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彈棉匠的生意大多是在中秋到過年這段涼爽的秋冬,只是偶爾客人家中有嫁娶,還是得頂著大熱天窩在客人的倉庫中彈棉,彈棉花時必須關起門窗工作,否則隨便刮一陣風便會吹散好不容易漸漸彈打成型的棉團,在炎熱的夏天裡彈就像是在大烤箱內工作,師傅通常是打著赤膊工作,所以女彈棉匠就比較少見,特別是早年民風封閉的中國江西內地,只是從民國開始,江西一帶常年遭受戰亂,男丁十之八九被徵招去當兵,在人力不足情況下,彈棉工作開始有了女人加入,由其是彈棉工序中最重要的一道程序「牽紗」,「牽紗」是無法一個人完成的,一定得由有默契的兩個人一起做,所以打棉被的活經常都是夫妻檔。

 

     黃生廣腰背上背著一支長竿子,竿上繫著一把木弓,弓上綁著牛筋繩,左手扶著弓,右手拿著木槌在棉花團中來回撥著弓弦,彈棉時很像大提琴的樂手,弓弦來回彈著不停地拍打受潮成團的棉花,藉著拍打與潑弄幫棉花去潮去霉,讓棉團變得鬆軟,整團舊棉被中多少還是有部分回天乏術的棉團,擔任助手的詹佳便從胸前麻帶中取出新棉補充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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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藉由彈棉與棉花去舊添新的過程,棉被的模樣漸漸打成床型,這時候黃生廣與詹佳兩人會站在棉被的兩邊,牽起紗線一條條地將成型的棉被固定,講究品質的黃生廣會拉出幾十條甚至近百條的紗線宛如捆肉粽的粽葉牢牢地把棉被定型,紗線交錯得越密、牽綑得越緊,這床棉被的壽命就越久,但相對的也得花上比較多的時間。許多不肖彈棉匠會故意減少紗線與工時降低品質,讓客人的棉被壽命縮短,這樣便可以有綿延不絕的彈棉活可作,江西于都黃家棉被的品質之所以受江西當地人喜歡甚至可以外銷海外,其實關鍵就在牽紗這個活。

 

   三個月下來,詹佳跟著黃生廣到處打棉被,天生聰明的她也慢慢地摸到其中訣竅,雖然年幼力氣單薄,但也可以獨自打上幾條比較小件的孩童棉被了。

 

               打了好幾床的棉被,正要把最後幾條紗線牢牢綑綁,固定好紗線把棉被裝進被套之時,傳來三姨婆的女婿對著新娘咒罵:「妳這個賤屄浪蹄子,我可是花了20銀圓且明媒正娶把妳娶進門,我家雖不是什麼體面的大戶人家,但至少家世清白,妳這個賤屄....」說完後一連摑了新娘子好幾個巴掌。

 

             新娘子好歹也是黃生廣的親戚,黃生廣聽到吵架聲音後,看看倉庫內四下無人,偷偷抓起一團舊棉被中的所汰換的舊棉絮,從褲子小口袋中取出一瓶奇怪的罐子,打開蓋子後朝棉絮中滴了幾滴紅色液體後便走出倉庫朝大廳走去。

 

             見多識廣的黃生廣一聽便知道,這戶人家吵架的癥結:新娘初夜到底有沒有落紅。

 

            黃生廣把新郎叫到門外低聲地問起:「雖說清官難斷家務事,但我們幹打棉被的活也見多了,你看這是你婆娘昨晚蓋的棉被的舊棉絮,上頭還沾著血呢,我看你是誤會了。」

 

          「師傅,到底是落紅還是月事,我自有分寸,你別管太多閒事,莫非你就是我婆娘出嫁的姦夫不成。」氣呼呼的新郎頂了黃生廣兩句。

 

           「表姐夫,這種事情可說是不顯山不顯水,張揚了有如家醜,悶不吭聲更會讓自己窩囊,你婆娘棉被的這攤血看起來很鮮紅,不像是月事的血,通常月事的血看起來骯髒汙穢沾到棉花會變成黑色,你不相信的話,你去廚房找些豬血來一試便知,豬血屬於汙穢之物,沾到棉花就跟月事一樣。」

 

           表姐夫半信半疑的跑到廚房拿出一碗豬血給黃生廣,黃生廣把豬血倒在另一團棉花上面,不到一刻鐘,被豬血沾滿的棉花漸漸由紅色蛻變成暗紅色,再從暗紅轉為黑色。

         「表姐夫,你瞧瞧看,兩團棉花的血跡顏色不一樣,可見你婆娘是如假包換的處女,棉被沾到的血是新鮮的落紅而非汙穢的月事。」

 

               聽黃生廣這麼一講,原本氣憤不已的表姐夫總算露出了笑容。

 

             黃生廣見狀立刻補了一句話:「而且說句不得體的話,我表姊家中那個澄江村,男丁不是被抓去當兵伕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你也知道,這幾年澄江村十室九空,剩下的男人不是臥病在床等死的老頭,不然就是還在喝奶的男童,你婆娘她就算要偷人也沒男丁可偷啊!」

 

              江西地處內陸,自古以來極度封建保守,男尊女卑的觀念根深蒂固,更別說這種處女情結,只是當年在戰亂之下,連吃飽都成問題,許多女人為了一家活命,委身於軍營內為了兩斤大米出賣原始本能多所難免,但戰後卻因此遭家人親族所唾棄指責。

 

              回家的路上,似懂非懂的詹佳好奇地問著:「小老闆,你剛剛倒在棉團上的那瓶罐子裡裝的是什麼東西?」

 

 「染棉布的染料!」

 

            「這麼說來,你是幫著表姊扯謊囉!」詹佳雖然搞不清楚什麼是落紅什麼是月事,但聰明的她一聽就知道黃生廣耍了把戲。

          「表姊的棉被沾到的到底是月事還是落紅,我壓根兒就分不清楚,這是我們彈棉匠的秘訣,棉被看起來不起眼,但家庭中的幸福與否都和這床棉被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咱們打棉匠可說是別人家庭幸福的重要觀眾,搞點小把戲讓人家夫妻之間少點芥蒂,何樂不為呢?」

 

          「為什麼有落紅就會讓新娘子比較幸福?」從小失去母親的詹佳,這方面完全矇懂無知。

 

              黃生廣其實也不是很懂:「這招是我師父八叔教我的,經過染料瞞天過海維持了新娘的體面後,你說她有多感激就有多感激,你要知道,客人家中要不要添購棉被多半是女人來決定,這家子以後幾十年的棉被生意,都是我們黃家獨佔了,別家棉被店根本沒辦法從我們手中搶走了。」

 

          「那萬一客人家中沒有豬血怎麼辦?」 聰明的詹佳立刻想到其中的困難。

          「放心,一定有,就算沒有,愛面子的新郎或頑固的婆婆就算跑上幾個村子也會把豬血找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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