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沒有任何考上大學的喜悅的我渡過了一個充滿了無奈的夏天,直到我從成功嶺受訓下來,去台大報到後的第三個月,我終於接到了yoyo的電話。

        聽到房東的叫聲:「小黃!有位叫作yoyo的小姐打給你!」,正在與瞌睡蟲、微積分原文書纏鬥的難分難解的我三步併兩步快跑到電話機旁,生怕動作慢了點,這通電話就會像哈雷彗星般的稍縱即逝。

     「你怎麼知道我的電話?」
     「想知道你的電話有那麼難嗎?」 yoyo還是一貫冷靜的口吻。
     「好久不見了!」
     「你明天早上六點鐘有空嗎?」
      「有啊!」 當然有空,這個讓我等了好幾個月的人。

       講完電話回房間,室友看到我的表情後問著:「是怎樣?中愛國獎券吼?」

     「比愛國獎券還要爽!」

      yoyo約我見面的地方在公館水源市場東南亞戲院旁邊的巷弄裡,離我租屋的台大新生南路側門附近走路不到五分鐘就到了。

       遠遠就看到五個月沒見面的yoyo,她頭髮變長了,簡直就是那種洗髮精廣告女郎的翻版,穿著相當正式的套裝,還抹了淡淡的口紅,和幾個月的她簡直盼若兩人,但是我卻始終無法用筆墨形容她的五官與面貌,事隔二十多年加上手上沒有半張可以喚醒記憶的照片,初戀之所以苦澀不在於沒有完美的結局,而在於沒有完整的回憶。

        原來她一畢業後就從學校宿舍搬到台北的公館,來台北補了幾個月的日文和英文,而我三個月前也搬到這附近,然而卻連碰都沒碰過面。

      「每當我走在附近,總是會想,也許哪天會在哪一個街口碰到你。」 yoyo看著我說。
       「但又怕萬一看到的是你帶著漂亮的大學女朋友....」聽的出yoyo的話有點酸。

     「我沒有交新的女朋友啦!」
      「哈!反正也不關我的事情!」
       我的眼睛使終離不開她身邊兩個大皮箱、一個背包和一個大型手提帶。

       「你今天整個早上都有空嗎?不用上課嗎?」

     「微積分要小考,不過為了你翹掉也無所謂!」

     「對!反正你永遠算的清楚聯考與微積分小考的輕重順序!」
       我只能假裝聽不懂她的揶揄。

      「你要搬家嗎?」
      「送我去機場搭飛機!我的班機時間11點,現在不趕快去搭車恐怕會來不及了!」

       聯考考後心裡有數的yoyo,她知道就算重考再拼一年也考不上大學,只好接受她媽媽的安排,先到台北補習班補習日文,然後去日本念個幾個月的語言學校,接著就可以直升日本所謂的二年制短大。

      「我先去大阪唸語言學校,半年後我就和你一樣是大學生呢?」 yoyo的話中根本聽不出一絲喜悅。

       「妳一個人去嗎?」

       「有些補習班的同學一起去啦!」

      「有男生嗎?」 我故意裝著很輕鬆的模樣來掩飾自己莫名其妙的醋意。

        聽出我的醋味的yoyo顯得很高興笑笑地說:「當然沒有!」

       我知道她說謊。

      「聽說你們台大男生一天到晚有什麼聯誼、舞會的,天天可以認識一堆輔大、政大和銘傳的美女。」yoyo講起話也是醋味十足。

     「哪有!我每天不是背微積分那些原文,不然就是花整個晚上的時間寫會計作業,切傳票過帳和我們高二的簿記沒兩樣,應付考試與實習課都已經來不及了,哪還有時間去參加聯誼。」

       窄門外頭的人總會把我們想像成整天吃喝玩樂的頂尖菁英貴族,而卻不知道我們當年功課的繁雜與困難。

     「反正你們絕對看不上我們這種高職妹!頂多玩一玩而已!」yoyo故意講得很事不關己。

       我終於忍不住問了憋在心裡將近大半年的問題:「為什麼要和我分手?」

       坐在靠窗位置的yoyo望著車外景色避開我的眼神娓娓道來。

      「原來那天那個女人是妳媽媽!」

       她知道單單這個理由玩全說服不了我,她繼續說:「你還記得放榜那天我們去看的那部電影嗎?」

       「英雄本色?」 我和yoyo之間和狄龍、周潤發、張國榮的警匪火拼電影有什麼關係?

