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外頭的雨勢好像歇停了不少。

 

二重羽子講到這裡,突然沉默了起來,臉色開始漲紅,似乎正在忍受止痛劑藥效慢慢散退後的苦痛。明悉子見狀,站起來走到床邊調整吊在旁邊的點滴的藥劑噴口速度。

 

「奶奶!今天要不要先講到這裡就好了,我請車站邊的烏龍麵麵店送晚餐來。」

 

二重羽子講的有關黃生廣的故事讓葉國強聽到入迷,時間不知不覺從午後溜到了傍晚。

 

   「不要緊啦,這些故事不講完,我擔心以後沒有機會再說出口了。」 二重與子老奶奶對葉國強投了一個微笑。

 

「這幾十年來,我無論身處哪裡,扮演什麼角色,這些回憶總是會在我的腦海中翻騰,尤其這幾年,腦子想的全部都是有關你外公的故事,其他的記憶或許只能片段地想起來,但他的故事對我而言總是那麼清晰,年紀越大,故事與畫面就越清晰。」

 

「我是在八歲的時候認識你外公,他本身會講台灣話,而我從小便出生在台灣,對!就是你們說的所謂日治時代,請體諒我的政治思想,但那段期間,對我而言簡直就是人生最美好的時間,我沒有兄弟姊妹,我經常往來台灣日本與中國做生意,所以從小就和鄰居台灣小孩鬼混,換句話說,台灣話反倒是我的母語。」

 

「你外公學日語學的很快,不到兩年就說得一口連內地(註:日據時代台灣人稱日本本島為內地)的日本人都分辨不出外國口音的日語,認識他一年後,我們的語言可以完全溝通後,我就吵著他講故事給我聽,一開始他說他沒唸過幾年書,根本不知道有什麼有趣的故事可以告訴我,於是我就吵著要講他自己的故事給我聽,聽著聽著就和你現在一樣的著迷,任性的我每隔幾個月就吵著他再講一次,有時候我們躲在棉花田的工寮講故事,有時候我們躺在倉庫內暖呼呼的成堆棉被上頭,我一邊聽他講故事,一邊入睡。」

 

  葉國強聽得有些疑惑:「棉花田?倉庫?」

 

  葉國強認為也許是老人家搞混了記憶中的連貫性和過往歲月的先後性,人老了往往會把不同時空的記憶混雜在一起,這是很正常的現象,譬如患有輕度失智症的老人很容易把年幼的孫子視為當年的幼子,會把年輕遭遇過的故事和中年所經歷過的空間拼拼湊湊,組合成雜亂無章的回憶。

 

  二重羽子雖然生病,腦筋倒是很清楚,看到葉國強這種模樣,笑著說:「別用那種故作體諒的眼神看我,老人家對這種眼神其實是很敏感的,我沒有說錯也不會記錯,只是故事講得太快了一些,對了!我剛剛講到哪裡了?」

 

 

  葉國強轉頭看了一下明悉子,露出了可不可以繼續講下去的詢問眼神,等得到肯定的手事後才回答:「二重奶奶,您講到我外公和詹翰詹佳兄妹回到老家嶺背村了。」

 

「詹佳!哼!那個狐狸精,算了先別講她了!」二重羽子閉起了雙眼繼續從記憶的深處慢慢地把故事挖掘出來:

 

  嶺背村的市集街上空無一人和往常熱鬧哄哄的景象完全不一樣,黃生廣等三人起了疑心,過了橋以後不太敢太過魯莽地闖進市集,三個人你看我我看你,毫無生氣的市集,氣候是熱的,空氣卻是冷的。

 

 嶺背村的市集是村內最熱鬧的地方,村長等一些領導的辦公室以及幾間比較像樣的店舖就在市集公路兩旁,雖說是公路,其實只是條從明朝年間就已經鋪好但卻年久失修的泥路,靜靜的窩在哪兒,從村頭到村尾,只有一條街,可真是又髒又窄,街兩旁擠著兩排黑漆馬污的土屋,一家高一家矮零散的排列。

 

此時每間店舖都大門深鎖,幾部破損的手推獨輪車凌亂地任人堆放在街上,有經歷戰場經驗的詹翰,彎腰去檢查那些手推獨輪車,警覺地小聲說道:

「這些車上佈滿了彈孔,看起來,內戰已經蔓延到這裡了,小老闆,我看我們趕快溜!」詹翰的建議其實是對的,當戰爭爆發時,就算不是軍人,也會遇到強拉軍伕去充當砲火的軍隊,會碰到戰敗與部隊失聯的散兵游勇的打劫,更可怕是碰到那種根本不是交戰雙方的趁火打劫的土匪雜牌軍隊。

 

 「不成啊!這裡可是我的家啊,我得回家去瞧瞧我娘的安危啊!」 想到戰火已經燒到自己村裡頭,黃生廣顧不得害怕,拔腿朝家裡的方向狂奔而去。

 

  跑不到幾米,兩道影子從右邊的廟珵廣場落在街上,夕陽的逆光讓影子拖得偌長。黃生廣從右邊一瞧,狂奔中的雙腳似乎被釘在地上動彈不得,全身哆嗦地在盛暑午後打起冷顫來。

 

村內唯一的土地公廟前面的廣場,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插上兩隻超過十米長的旗桿,但旗桿上插得不是旗子,而是兩具屍體。

 

詹佳一看立刻嚇得尖叫了起來,這道尖叫聲讓默默站在廣場的幾百個人轉頭過來,這下子他們三人就算想跑也跑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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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贛州老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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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嶺背村的市集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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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嶺背村百年古村....1930年代的村景保留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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