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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無奈何無奈何我倆走進了婦產科

讀女生班第一個碰到麻煩的事情就是體育課換衣服,如果你是純男生班或是純男校,上體育課前換運動服就直接在教室內打個赤膊拉下褲頭,簡單省事,天氣熱的話一群男生們還可以打個赤膊乘涼、口無遮攔地聊日本A片,豪邁極了,那才是男人哥兒們的痛快世界,不必扭捏無須避嫌,我從高中以後就沒機會讀過男校與男生班,上大學也是念那種女生佔四分之三的科系,自然會嚮往那種建中、雄中、清大、交大那種比較單純的校園。

但是碰到七十五比八的懸殊比率,女生的多數暴力,不論站在民主、女權、道理、公平或效率的任何理由,我們八個男生自然得被趕出教室,被迫到廁所去換衣服,當然基於爭取弱勢族群的權益的大旗下,身為副班長的我自然想要爭取男女輪流使用教室換衣服的權利。

即便已經讓步到「兩個月輪給男生一次」的委曲條件,到了班會依舊是被無情的否決,體制內的改革既然無效,只好來點體制外的抗爭與衝突。

我和張幹與其他六位男生私底下串連,打算利用某節體育課前的下客時間「硬幹」,也就是說大家一起在教室內行動,用既定的事實來突破不合理的制度。

於是我們幾個男生一字排開,由張幹喊口令:「兄弟們脫啊!」

本來大家講好一起在教室當著所有女生的面前把衣服褲子脫下來,讓女生見狀倉惶失色拔腿奪門而出,來達到我們的訴求。

但是就在張幹一聲令下,一字排開便成一盤散沙,除了張幹和我真的把外褲脫掉以外,其他六個小孬孬竟然猶豫不決,當場只見我和張幹杵在教室中間,整個教室先是陷入極度沉默的十秒鐘,接下來女生們並沒有出現預期中的花容失色,而是哄堂爆笑,原來張幹穿了一件米老鼠的可愛日式內褲,六七十雙眼睛盯著米老鼠的那對耳朵,從來就是擺著一張硬漢臉孔的張幹竟然從耳根紅到脖子,我和張幹見狀只好趕快拉起褲子講了幾句心虛的場面話就悻悻然離開。

劉老師知道後把我們叫去訓了一頓,她本來真的想要用校規來處理我們,畢竟在女生面前脫褲子實在是說不過去,但是她罵啊罵竟然不小心講出米老鼠內褲後,直接破功忍不住哈哈大笑,張幹這傢伙見狀便向她求情:
「老師妳罵也罵了,笑也笑了,能不能就原諒我們了!」

其實劉雅各老師也相當調皮,一年多之後她在畢業典禮後的最後一節課,她買了十樣禮物給班上畢業成績前十名的同學,而張幹的禮物就是一條米老鼠內褲。

然而接下來的一件事情可就捅到馬蜂窩了。

我和張幹倆人已經低調自廢武功,所以唯一的消遣只有兩人沒事打打嘴砲講一些五四三的幹古,也可以說是嘴賤。有一天午睡時間,因為我從小到大完全沒有睡午覺的習慣,為了不吵到同學,我們通常會跑到教室窗戶外面的花圃與樹蔭下乘涼、看書或聊天。

剛好我和張幹都捧著企概(企業概要)的書,而企概與其他課本如國文英文簿記數學不一樣的地方在於書裡面有許多圖表照片。嘴賤的我們於是開始了下列的對話:

「張幹!」
「你看我這本,讚呢!」
「a~真正讚捏!」 張幹裝出變態的呻吟腔調
「你看,還有彩色照片啊!」
「蝦米!還有吹喇叭的畫面.....」 (企概的課本講到企業主激勵員工於是就放了一張樂隊的照片)

「吹喇叭那位女生很正....」
「你那本也有捏~~~」

就這樣兩人打了一兩分鐘的嘴砲,沒想到,兩個小時過後,我們兩個被叫到劉雅各老師的辦公室,只見她氣急敗壞的咆哮:
「我不是警告過你們嗎!你們為什麼要帶黃色書刊來學校呢?」

