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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從黃孝海吩咐徹夜守在旅館門口的小三子與幾個黃家小夥子,看見二重吉統主僕兩人走出旅社大門後便一路跟在後面,亦步亦趨地保護他們。
旅館前方的舊城區佇立著一座聖若瑟天主教堂,這所教堂是法國傳教士在1908年建造的,是一棟堅實的建築物,外觀簡潔工整,沒有一般天主堂看得到的巨型窗戶,讓教堂看起來格外厚實,門口有四根石柱撐起教堂門口屋頂,打造出華南常見的騎樓式大門,石柱上用中文與拉丁文刻出打造日期、以及書寫著「聖母使胎無染原罪」的經文,正面有三個入口,主堂平面成拉丁十字型,入口旁邊的兩個小側門,門上雕著造型奇特的弓箭、刀斧羽十字軍戰士的花樣,而正面的入口的大門的雕刻早已掉落,三年前二重吉統造訪時記得原本還雕刻著聖母畫像,心想大概是被當地的衛道人士故意破壞所致,雖然到了1931年,中國已經對天主教完全開放,但少數地方偶爾還是傳出破壞教堂的零星事件。
二重吉統推開大門,祭壇上所供放的主保(聖若瑟)像立刻映入眼簾,祭壇左方供放的是聖母像,祭壇下方放置一部管風琴,在祭壇上主持彌撒的是一位洋人神父,年紀看起來至少七十歲以上,滿頭的白髮戴著一頂柔軟的黑色貝雷帽,拄著一根龍頭柺杖,用拉丁文主持彌撒,一名看起來很年輕的華籍神父坐在管風琴旁彈奏著彌撒曲,早上來禮拜的信徒不多,除了二重吉統外只有另外兩個跪在不同角落低著頭默禱的中年信徒,以及兩個奉命保護他們的黃家年青人,小三子同時也派了兩個人負責看守教堂大門口,自己則馬上跑回旅館門口向黃孝海回報狀況。
「禾子,我搞阿片買賣是不是很缺德?會不會遭到你們台灣人所說的輪迴報應?」跪在教堂的長椅低頭默禱的二重吉統細語若絲地問著
「頭家!你真正是死腦筋,這批阿片又不是賣回台灣或日本,不會害到自己人,報紙也有在寫,連那個什麼阿山詩人都說阿片有益,頭家,你不要老是把事業的煩惱放在心上。」
蔡禾子年約四十歲左右,十幾年前由於家窮,從基隆的瑞芳山區來到二重吉統當幫傭,那個時候,二重吉統才剛剛帶著新婚妻子從東京移民到台灣的基隆從商,很不幸的幾年後,二重太太病逝,留下一個兩歲大的二重羽子孤女,早年喪夫的蔡禾子從擔任二重吉統家裡的佣人後並沒有再婚,幫著老闆打理家務照顧幼女,儼然成為二重家的女主人,不過基於當年日治時代,日本人與台灣人之間不相嫁娶的階級隔閡以及其他種種因素,蔡禾子並沒有和男主人之間發展出任何情愛形式的男女關係,久而久之,二重吉統與蔡禾子之間似乎發展出類似母子之間的依賴感。
大廳角落有間作為懺悔室的方型小房間,從窗戶看進去可以看見裡頭點了幾根蠟燭,彌撒還沒結束,二重吉統便逕行走向懺悔室,他始終對於自己挺而走險買賣阿片的勾當感到相當自責。
年輕的華籍神父彈奏的彌撒曲很不到位,樂章之間的順序搞錯還不打緊,彈著彈著連圓舞曲都夾雜在彌撒曲裡頭,祭壇上的法國老神父似乎早已習慣見怪不怪,彌撒的程序一點也不會受到干惱。
突然間幾聲巨響從教堂門外發出,將教堂內的人嚇了一大跳,二重吉統與神父等人想要衝到屋外一瞧,只見門口飄來濃濃的煙硝與煙霧,教堂內另外幾個中年教徒大喊:「失火了!快從後門逃。」還沒搞清楚狀況之際,教堂門口又傳來了幾聲槍聲,伴雜著外馬路攤販的驚嚇聲與哭鬧聲。
此刻已經毫無懸念,黃家兩個小夥子護送著二重吉統主僕,跟著法國神父、年輕神父與教堂內另外兩個中年人拔腿朝後門逃跑,不料,此時那兩位一起在教堂作彌撒的中年人從外衣的袍中掏出短槍,朝著年輕神父與黃家隨從三人連開好幾槍,槍口直接朝腦門發射,作法兇殘俐落,一看就知道是慣常使槍的手法,其中一人把槍口對著法國老神父,另一人見狀立刻喝止:「別殺洋人!」
面對突如其來的血腥場面,一時反應不過來的蔡禾子雙腿一軟,整個人癱坐在後門門邊,二重吉統想要趁亂打開後門,但不料門一打開,門外密密麻麻少數十來個手拿短槍與長槍且面帶兇光的彪形大漢隊伍,以及好幾部軍用卡車。一照面,隊伍帶頭的竟然就是昨天在台銀與自己簽阿片買賣合約的軍官,只是還沒給二重吉統有說話的機會,那位軍官便舉起槍托朝他腦門使勁一敲,整個人昏了過去不醒人事。
昏倒的二重吉統立刻被抬到旁邊一部軍用卡車上,車上的軍人俐落地用帆布將人整個蓋上,四周圍放了幾十袋麵粉袋當作掩護,沒有仔細盤查的話,外表看起來和尋常的軍需採購沒甚兩樣,可見這群軍人應該是經常幹這種擄人的勾當。
「喂!妳這個日本鬼子的賤屄,聽好!你聽得懂客家話吧?」問話的是昨天那位副官。
為了怕大吼大叫,那位副官叫手下捂住蔡禾子的嘴,蔡禾子無法開口只能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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