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姨丈望著黃生廣回答說:「她在家裡頭,上頭有特別通融生病的或裹小腳的女人可以不用出席會議,反倒是你怎麼.....」說了之後立刻東張西望起來。
「回家再說吧!」姨丈望了詹佳兄妹一眼。
嚇得臉色發白的詹佳,兩隻手一直緊抓住黃生廣背後的棉弓,而詹瀚卻始終遠遠瞧著還站在台上的林彪師長,好像看傻了似的。
「喂!詹瀚!看起來你們也只得先跟我回家了,反正所有的路都被已經被封鎖了,你們哪裡都去不成了。」 黃生廣知道娘安然無恙後輕鬆了許多。
黃生廣的老家位於嶺背村市集走到底的梅江河邊,梅江是貢水的上游支流,沿著梅江順流而下可以到貢水,貢水與章江在贛縣合流成為贛江,贛江是鄱陽湖的重要支流,從黃家的門口就可以搭著船經過梅江、貢水、贛江、鄱陽湖到長江,所以在還沒有鬧紅(1927年以後共產黨在江西起兵割據)之前,黃家所生產的棉被,都是從這條水路運往贛縣、南昌甚至上海。
「前面那幾株百年老樟樹就是我家門口了。」 黃生廣指著樟樹給詹瀚看。
大門走進去先看到一座偌大的宗祠,宗祠內供奉著黃家歷代祖先的牌位,其中還有曾經在清朝道光年間考取舉人的祖先的生祠,宗祠周邊散落了好幾座大屋,每座大屋象徵著黃家的各房各室,每房之間都隔著大小不一的廣場,廣場以鵝卵石鋪成,每座廣場上都有座天井,天井的用意是利用下雨時乘接雨水,蓄水的用意並非拿來飲用,而是一旦發生火災時,就近用來滅火。
「我肏死他們的祖奶奶的!村民聽見攤錢就苦起個臉,對著我指東罵西,難道這種公家的活,還有什麼油水不成,我們黃家的田地都分派出去了,他們那些軍爺們還是不滿足。」 姨丈走進祠堂就對著黃生廣的娘和阿姨破口大罵。
祠堂大廳坐著黃生廣的娘陳氏正想跟著抱怨幾句,但當她看見跟在姨丈後面走回家的黃生廣後臉色大變:「阿廣!你不是跟著海叔到龍南去了,你不應該回來啊!」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
「娘!我這不就已經好端端的平安回家,您怎麼哭了起來啊?」 黃生廣安慰他娘。
「我已經千交代萬千代,叫海叔把你帶到去龍南,你瞧瞧你!」
哭了許久的陳氏收起哽咽問著姨丈:「上頭除了分派田地以外,還要我們黃家攤派什麼嗎?」
面有難色的姨丈支支吾吾地回答:「攤派銀元還算小事,可是,紅軍的林師長和政委還要每戶攤派一名壯丁....」
陳氏聽了之後幾乎快要暈眩:「他們還要拉軍伕?」
姨丈點了點頭,陳氏與姨丈兩人眼睛盯著彼此陷入好長的沉默,一會兒過後,陳氏露出嚴厲的神情說道:「說到底,咱們這個家雖然慢慢敗破,但終究還是黃家,上一回國民黨來拉軍伕,阿廣的二哥已經當充員兵被拉走了,三年多下來一個消息也沒有,這次無論如何,該輪到你們那一房去當充員兵了吧!」
這時候站在一旁的黃生廣的阿姨哭了起來:「阿廣的二哥至少是跟著國民黨軍隊,再怎麼樣都還有個指望,我就阿毛這麼一個兒子,如果被紅軍徵去,肯定是凶多吉少,大姊,你一共有三個兒子,我才一個,您行行好,讓我後半輩子有個指望,有個指望啊!」說完後朝陳氏跪了下去,怎麼勸都勸不起來。
「算了!咱們從長計議吧!明天再說吧!」陳氏覺得這個難題一時之間也無法解決。
「可是大姊,天一黑他們就要挨家挨戶的要人了,你應該知道,他們紅軍若要不到人,下場就會像隔壁南溏村的村長一樣,一槍給斃了。」臉色說多難看就有多難看的姨丈回了話。
「誰叫你強出頭要去頂替當村長,反正不是你家阿毛去頂替,就是你這個遊手好閒的人去挨子彈,等時局一穩定,我們黃家會好好照料你們一家人的。」陳氏扳起了族長的臉孔和威嚴。
看到陳氏如此堅決,姨丈也豁出去了:「大姊,現在這個家得當家應該是海淑,還輪不到你這個女人家說話,二來,昨天早上我已經偷偷雇船把我家的阿毛送到贛州縣城的國特區了,三來,我現在已經是村委兼村長,不管這個家是不是我當家,嶺背這個村的大小事情可是我說了就算數,你那番話去找林師長訴苦吧!若逼急了,我可是會把海叔以及你的大兒子暗中偷偷與國民黨掛勾的事情全部抖了出來,大不了拼了個網破魚死。」
「離晚上拉伕還有一點時間,你可以和阿廣交代一些事情,晚了就沒時間講了。」 姨丈說完後瞪了黃生廣一眼便帶著妻子離開祠堂,警告的意味相當濃厚。
詹瀚見狀,立刻朝門口的河岸邊瞧了過去:「小老闆!要不要現在趕快逃,過了河,說不定對岸現在還不是紅軍的控制地盤。」
然而才剛走到大門口往河面望去,詹瀚的心情立刻跌到谷底,河岸旁邊幾個小碼頭,已經陸陸續續有紅軍的士兵看守,就在廣場的會議一結束,林彪立刻指示其中一個連看守梅江河岸,以防止村民搭船或游泳渡河逃亡。
遠方此刻也傳了幾聲槍響,沒多久一具浮屍已經漂在江面。嶺背村成為包在餃子麵皮內的肉餡,除了等待下鍋之外,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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