「老師!我沒有啊!」
「不相信你搜我們的書包!」

這個搜書包的餿主意不提還好,一搜下去還真的有事,原來班上另一個男生還真的帶了一本黃色書刊來學校,這下子我們真的跳到黃河都洗不清,別人帶黃色書刊卻由我們負責,任憑我們怎麼解釋,對於男女之間的份際的要求相當嚴格的劉老師,堅持要移送我們到訓導處按校規辦理,只是這次剛好相反,男教官聽了事情的始末之後反而從輕發落,罰我們兩個勞動服務與一支警告,而由於我走路不方便,所以改抄那什麼中華文化教材兩遍。

那個年代,再怎麼開明的人的心中都會有那麼一點專制的小警總??。

我實在很想告訴教官,我寧願扛著拐杖掃廁所,也不想抄什麼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孟國父蔣公一脈相傳的鬼話。
這個班級有幾個同學,除了和我比較熟之外,也是此生都很難忘記的人。

除了張幹之外,我和幾個同學形成了一個小圈圈。
咖啊林(用台語念,就是台客中那種愛打扮很騷包的男生):
一個成天注意自己髮型和衣服的男生,不可諱言的,他的確長的相當好看,很受班上女生的喜歡,桌上經常有那種表達愛慕之意的女生送來的情書或飲料,不過咖啊林都把飲料轉送給張幹喝,反正張幹那個人是什麼東西都吃、什麼飲料都喝,只是如果那些女生知道他們送的食物飲料,都被送進張幹的肚子最後化成大便出來的話,肯定難過的想要自殺吧。

小仙草:大醫院院長的千金,所有看過、見識過的公主病在她身上都找的到。

杜蘭:一個名字有個蘭字的女生,但是杜蘭的外號並非從蘭這個字而來,她是個典型的胸大無腦追星族,天天活在明星的世界中,尤其喜歡英國帥哥合唱團Duran Duran,整天開口Duran Duran的,為了方便起見,我們都直接叫她賭爛,她個性隨和甚至接近有點三八。

yoyo:班上最漂亮的女生(甚至可說是全校),因為長得像當年的偶像金瑞瑤所以大家叫她yoyo,但是她的個性相當自卑,甚至接近封閉,所以也只有像張幹和我這種怪咖才有辦法打開她的心房成為朋友吧!

自從被暱名報馬仔人士表了一槍記了一支警告後,就接二連三的遭到更多更汙衊的抹黑告密,兩個月內先後被檢舉「開黃腔」、「看A片」、「翹課去嫖妓」,更扯的還被檢舉「吃女生豆腐」,劉老師一開始還會認真的查,後來,當老師知道這些抹黑全都只是忌妒的怒火時,她連問都懶得問立刻恍然大悟,如此一來我反而因禍得福,終於還我們先前的黃色書刊事件一個清白。

至於為什麼有那麼多小報告呢?

七十幾個女生所組成的團體,只要看到有人成績比較好,或比較受矚目,一支支忌妒的冷箭就會射出,所謂的小圈圈就是將圈圈以外的人的快樂當成自己痛苦的來源,所以為了要降低自己的痛苦只好想辦法讓別人不快樂。尤其是我這種學生,是非多、功課好、流言多、受老師關注(好壞皆有),自然會成為一些小圈圈女生(其實也包括男生)的忌妒對象,於是連我露出個沒睡飽的眼迷濛眼神就會被渲染成變態色情狂。

小報告黑函越多,老師越是站在我這邊,久而久之,我竟然練就一身對流言免疫的功力,二十幾年後我擔任金融業高級主管,一天到晚遭讒言暗算卻能泰然自處甚至唾面自乾,就得感謝當時對我發動一連串誹謗的那幾個小圈圈。