      「周潤發最後講了一句:人可以向後看,但絕對不能走回頭路。」

        靠!原來判我有罪的是yoyo她媽媽,而判我死刑的卻是周潤發。

        從那一年起,我再也沒看過周潤發的電影了。

       在機場離境大廳的我們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於是我想起了劉雅各老師常常掛在嘴巴的一句話對yoyo說:
     「還記得老師說過的,青春一去不復返,就像一列火車,早就已經開往好遠的地方追也追不到。」

      沒想到yoyo笑著回答:「笨蛋!火車一直都有下一班的,一直都會有的,每當老師說一次我就好想當眾反駁一次。」

       幾十年後有部台灣賣座冠軍海角七號,男主角抱著日本女友說:「留下來,或者我跟妳走!」

       那只是電影的熱血浪漫橋段,現實世界中講出這種話得衡量自己的斤兩,失戀就失戀,不必把場面弄得熱血沸騰,反正只要熬過失戀三個小時,就熬得過三天,若捱得過三天,就撐得過三十天。

       以前經常看到電影中類似的情節,男女雙方通常會在機場上依依不捨哭得死去活來,只是沒想到自己面臨這種別離時,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互動好像導遊送走觀光客那般冷靜與自制,我瀟灑地向她揮揮手,yoyo也回頭露出淡淡的微笑,塞給我一張寫著她在大阪的地址電話的小卡片,然後消失在出境海關的檢查門口。

        從小到大每當遭遇非常不開心或悲傷的事,為了維持內心的平靜,我會假裝這些事都和自己無關,yoyo也是。兩個只懂得保護自己的人,連最後一面都不願意流露出真正的自己。

       我以為自己會流淚,馬上跑到廁所去,因為我絕對不讓任何人看到我的眼淚,對著鏡子看到了一張陌生的傷心臉孔,我沒有哭,只是有點喘不過氣來,因為我爸爸從小告誡我絕對不能為了查某人流目屎。

       一旁打掃的阿桑沒有來打擾我,她應該看慣了這種場面吧!畢竟離境大廳和醫院沒甚兩樣,不同的只是生別與死離罷了。

       那天是聖誕節前一天,旁邊洗手抬的老外洗完手轉過頭來對我說:「Merry Christmas!」

       想起從前一起唱聖歌的回憶,一口氣完全喘不上來,一陣噁心感覺從胃裡頭翻揚出來,我吐了!眼淚不見得只會從眼睛流出來。對著鏡子向自己約法三章,有朝一日絕對不會讓愛我的人面對相同的際遇。

       旁邊的老外給我一張衛生紙關心地說:「ok?」

       我吸了一口氣回答:「fine!Merry Christmas!」

       下午回到學校,打算翹課的我踱步到醉月湖邊,手上還緊握著yoyo那張聯絡的卡片,在醉月湖畔看著人來人往,偶爾仰望著天空彷彿想要尋找yoyo的那班飛機,整個人呆坐著直到聽到傅鐘的聲音,我有點吃驚,醉月湖旁應該是聽不到傅鐘的鐘聲,我用盡全力把手上的卡片丟到醉月湖裡頭,意外響亮的鐘聲將我拉回現實,踏著日復一日的步伐走進實習課的教室。

        就這樣,我的青春故事講完了,小時候總會幻想自己青春的結局,也許會是高潮迭起的驚嘆號,或至少是平平淡淡的句號,但沒想到卻是不一去復返的破折號。



10/31隆重問世




       後記:高三12班寫完了,我好像一個在地底深處的礦工沒日沒夜的挖掘出自己早已淡忘的過往,有些事情已經過去,但還沒變成回憶就讓人慢慢忘記。

      為什麼自己寫完之後有點若有所失的悵然感覺呢

      有機會的話再來慢慢寫大學的生涯,民國75到80年,我的台大生涯恰好碰到台灣開放狂飆的年代,人生最精采的歲月恰好遇上台灣最精采的時光,真的,有機會我會將那段狂飆年華娓娓道來


     謝謝大家這段期間參與討論,一起挖掘出各自的年少歲月,喜怒哀樂,套用yoyo引用周潤發的話:人還是得偶爾向後看,不是嗎


    高三12班這本輕小說應該不會在短期間(明年上半年以前)內印刷成冊,畢竟我寫了太多書,在景氣不好的年代也得考量讀者的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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