薏心解決不了自己的難題,她決定親自去找出困惱自己很久的解答,人生當中,找出困惑自己難題的答案並不難,最難的是如何面對真相?以及到底想不想面對真相。

 

   盛裝的薏心帶著花、水果籃與自家生產的高級紅茶,買通永樂戲院的經理,來到後台。

 

    夏慕雪一如往常,上妝前先吊吊嗓子,薏心在後台化妝間門口探頭探腦猶豫不決不敢進去,等了許久待夏慕雪吊完嗓子後才鼓起勇氣走進去。

 

  「感謝夏老闆在美軍俱樂部裡的幫忙。」

 

  「哎呀!原來是妳!舉手之勞罷了,而且妳能拿到美軍軍用茶的訂單,其實都是KK幫的忙呢!」通常在後台探班的多半是熟識的戲迷票友,一見到是薏心,夏慕雪心裡有數。

 

    薏心透過鏡子看著正在上妝的夏慕雪,夏慕雪也透過鏡子對她笑了笑:「妳不是來道謝,是想找我問KK的事情吧?」

 

   被料中來意,薏心點點頭不知如何開口杵在門口。

  夏慕雪開始塗口紅,看著鏡中的薏心:「很多話是說不太出口,所以透過我們唱戲的幫忙唱出來,人一輩子都在說話,有時說假話難,有時說實話更難。」

 

「為什麼?」

「因為沒有人知道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夏老闆是怎麼認識 KK?」再半個鐘頭,夏慕雪就要開始彩排,薏心鼓起勇氣開口。

 

   夏慕雪塗著口紅,手突然停住,陷入回憶。

 

   1947 4 11 日,血腥般的紅夕陽,淡水河被染成紅色一片,染紅的不是夕照而是鮮血。

 

   河邊是惡名昭彰的國民軍政府軍第二十一師部隊,好幾部軍車停在堤防邊,每部軍車押著一排二十個人囚徒,一共有上百人,兩人一組被鐵絲緊緊綁住雙手雙腳,被命命站在堤防上,二十一師幾十個持槍的軍官士兵,對著上百個被蒙住眼睛手腳捆綁的囚徒開槍掃射,不到一分鐘全數被擊斃推下淡水河,軍車與軍人迅速離去宛如熟練的屠夫。

 

   幾個鐘頭後,沒有路燈夜色暗黑的堤防邊,出現幾十個拿著油燈的身影,摸著退潮後的河灘,徒手在河床的爛泥與垃圾堆中不停挖掘,這些人都是聽聞今晚在此有批被處決者的家人親屬,幾十盞煤油燈在河床上緩緩移動,彎著腰翻過一具具屍體,尋找失蹤的親人,現場只有水拍打岸邊的聲音,沒人敢出一絲聲音。

 

   來此找尋失蹤多日的父親的夏慕雪提著一盞煤油燈,彎著腰忍住作嘔與悲痛,翻著一具具還沒腐爛的屍體。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不敢發出聲音的夏慕雪每挖出或翻出一具屍體只能在心中默念。

 

    每兩具屍體的雙手雙腳被綑綁一起,有些人還挖出幾天前被槍決者的遺體,他們的死法更慘,一具具屍體被一條粗鐵絲穿過,一串十個人,有些死者身上甚至沒有彈孔,而是活生生被其他人身體拖下河水淹水的。

 

   夏慕雪總算在橋墩處發現自己父親的屍體,屍體泡水多時,和另一具屍體綑綁在一起被沖到夾縫內,她忍住哀痛費勁地想把父親屍體從橋墩與石頭縫中拉出來,但她無力拉出,此時一位男人也提著燈摸黑走了過來,夏慕雪嚇一跳用燈照著對方,那男人不理會,彎下腰來翻著另一具屍體,提燈照近,發現死者手上戴著一支 GMT 雙時區手錶,那男人蹲下來輕輕握住屍體的手,確認是自己父親後, 嗚著嘴乾嚎起來。

 

   在旁的夏慕雪知道現在不是哀傷的時候,拍了拍那男人的肩膀,用手比了比叫那男人不要發出聲音,一起把眼前卡在橋墩的兩具屍體趕緊拖出來。

 

    兩個人很快地就把屍體搬到河岸邊,才發現兩個人的父親遺體被粗鐵鍊綑綁在一起,男人想要硬扯卻不小心損壞夏慕雪父親的一小部分遺體,那男人低首合十默念阿彌陀佛對夏慕雪做了個抱歉的表情。

 

    知道對方不是故意,夏慕雪也沒有責備,正當兩人對緊緊綑綁在一起的各自父親遺體一籌莫展時,遠方傳來一陣陣警哨聲,那男人警覺地認定此地不宜久留,用煤燈照了照夏慕雪對看一眼後將燈熄滅,直接把兩具屍體一起裝在事先準備好的麻布袋,屍袋抬上木板手推車,推著車拉起夏慕雪的手往警哨聲的相反方向死命狂奔,連氣都不敢多喘兩下。

 

   河水拍打岸邊的聲音、板車輪子的達達聲音、急促又驚悚的警哨聲、劃破淡水河岸邊的寧靜,一夜過後,所有的悲傷、驚悚與血腥都淹沒在漲潮的河水與歷史的洪流。

 

   「那男人是KK?」

 

    夏慕雪看著鏡中陷入回憶的自己,戴著鳯冠,非常古典的一張臉,她點點頭不想再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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