回到自己的小圈圈,就會先想起小仙草這個公主,她外表身材其實並不怎麼樣特殊,功課也只能用爛到破表來形容,不過她家裡相當有錢,三代都是醫生,還開了當時南部相當罕見的連鎖醫院,到了小仙草這一代,她老爸生了兩個女兒,她姐姐不知道為什麼竟然出家當尼姑,排老二的小仙草別說繼承家業考取醫學系,她的功課爛到高中五專都考不上,於是她老爸為了讓經營三代的連鎖醫院後繼有人,竟然安排了自己的女兒,高中一畢業就立刻嫁給醫院裡的住院醫生,這種事情在三十幾年前經常發生,但現在大概只有在八點檔韓劇才會出現。

小仙草是我第一個混熟的女同學,別誤會!我們之間絕對不是那種曖昧不明的「好朋友」,而是貨真價實的朋友,別說什麼來不來電感不感覺,基於遵循好兔不吃窩邊草(腳麻走不動例外)的人生鐵律,再加上我百分三百以貌取人的大原則,小仙草是那種就算全身脫光在我面前,我都會拿件衣服給她以免小心著涼的人。

和她混熟的原因是廖峻澎澎餐廳秀,廖峻與澎澎是一對以插葷打科著名的男女主持人,當年她們在南部可說是紅遍半邊天,她們的盜版錄音帶都是各大夜市攤販的最愛,只要有新的餐廳秀錄音帶,販夫走卒運將學生可說是人手一張,廖峻澎澎餐廳秀是我高中三大精神食糧之一,另外兩個是以山口百惠松田聖子為主的日本流行歌曲,以及歌劇,廖峻澎澎、山口百惠與諸神的黃昏是我的最愛,至於北部最流行的民歌,拜託!那對我們男子漢來說來說簡直是娘泡,除非萬不得已為了把馬子,否則很少人會喜歡民歌的。

在學校我為了低調過日盡量不與他人往來,每天去學校就只好帶著隨身聽聽著餐廳秀來殺時間,否則從早到晚八個小時實在是太難捱過去。

有次我偷聽隨身聽被老師發覺,將我的錄音帶沒收,直到放學前,老師才透過小仙草將錄音帶交還給我。

「喂!你很好玩!竟然也會聽餐廳秀!」
「難道還聽懶發草(陰部長陰毛的台語就是蘭花草,我懷疑作詞的傢伙根本就是想用懶叫長毛的雙關語來走紅)!」
接著我還唱了起來:
「我從山中來,但著懶發草..... 懶草卻依然苞也無一個.....轉眼秋天到移懶入暖房....」

其中的移懶入暖房這句堪稱爆笑經典。
「噗!你真是教不聽,就是愛開黃腔。」 小仙草嘴巴這樣講卻一臉高興的樣子,可見女生只要不討厭你,所謂的開黃腔就變成幽默感。

「我明天拿最新的餐廳秀給你聽。」原來她也愛聽廖峻,所以就這樣藉由餐廳秀兩人就越來越熟了。
小仙草在班上沒有什麼朋友更別說死黨,不過,我倒是不介意多認識一個出手闊措搶著付錢的朋友,這樣的女生稱之為錢嫂,而小仙草是班上第一個與我們混熟打成一片的女生,但也因此她更是遭到其他女生嚴重的排擠。
有一天,我印象相當深刻那是高三寒假快開學前的一個冷冽冬天,她打電話約我到愛河旁邊一家咖啡廳找她,電話中的口氣相當嚴肅也相當落寞,班上同學中只有我知道她一畢業就立刻得嫁人,還是嫁給那種大我們十多歲的中年醫生,所以越是接近畢業,就越難看到她的笑顏。


「我們是不是好朋友?」 一見面她就扣上這個大帽,這意味著有所要求。
我縮著身體在寒風中點了點頭。
「你答應我!等一下陪我去一個地方!你現在後悔來得及.....」

小仙草跳上我的機車,指揮我從五福三路騎過橋到鹽埕區,再轉到崛江商場,下車後我跟著她七拐八彎地鑽進崛江商場的小巷弄深處。

「妳不是要我陪妳逛街吧?」
「拜託你不要講話!」轉過頭的她滿臉的眼淚。
她拉著我的手停在一間很小很小的婦產科前面,我看到招牌後倒抽了一口氣。
「妳.....」
頭低低的小仙草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劇情大家都可以猜的出來,婦產科醫生先是痛罵數落了我一頓,然後又對我諄諄教誨一大堆。
「好好一個女孩子被你.......你以後要對她好一點......手術後要多帶她吃大餐....」

