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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從不知道天到底有多高,地到底有多厚,我只知道手術台有多高,病床有多厚,整個暑假就報銷在醫院裡頭。

        直到被救護車送到和平島旁基隆海軍醫院的急診室之後我才醒來,一醒來就看到張幹那張變態又慌亂的臉,他嘰哩呱啦地講了一大堆話,反正就是那種事後大家一定絕口不承認曾經講過的噁心話,不過我看得出他鬆了一口氣。

        一醒來立刻辦隨著左腳的劇痛,我試著想要去挪動自己的左腳,發覺除了劇痛之外,完全使不上力氣,整條左腿要不是還有痛覺,我一定會以為那是別人的腳,以前騎機車也曾摔倒過幾次,最多就是輕微骨折著兩三天,之後就是一條活龍,我原本只是想頂多摔個稍為嚴重一點的骨折,打上石膏拿根柺杖一兩個禮拜就會復原,在那當下,我突然感覺代誌大條了。

       折騰了一個晚上,先是照x光,到了第二天又去照了電腦斷層,說到這電腦斷層,我個人生平第一次上電視新聞就是和電腦斷層有關呢,我被送進醫院的那一天,正好是全台灣公立醫院第一次引進並啟用電腦斷層掃描,而我恰好就是第一個用電腦斷層掃描的病患,事後我才得知,原本是預定另一位病患,但那位病患聽說是罹患重症之類,而軍醫院擔心第一個用最新檢查機器的病人掛掉,畢竟礙於面子,只好安排我這種至少不會掛點的病患,免得否則第二天播出這樣的新聞:「台灣醫界引進最新的電腦斷層檢查儀器,第一位接受之病患不幸在檢查後二十四小時宣布不治....」。

       最衰的運氣過後總是會走好運的,當時只要車禍碰撞到頭部以致於昏迷,一律被視為腦震盪,大家都知道若是輕微的腦震盪是不用動刀的,然而當年只有X光的技術,所以常常會有病人白白被開了腦部的刀,好好的人只要腦部被開一刀,多半沒有什麼好下場,所幸那部電腦斷層掃描檢查出只是輕微的腦震盪,只有微血管出血,於是我就免挨開腦手術那一刀。

       不過,我的腳就沒有那麼幸運了,因為必須作腦震盪的觀察,所以左腳的手術必須延後好幾天,於是,我足足三天被迫躺在病床一動都不能動,連大小便都得在病床上解決,直到開完刀之後好幾天才有辦法下床坐著輪椅活動。

       由於左腳的膝蓋遭受相當大的撞擊,所以整個膝蓋的骨頭碎成幾百片,整個手術的時間長達六個小時,外科一聲一片片地把碎骨取出裝上人工關節,因為只是半身麻醉,所以整個過程我的意識完全清醒,以前古老手術檯上頭的燈座不高,燈座是用不銹鋼作的,不銹鋼的外表其實就是一面鏡子,整個手術的過程我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的左腿骨,旁邊的護士一直要我休息睡覺不要看,但我還是咬著牙強迫自己目睹這一切,我要清清楚楚地記住這個慘痛的代價,我要自己一輩子都記得,這張手術台就是自己人生的新起點。

       術後又躺了三天才可以下床,但由於腦震盪危險期還沒過加上整條左腳打上石膏,我只能靠著輪椅活動,整整坐了一個禮拜的輪椅才能開始依靠拐杖活動,這根拐杖整整陪我大半年。

      對於十七歲的年輕人而言,就算坐輪椅還是活蹦亂跳,住院的前十天,坐輪椅的我除了跑遍醫院裡外上下外,最遠的一次還跑到山下的祥豐街夜市。

        其實除了術後的傷口疼痛以外,住院那幾天其實還住得挺快樂的,除了不用去唸軍校以外,那段日子是我從國小畢業之後第一次不用看老師臉色度日,所有來探病的親友,巡房的醫生護士,還有來採訪的記者,各個都是慈眉善目(和高一兩個學期兩間學校所碰到的老師比起來的話)。

        因為我住院的日子較長(長達一個月),同房病友來來去去地相當有趣,第一個病友叫作王本杰,他是文化大學的學生,我已經忘了他為什麼來住院,好像是骨刺之類的小手術吧,那是我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到大學生,住雙人病房的病友到了晚上除了聊聊天之外也沒有其他事情可作,與他一起住院的那幾天是我最嚴重的時候,半夜的術後疼痛以及腦震盪的嘔吐,我吵著他講一些關於大學的事情似乎是最有效的止痛藥,在那之前我對大學生活的印象完全是從瓊瑤小說中得來,蒼白瘦弱抱把吉他、腋下夾一本厚到可以當磚塊的原文書、每天和大官或有錢人的女兒談情說愛.....直到遇見活生生的大學生才知道,原來大學的生活就是翹課、被當、與狐群狗黨鬼混、打麻將、偷偷辦舞會。

