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陶林桑竹

 


▲   員工旅遊   ▲


打開車門,迎面而來的便是海洋的氣味,除了那股熟悉的鹹味外,還融合了一股生猛海鮮的腥味;不習慣大海的小茹捏著鼻子說:

「好像有點臭臭的。」


沈潔森立即反駁她:「笨蛋,這裡是海洋嗎。」

身為公司旅遊主辦人的小茹,一路在遊覽車上,不但要拿起麥克風盡一下義務,一下唱歌一下講笑話,還得要忍受山路的巔波。在車上還威風八面的她,一下車後,再也不顧形象地狂奔到路邊的垃圾桶猛吐。


添總、強老大、藍瑞克、沈潔森等公司高級主管,與其他員工魚貫地下了遊覽車,等候司機將行李箱打開後,提下行李,準備入進下榻的旅館check-in。大安證券在秋末辦了第一次旅遊,七、八十人浩浩蕩蕩地乘坐了三部遊覽車來到北台灣的金山,包下了這家位在金山丘陵,木造兩層樓的日式溫泉旅館「出雲閣」。


這家『出雲閣』處於台北近郊金山的山海交界處,設計十分簡約典雅,旅館的建築外觀長的有點像倉庫,其實整棟建築物,就是由昔日的米倉改建而成,座落在沿著磺溪向陽明山一直延伸的山谷入口,旅館門口有一道大型木拉門,進去後沒有直接進入大廳,而故意設計了兩個轉彎的直角迎賓長廊,高雅的迴廊,將大門經巧妙的設計而隱藏起來,由外面看不到lobby,廊邊有水幕從天花板順著牆壁流下來,從這樣的設計中,似乎透露著旅館主人所要標榜的:低調隱私與極簡的奢華享受。弔詭的是,這家出雲閣的氛圍與今天來包場住宿的客人屬性,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因為今天來的都是既喧嘩、貪婪的證券業客人。


會促成這次公司北部員工旅遊的原因,完全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在上次董事會上,楊宏希董事長與黃阿川兩位的刻意雙簧,本來想藉由查帳來逼迫強老大休假,逐步縮編強老大與添總在公司內日益吃重的角色,順便可以插手進到證券業務中最肥的幾個領域,如自營、承銷、債券與投顧等業務,站在楊董事長與中部派黃阿川的立場,當然是這樣盤算著如意算盤,只不過被將計就計的強老大與敲邊鼓的添總巧妙的化解,強老大順著添總要他好好散心休息的語氣中,順著竿子往上爬似地提出:

「添總既然提出,要好好散心的體恤下屬的決議,而我們總公司的一些同仁,從一年多前公司籌備時候就一直忙碌到現在,我認為公司應該舉辦員工旅遊,獎勵一下基層員工的辛勞,是不是呢?董娘?」


強老大直接將問題丟給對方的幕後靈魂智囊人物-楊夫人。

楊夫人笑著說:「葉副總說的對極了,至於….」

強老大完全不給楊夫人再度開口。

「至於地點與細節就由我來安排就好了,保證不會花掉公司太多預算…..」甫說完,恰好李中一出場之激情表現,就把這場茶壺內的風暴化解了。


要說這趟旅行是大安證券的員工旅遊,實在有點牽強。一家投資銀行的部門除了強老大所管轄的資本市場部門(一般稱承銷業務)、自營與期貨部門、固定收益業務部門(又稱債券部)、研究部門與國際金融部(也就是接外資買賣委託的業務)以外,還有經紀部、總務、會計財務、人事、電腦、內控稽核、風險控管、公共關係…..等,不過這次旅遊,強老大卻只讓自己的幾個部門的員工參加,其它部門的同事頗有微詞;添總一整天下來,似乎嗅到了這些部門部屬對自己的冷落與陌生,這對於負責一家公司成敗的完全責任之總經理而言,絕對不是件樂於遇見的事情,只不過,年少得志的強老大並沒有警覺到添總的敏感神經,本來一場可以拉近兩人關係的誓師同盟性質的旅遊,卻種下了未來兩人心結的種子。


    章添祥會擔任這家大安金融集團的總經理,其前因後果也是十分的曲折與充滿了權謀,三年前當他才四十歲的時後,不過是一家小信合社的小分行經理,由於在一次某南部縣長選舉時,他大膽地押寶某位選前被大家看衰的候選人,沒想到民意如流水,卻讓他押對寶了;那位新科地方縣長為了投桃報李,以及為了進一步掌握地方金脈,對添總相當的支持,再加上恰巧那家信合社的老主席爆發超貸醜聞,添總在短短不到一年從鄉下小信合社的經理升到主席,爾後一兩年,這位縣長的派系人馬,紛紛當選中央級與地方級民代,漸漸地添總也水漲船高,成為南部實力派政治派系中的要角。


