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詹瀚彷彿卸下了心頭一負重擔似的笑了開來對著自己妹子說：「兄長如父，今天我替妳尋了個好夫家，以後妳就是黃家的人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哥哥以後沒有時間陪在在妳身邊，知道嗎？」
早就在旁邊哭成一團的詹佳，淚眼汪汪地看著自己哥哥，根本沒了主意，又是點頭、又是搖頭。
詹瀚從包袱內拿出一張泛白破爛的紅紙：「這是我妹子的生辰八字，交換過八字生帖就算文定，時局不穩，婚嫁一切從簡，日後戰事穩定後再補行宴席吧！小老闆，現在起你要稱我一聲大舅子，我妹子就跟著妳了，你過什麼活，她就過什麼活，你喝什麼粥，她就喝什麼粥。」
說完後朝陳氏與祠堂的祖先牌位跪拜下去，嘴中操著梅縣的客語方言念念有詞，起身後詹瀚牽起小妹的手交給黃生廣交待說：「今天我們不是講到台灣嗎？等內戰風頭一過，你一定要帶著詹佳去找海叔，請海叔帶妳們到台灣那邊討生活，安頓後給老家稍個話，我有機會便會跟隨你們過去。」
交待完體己話後詹瀚哈哈大笑獨自走到大門口：「今晚就是我妹子大喜之日，我這個大舅子替你們守房，誰要來鬧就是和我過不去，要抓充員要抓兵伕，找我這個大舅子要。」
說完之後立刻蹲坐在大門，等候紅軍的軍委。
陳氏起身走到祠堂梁柱的後頭，用力扯開一個黃銅拉環，拉環扯下後，只見大樑內有個空洞，陳氏伸手進去撈出幾錠金塊，躡步地拿著金塊給坐在門口的詹瀚：「這些當成今天的見面禮，亂世當中，有這幾錠金塊在身，使起來比較便利。」
詹瀚搖搖手表示拒絕：「親家母，我詹瀚今天不是賣妹子，也不是賣童養媳，而是嫁妹子，這些金塊我心領了，留給他們日後逃難用吧！我加入紅軍，圖得是將來的發達和光宗耀祖，打仗的兵痞哪裡需要這些銀兩呢？」詹瀚笑了笑。
以前農村社會，童養媳的習俗相當普遍，養不起女兒的窮苦人家將幼小的女兒送到或賣到夫家，由該家庭撫養，長大後與該家庭的兒子結婚成為夫妻。但童養媳多半在幼年兩三歲便送到夫家，已經十歲的詹佳的確和一般的童養媳婚姻不盡相同。
正打算推辭一番，家門外已經來了幾百人，帶隊的是師長林彪，師部軍委、荷槍實彈的部隊以及一大堆挨家挨戶新徵來的充員兵，黃生廣的姨丈也站在徵兵隊伍中。
軍委手捧名冊，大聲的對著門口的陳氏與詹瀚吆喝：「奉蘇維埃人民政府動員命令，每戶得派出一名壯丁參加第四師的步槍營，不得延誤軍情。」
詹瀚站了起來，小跑步到軍委面前，軍委喝令詹瀚立正站好，伸手到詹瀚的身上東摸摸西量量之後問道：「幾歲了？成婚了沒？」
「十八歲，尚未成婚。」 事實上只有十六歲的詹瀚故意謊報成十八歲，以免繼續盤問下去洩了頂替充員的秘密。
一旁的林彪瞧瞧體格壯碩的詹瀚，趨前仔細端詳詹瀚的體格，微笑的說：「這漢子很壯，就編到師部的直屬獨立營吧。」
當時紅軍徵兵，只要看到年輕力壯體格壯碩的，會被優先編入所謂的嫡系部隊，個頭小、體弱多病或年紀大的，則會編入所謂的步槍營，嫡系的部隊通常會接受比較精進扎實的訓練，也會配給比較好的武器裝備，至於步槍營，名稱雖是稱為步槍營，但實際情況往往是三個兵才配給一支老式步槍，一但發生戰事，拿槍的兵戰死了，旁邊沒有佩槍的兵從死人身上取走步槍繼續打仗，上戰場沒佩槍甚至連射擊訓練都闕如的兵，除了在最前線挨子彈當砲灰外沒有任何價值。
別說共產黨紅軍，連國民政府的白軍也是如此，在戰場上拼死拼活的多半是所謂雜牌軍，反正死光死絕了後再到鄉下徵一批，反觀嫡系軍隊則鮮少派赴第一線戰場，紅白兩軍的軍頭各自把嫡系部隊視為個人資產，萬不得以才會把嫡系部隊推向火線，所以，所謂鬧了好幾年的國共內戰，老是打來打去毫無消停，其主因乃是各自軍頭主義使然。
死了很多人，但卻都是打假的。該勝的沒勝，該敗的沒敗，該死的死不了，不該死的卻活不成。
軍委轉頭問了擔任村長的黃生廣姨丈說：「這戶是這個壯丁沒錯吧？」
姨丈看看林彪臉上的滿意笑容以及陳氏一臉肅殺的模樣後，識趣地點了點頭回話：「報告軍委，是的！」
「好！接著到下一戶....」
梅江堤邊暑氣逼人，河面上刮起一陣江風，沙塵漫天讓人睜不開雙眼，詹佳妹子與黃生廣站在門口嚶嚶而泣，詹瀚揉揉眼睛，笑著說：「這鬼沙子害得咱眼淚直流。」
詹瀚說完後，頭也不回跟著紅軍第四師的徵兵充員隊伍繼續往村子的盡頭離去。詹佳放聲大哭，黃生廣爬上河堤瞭望，望著黝黑的江面的方向，拜倒在地，直到不見詹瀚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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