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了太多酒店的故事,其實那些只是人生的偶然,更偶然的際遇卻是和英國博士之間學習,偶然卻成為人生的必然。
我雖然受雇於丙媽三個人,但除了英國博士以外,其他兩人我從頭到尾都不知道他們的名字,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英國博士的本名叫作詹國強,不過這也不重要,反正我還是會繼續稱呼他英國博士。
那段期間,我大約三五天才去找丙媽一次,但幾乎天天與英國博士通電話,甚至天天到人性空間去找他,因為他幾乎從中午坐到晚上天天在人性空間,他好像也沒有家人,至少不曾聽他說起,他和丙媽與內線王之間幾乎不講什麼話,後來我成為他們溝通橋樑之後,英國博士更少和他們碰面談話,除了固定期間向丙媽收取他的那份利益以外。
反倒是英國博士對我似乎有講不完的話,當然幾乎百分百的內容都和股票有關,如果你看到他一個人坐在街角,鐵定會認為他和萬華的遊民沒有兩樣,除了穿著打扮整齊許多以外,他的眼神可說是完全散煥,連吃飯的模樣都和動物進食沒有什麼差別,彷彿眼前的佳餚只是延續生命的必要工具。
每次他在人性空間吃飯,老闆娘黃娟看到他一付好像豬吃著餿水的樣子,總是皺著眉頭抱怨:「我做的東西那麼難吃嗎?」
人各有志,不是嗎?總是有人對吃飯這檔事情完全忽視。
這個人只要聊起股票,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眼神從渙散立刻變成光彩奪目,有如演講大師或舞台巨星般。
「小黃!你知道什麼是k線嗎?」他吞了最後一口人性空間的蛋糕,但在我眼裡,他好像把那塊蛋糕視為身外物,好像只是為了股票這個他的生命最愛而不得不吞嚥的things。
他不等我回答立刻講下去:
「k線好像女人,你必須仔細地自己一筆一筆地畫出每天的k線、平均線,就像女人一樣,你必須去摸透她從頭到尾的每一吋肌膚,不厭其煩地去傾聽k線告訴我們的所有事情,就好像傾聽女人所說的每個字,以及從她的肢體語言去揣測藏在她內心的所有秘密與心思。」
他拿起兩堆資料繼續說下去:「左邊這一堆是市面上買現成的k線圖,右邊這一堆是我每天花三個小時看盤紀錄,晚上又花上一整夜自己親筆劃的k線。」
「如果你不懂得畫線,如果你不親自自己劃線,只想花幾十塊錢買報紙幫你畫的線圖,就好像買春嫖妓一樣,爽是會爽到,但買得到真愛嗎?」
「萍水相逢的女人會讓你知道她的秘密嗎?她會給什麼額外回報嗎?」
我翻著他所畫的k線圖,乖乖不得了,股市當時掛牌的一百多檔股票,他全部都自己畫圖,而且一畫就畫了兩三年,舉凡聽過的或沒聽過的各種線型、圖形,他都一一標示清楚,更厲害的是,他還連每分鐘的線型都畫出來,然後如數家珍地指出:
「**股票在*月*日幾點幾分有大戶進場,然後這個大戶三天後試圖想要賣出獲利,但卻因為沒有人跟單,所以又在*月*日幾點幾分與*月*日幾點幾分重新拉抬佈局……」一付好像他自己也在現場似的,但更神奇的是,事後驗證他的判斷,完全與事實吻合。
英國博士除了股票以外,幾乎和白痴沒有什麼兩樣,他天天到人性空間吃飯,點的餐每天都是固定,穿的衣服天天一模一樣,有次我到他家,他的衣櫃一打開,幾十套同樣款式同樣顏色的衣褲,家裡頭除了一堆線型與一堆書籍以外,沒有任何多餘的家具擺設,簡直用家徒四壁來形容,但他絕對不是沒錢,據我所知,我受雇於他們當交割小弟的那半年期間,他單單從丙媽那邊分到的利益至少上千萬,天曉得這個人賺錢的目的是什麼。