        第二個病友是個割痔瘡的中年男人,就是他偷偷幫我推著輪椅翹頭到山下夜市「狂抽煙」解放煙癮,後來被醫院知道,他還被院長罵「交壞小孩」。

        第三個病友是來割包皮的軍人,許多當過兵的男人都懂得這招,退伍前一個月到軍醫院割包皮,一來國家出錢省下自己的荷包,二來藉由割包皮來醫院住上幾天「渡病假」,我見他割完包皮後一派輕鬆的樣子整天躺在床上看漫畫,於是我就問他:「割包皮會不會痛?」

      人千萬不要輕易相信別人,尤其是愛看漫畫的軍人。
      他竟然騙我說:「今天早上動完手術後沒多久還跑去醫院的籃球場打個三對三鬥牛!」

        割包皮與左腿的手術都有一個共同點:剃光陰毛。

       於是我心想既然住院也是住院,而且陰毛也剃了,加上護士沒事還跑來告訴我他們醫院有割包皮的軍警學生優惠專案,於是我一橫就去掛了泌尿科把包皮割掉了。

        術後我一臉蒼白的回到病房,那位軍人闔上漫畫指著我哈哈大笑,還笑我什麼鬼話都相信,幹!要不是術後疼痛加上我還得依靠輪椅活動,真想一拳打過去,不過,當他笑完之後哎呀慘叫一聲,只見他伸手拉開褲頭一看,原來他的傷口的縫合線因為笑得太用力而崩裂,沒多久就看到他的內褲染紅一片。
      「醫生沒交待你別笑得太用力嗎?」 我不甘示弱地回了他一句。

       出院的前一天,我父親和張幹一起從高雄上來看我,我父親話很少,他只淡淡地講了一句話:
      「我已經拜託你同學的爸爸幫你找到學校轉學,還有省中的退學紀錄也被註銷,改成自願轉學!」 
       
       「沒貸沒誌割蝦米覽教皮!」我爸終究還是忍不住念了我一句 。

        張幹拿出一堆同學與朋友的慰問卡片,也抱來一大堆別人託他帶給我的補品和水果。

       「黃仔!你變胖了!」
        廢話,半個月連動都動不了,天天還為了能夠補充鈣直猛吃肉狂喝牛奶,不胖才奇怪呢。
       「對了我爸說你爸爸幫忙我辦了轉學,先說聲謝了!」

       「老兄弟別說謝謝,因為我順便也要轉學啊,那間學校保證不會計較以前我們在省中所記得過,你就安心養病,出院後回高雄開學後我們又是同學了!」

      「還有,我已經把你想要考國立大學的決心告訴你爸爸了!」
         上一代的父子似乎總是溝通不良,木訥不善表達的父親和死要面子當硬漢的兒子之間的溝通往往都靠第三者。

      「啊到底是哪一間學校?」我突然想到納悶地問著。
       張幹跟我講了兩個字後,我臉色大變,半天講不出話來。

      「那不是半年前才把我踢出去的學校嗎?」 就是我化學考兩分的那一間私立高中。

       「可是那不是得考上雄中雄女才能夠進得去的嗎?」

     「別臉上貼金了,我們這種卡小哪能進那種升學班,反正有學校唸就偷笑了。」

        兩人聊著聊著,病床門口傳來陣陣吵雜與哭天搶地的聲音,心想應該是第四任的病友,只見一個病床被推進來,有個比我還年輕的傢伙,身上滿身是血,還插滿了各種管線,病床旁邊還配了氧氣桶,我問了問旁邊熟識的醫院雜工才知道那傢伙是騎機車飆車與公車對撞,已經昏迷了一天一夜,看情況相當不妙,很有可能隨時會走......

        雖然還有一個小小手術還沒作,當天我急著連夜辦出院,除了是因為不想面對萬一睡到一半,旁邊的病友突然死亡的毛骨悚然,更不想面對的是,年少輕狂下最慘的代價,天到底多高?地到底多厚?我和那飆車少年都不知道,但是至少我還有機會知道了天真的很高、地真的很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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