「呼!」當小張抽到客訴的籤時,連你也鬆了一口氣。

       「喂!就是你!去頂樓守著,這些客戶萬一要自殺,請他們去別家金控或別家分行跳樓,別讓他們在我們面前跳樓。」

       你走上金控大樓的屋頂,這棟鋼鐵巨物似乎有著人類劣根性之殘酷與孤傲,它們靜伏在你我眼前,你看著遠方的山巒間,今天的朝陽有點扭捏作態,挾著大霧飄了過來,白白茫茫冷冷清清。

        咦!頂樓上真的有一名穿著大衣的人影,副總猜的沒錯,幸好及早叫我上來巡一下屋頂,聽說他以前的一位老長官就曾經去跳樓,靠!長官也需要跳樓?

        「對不起!這個頂樓是銀行私人處所,請別在這裡逗留!」你對著那位客戶喊著。

        叮的一聲,那人撞開了頂樓的欄干。

        你的喉間發出「啊啊啊啊」的聲音,跑了過去。

        欄干竟然倒了,彷彿在看慢動作鏡頭。

        美國華爾街倒了,林肯總統解放黑奴了。

        那人站在你面前,你看清楚了那臉孔。

        是那奴隸船上抱著嬰兒跳下海的黑婦。

        你失去了平衡,分不清是金控大樓還是奴隸鐵殼船。

        巨大的黑色嬰兒扯住你,母子的絕望表情與船上那對兄妹的詛咒。

        你三十年的夢終於有了完結篇,你也被頭巾客踢下船了。

        你終於看透了拿著彎刀的頭巾客的臉,一張與你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臉孔。

        往下掉往下掉,道瓊指數、價值投資、清算餘額…通通掉下去了。

............

       「先生先生!你醒醒!」一位穿著套裝的銀行女行員喚著你。

         你坐在面試會場的外面睡著了,嚇出一身冷汗,醒了過來。

      「讓你在外面等久了,我們國華金控已經決定聘請你擔任本行的理專,起薪是….。」

        你想到了夢中奴隸船上黑婦母子的絕望神情後說著:

       「對不起!我不想當理專了!」

        一旁電視牆的新聞播放著美國首位黑人總統當選的畫面。

        走出金控大樓,天空露出了一道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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