英國博士假日的唯一活動就是去圖書館找資料,他會去翻報紙的證券版來驗證他自己畫的線到底準不準確,有一次我陪他到中央圖書館查資料,竟然他大叫一聲引來別人側目,原來是某月某日經濟日報把某檔股票的當天最高價印錯了,連這種錯誤他都有辦法挑得出來,但沒想到他當天就跑到經濟日報找編輯要報紙改正,當然除了被認為神經病以外,報社沒有人理會他。
那段日子我也深受他影響,畢竟英國博士腦袋中的東西實在太吸引人了,比課堂上那些什麼經濟會計有趣且有用一百倍,於是我也是天天廢寢忘食地沉溺在股票的研究中,看看能不能經由劃線與解讀消息來進入股票這個迷人殿堂。
別看他神經兮兮除了股票以外宛如生活白痴,他看問題分析問題的角度可說是一針見血,他的一句話這影響了我此生一個很重大的決定。
回到我的學校生活吧,大一新生的第一個學期的期中考,除了初級會計以外,成績可說是「完封敗」,每科不是零分就是個位數,本來想要趁期末考作最後一搏來個困獸之鬥,但沒想到遇到小敏,然後一連串的事件與際遇,讓我沉浸在股票、打工與小敏的身上,別說加緊腳步k書,甚至把上課時間都拿去看盤,不然就是晚上待在丙媽的公司待到很晚,第二天在宿舍補眠,於是所有老師連最後通牒都懶得下,直接嗆聲要當掉我。
當時只要三分之二以上的學分不及格就要退學,退學可是件不得了的事情,好不容易從爛高中努力爬到台大這個最高學府,一旦被退學,簡直是從天堂打到地獄,好比股票的千元股王連跌一百支跌停淪為雞蛋水餃股般的慘狀,更何況,當年要轉學也相當困難,更別說重考,以當時的我,哪有辦法與能耐靜下心來像高三一整年一樣心無旁貸地k書拼聯考呢。
我想起以前高中時期快要被退學邊緣的往事,當時我去拜託高中導師劉雅各,請她給我一個機會,所幸她也願意給我機會,所以我想如法炮製,於是我找上系主任,想要找他拜託,事先想了各種理由與藉口,做了各種沙盤推演。
沒想到一進系主任辦公室,他一看到我就直接嗆明:
「黃※※!我正要找你,你的退學通知書都已經打好了,再過兩個禮拜期末考一考完,系辦就會正式公佈…..」
哇!一點機會都不給我,以前的大學不像今天,以前的大學把學生視為成熟個人,自己造業自己承擔,沒有像現在的大學還要事先輔導,想辦法幫學生過關之類,我一聽差點沒昏倒,但我還是使出殺手鐧頂了回去:
「成績和我一樣差的還有一堆僑生,難道他們也要一起被退學嗎?」
或許大家不曉得,民國70年代的僑生佔台大學生總數高達三成,且許多僑生的程度相當低,至少和我們這種經過聯考磨練進去的本地生相比較的話,所以當年台大是所相當好混的學生,你只要考得比僑生好,或者去選修那種一大堆僑生選修的課程,被當的機率可說是趨近於零,畢竟當時台灣政府的政策就是想要討好僑界,所以學校也不太敢開除僑生,為了公平起見,只要有許多僑生的成績比你低,學校或老師為了讓那些僑生過關,只好用加分的方式,當然就很容易受惠於加分而過關及格。
系主任楞了一下,他大概沒想到我用這種最敏感又最說不得的禁忌來當交易籌碼,但我更沒想到的是,他手上的籌碼竟然大到我無法承受。
「哼哼哼!你退學的理由才不是因為三二,而是…..」
我聽了之後腦袋一片空白,沒想到有這樣的結果,想要上牌桌的人別想到自己手上有什麼牌,更重要的是對手手上有什麼牌,沒想當系主任打出的牌幾乎宣佈我一槍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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