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那一年、安樂仔震撼的死法

 

小黃打算像平常上班前那樣,先讓意識放空一半休息,用剩下的一半思考事情。今天是到國華銀行報到第一天,他刻意讓自己提早一個半鐘頭抵達,看了看錶還不到清晨五點,敦化北路民生東路附近的啤酒屋才剛打烊關門,這一帶是台北的金融重鎮,許多頂尖的商業銀行與金融業都把總公司設在此,換言之,這裡是上班族菁英匯集的場域,當然對一個剛滿27歲的年輕上班族而言,能夠擠身在菁英圈中是件夢寐以求的事情。即便大多是公司所訂作的那種三流裁縫工廠的成品,但能穿著光鮮亮麗的三件式套裝,穿梭在其他金融同業、外商公司以及百大企業的高級會客室,出來接待的起碼都是高級主管級的待遇,遞換著燙金的名片,抖大的國華銀行財務部首席交易員-黃麒銘襄理,伴隨而來的虛榮感非三言兩語可以形容。

 

花了兩年多的時間才能累積資歷跳槽到此,小黃卻無法把心思放在深色條紋長褲成套的西裝、白色襯衫...倒底合不合身的問題上。

 

來報到前的連續十幾個晚上,他都作了同樣的夢,與其說是夢,倒不如是具體且巨大的往事用一種扭曲卻又鮮明的夢境在腦海放映。

 

那是六年前,1989年的夏天,南方澳的海邊,高中死黨倪安樂的死狀,小黃一直排斥用死黨來說明好朋友的關係,死亡這事情並不像哲學書或一般人所說的單純,死亡不只代表離去,更糟的是,某個比率的死亡會更深刻地連結在周遭相關人的內心,很久很久還無法釋懷淡忘,甚至造成生者的陰影。

 

會讓小黃又浮出安樂仔慘死的往事的原因是,這次小黃能夠順利被挖角到國華銀行,大學同學丁淡親費了不少功夫,說服銀行高層也說服小黃自己,丁淡親外號蛋哥,是小黃同校財金系的同學,也是大二那年一起住在男生宿舍的室友,蛋哥的職場經歷比小黃順遂許多,一退伍就考進國華銀行的籌備處,是國華銀行黃埔一期的行員,又被稱為「國華寶寶」,不像小黃過去幾年所窩的地方鳥銀行,這些是後話。

 

為什麼明明是小黃嚮往的大型商業銀行的財務交易部門,蛋哥還得花時間去說服小黃呢?如果不是國華銀行,而是其他幾間同等級的大商銀來挖角,小黃肯定二話不說,半夜都爬起來去報到以免對方的人資部門後悔,國華銀行並非什麼糟糕的銀行,在1993年當時,扣掉幾家國營銀行,這間銀行不論是規模、業務或外界評價,都是二三十座民營銀行中數一數二,會讓小黃猶豫的是她的財務部交易室的其他人。

 

除了丁淡親蛋哥以外,還有史坦利(原本的外號是屎蛋,後來為了和丁淡親的蛋哥區分,大夥就直接稱他的名字)、郭雪君(外號雪兒)、林挺嘉(外號阿嘉)、林岑昕(外號小昕),當然這些都是這幾個人彼次之間私下稱呼的外號,在交易室內,他們各司所職,只是還沒報到正式坐上交易桌之前,小黃也不清楚這幾個人真正的職稱和負責的業務。

 

丁淡親、史坦利、郭雪君、林挺嘉、林岑昕都是小黃在台大的同學,有些是經濟系(雪兒、史坦利)、阿嘉是資工系、蛋哥是財金系、小昕是會計系,當年在學生時期,包括小黃在內,他們自稱南方澳七人幫。

 

怎麼算都只有六個人,怎麼會自稱七人幫呢?

 

第七個是小黃的高中同學安樂仔,高一就休學去當兵,當完兵之後翹家到蘇澳去養鰻魚,在小黃還是渾渾噩噩的大一新鮮人成天,捧著存在主義的書無病呻吟到處裝出一付台大人模樣的時後,安樂仔已經在蘇澳海邊開始養鰻過著實實在在的日子。

 

那年小黃遭遇初戀情人的不告而別,功課被當得死去活來,索性休學半年跑到蘇澳去找安樂仔幫忙養鰻魚,清晨天未亮就得去整個東海岸撈鰻仔栽(鰻苗)、颱風天的時候要頂著風雨將漁場的棚架綁牢、中午艷陽下擔心鰻魚被熱死,還得不停地引進海水到魚池降溫。

 

這樣過了半年,小黃回學校辦理復學,曬得黑通通的讓學弟妹以為他是原住民,重修體育課的時候也經常誤認為體育老師,半年的體力活也讓小黃從原來的略胖蒼白的身型變得精壯,外型據說也稱得上是帥氣,至少讓小黃在屬於自己的神秘女人圈中頗受歡迎,被初戀女人甩掉的陰影也漸漸退去,再也不用抱著康德或尼采的書哇哇叫。

 

升上大二,小黃為了躲避一些感情糾紛搬進學校宿舍,法商學院的宿舍眾所皆知位於台北徐州路,那條成天有示威遊行的政治抗爭名路,但很巧的是,小黃想要申請宿舍時,兩座男生宿舍都已經住滿學生,按照規定,宿舍得空缺有一定比率要留給幾個月後報到的大一新生,但通常扣掉這些新生預留房之後,總會空出幾間給中途想要搬進來的學生,但那年聽說是學校開始大量錄取本校直升的碩士班學生,一些原本大四畢業就會搬走的學長姐,因為考取自校的研究所,於是房間數就少了很多。

 

校方為了照顧幾個大二才想住校的中南部偏遠地區的學生,從汀州街的某棟廢棄校產中隔出兩間房間充作臨時宿舍,一間給男生一間給女生。

 

於是小黃因此認識了七人幫的其他五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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