除了裝出一臉誠懇懺悔猛點頭以外,我還能辯解什麼呢?人家說替朋友兩肋插刀,而我是當代罪羔羊,幸好小仙草不是找她們家自己的醫院,否則我恐怕還得白白被揍一頓呢!

手術進行的很快,護士扶著小仙草走出手術房,並交待她到一旁的恢復室直到體力恢復,小仙草卻一點也不想多待在哪裡半分鐘,手攙著我哽咽地說:
「趕快走,我不想待在這裡面....」

臉色蒼白的小仙草虛弱地發抖著坐在摩托車後座,兩人不發一語卻不知道該騎到哪邊去。

「讓你白白挨罵!真對不起!那醫生說一定要把你找來....」
「反正我也被罵習慣了。」
「你怎麼都不想問是誰讓我懷孕的?」
「幹嘛問那麼多?我又不是你老爸也不是你男朋友!」
我早就隱約知道小仙草除了未婚夫之外還有其他親密男友。

「我不想那麼早嫁人.....」小仙草這句話一年以來我起碼聽了幾十次,只是自小生活優渥的她,其實根本也無法掙脫現實,通常能夠提起勇氣追求屬於自己人生的多半是窮人小孩,反正也沒有什麼可以再失去,不像小仙草,她單單一個月零用錢就好幾萬元,那時候大學畢業生的起薪才一萬五千塊錢呢,她根本無法掙脫早已習慣的優渥日子,或者說是富家女孩的宿命。

「你功課那麼好!你去考醫學系好不好?」
「為什麼?」
「反正我老爸只要要個醫生女婿,然後把醫院交給他,拜託啦!你考上醫科讓我嫁給你啦!總比嫁給老頭好!」

長這麼大第一次聽到有人想要嫁給我,明知道是玩笑話,自信心倒也是提升了不少。
「你知道嗎!你剛轉學進來的時候我很討厭你!」
「我長得這麼醜,不討厭才奇怪呢!」
「你看黃色書刊那件事情是我去打小報告的!」
「喔!」 其實我一點也不在意。
「看A片也是我去亂講的。」
「難道翹課去嫖妓也是妳去誣告的嗎?」
「不是不是!那是yoyo去告老師的!」

「他知道妳懷孕嗎?」
「他?」
「嗯!妳知道的,就是讓妳大肚子的那傢伙....」
「我不打算告訴他。」她的語氣中帶點苦澀。
「妳真得很堅強,可以一個人獨自面對這些....」
「不會啊!有你陪我啊,你才堅強啊!我害你讓醫生罵了快半小時。」
「沒關係啦!我早就習慣背黑鍋了!」

摩托車經過五福橋,高雄港邊的刺骨冷風吹得小仙草猛哆嗦,高雄的冬天罕見的冷冽,她把我緊緊抱住,我知道那是友情的溫度,誰說男女之間沒有友情,只是男女之間的友情通常無法長久維繫。

畢業後不到兩個月,小仙草一如預期嫁給了她老頭幫她安排的醫生,班上同學也趁機開同學會,當她敬酒敬到我們同學這一桌時,她毫不避嫌地握著我的手說:「謝謝!」

我當下覺得小仙草長得好漂亮,漂亮中帶著成熟風霜與苦澀,不過那也是最後一次見到她了。婚禮上的雙手並沒有沾染什麼喜氣,有著那天在港邊一樣沒有生氣沒有活力的冰冷溫度,乾了酒後不用多說什麼,那些屬於我和小仙草之間的秘密,將隨著冷冽港邊海風一起封存一生。

一切的秘密直到幾個月後大夥一起去墾丁的那個晚上才真相大白,但這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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