當然,也有人信誓旦旦地指控,老主席的超貸資料是添總主動洩露給檢調與媒體的,只不過隨著政商關係的更緊密結合下,不會有人認真地去理會這些傳言;緊接著,添總立刻抓緊這些新出臚的中央民代,往上攀附上一些中央級政府的關係,接任信合社主席一年多後,就成功地將信合社改制成商業銀行,而善於包裝自己的添總,立刻逮到聯安銀行計劃籌設投資銀行的機會,將事業版圖觸角伸進證券投信業,而且,為了提升自己的專業財金形象地位,將自己推向投資銀行業務的第一線擔任證券公司總經理,因為他清楚就社會形象與觀感而言,信合社主席的總是擺脫不了黑金的陰影。


    不可諱言地,更重要的原因是,投資報酬率的計算與資金的運作,添總對於政治人物的金援可說是來者不拒,只不過,開銀行所投入的幾十億的資金,已經讓他的資金調度陷入捉襟見肘的窘境,而開一家證券公司與投信業,卻只要拿出幾億就可以操縱好幾百億甚至千億的資金,對於一位腦袋清楚的金融梟雄而言,這簡直就是一本萬利的划算生意;於是他找上了聯安銀行少東楊宏希與台中世家紈絝子弟黃阿川一起出資,一起玩這個金錢槓桿遊戲。


他算準了這兩個紈絝子弟對於專業證券金融領域,是完全大外行,這樣一來,才有讓自己上下其手的運作空間,只不過,這些對於添總而言,也是專業門檻很高的遊戲,如果不找些厲害的好手與團隊來撐一下專業場面,或許可以敷衍一下楊宏希董事長與黃阿川副董,不過,就逃不過他們背後出錢的老爸的法眼,所以為了迅速的營造出專業形象與公司盈餘這些風光表面,才會用三倍薪水去挖強老大這個團隊,一來挖的動,二來新公司可以立刻運轉。


   而添總唯一要付出的代價,就只是要忍受這個難以架馭的高效率團隊,一年多來,添總就一直處在這些矛盾之間。藉由這趟旅行,換添總要來找這群團隊之間的矛盾點。


    他找到了。強老大的團隊的確有著無可彌補的缺憾。


▲  出雲閣    ▲


    從vivian進公司上班報到的第一天起,沈潔森就毫不掩飾地展露出他對vivian的覬覦,先是運作vivian到他的部門擔任自己的特助,然後假借各種出差的名義製造與vivian單獨出遊的機會,只是,vivian似乎不太領情,不管到哪個地方出差,vivian總是堅持不論忙到多晚,就算必須搭乘最後一班高速公路的野雞遊覽車,一定要返回台北的住處。


    沈潔森追求vivian的動作,沒有因為vivian如銅牆鐵壁般的心防而感到一絲氣餒,於公於私無不找機會與她攀談,三天一束花五天一小禮的攻勢,幾個月來從來沒有中斷過,但是vivian卻完全拒人於千里之外,搞到最後, vivian不勝其擾,拜託強老大將她調離沈潔森的部門,而強老大基於對黃校長的託負有所交待的考量外,強老大只好把vivian調派成自己的秘書,以免得整個部門運作受到影響。


然而,vivian一調離沈潔森的身邊後,工作能力漸漸展露頭角,扮演起強老大與關係企業的溝通窗口,不論是投顧投信的李中一,還是銀行的查帳員,好像派出vivian出面溝通,事情就容易迎刃而解,vivian很擅長運用自己的媚力去驅使別人,強老大看得很清楚,也喜歡這樣的部屬;但是,個性陰沉的沈潔森卻因此遷怒到強老大頭上。


   這家「出雲閣」標榜「一泊二食」(註)純日式服務,兩層樓加起來一共三十多間房間。主辦人小茹會挑上這家的原因除了小巧單純不受干擾,每間房間都可以遠眺金山平原與太平洋以外,更大的原因是這間旅館沒有會議室也沒有交誼廳,所以自然就可以巧妙地避免老闆與主管,趁旅遊時搞那些員工訓練、心靈激勵甚至業務檢討會議等煞風景的事情,而這種煞風景的事情最令員工反感,但是多數的老闆卻樂於其中。除了僻靜以外,「出雲閣」是少數北台灣能與自然景色融合為一體的和式庭園溫泉,台灣許多老派的商人喜歡到這種露天風呂談生意,原因不外乎強調彼此坦然相見、沒有隱藏的「搏感情」。


註:指住宿並提供二餐(原則上是當日晚餐加隔日早餐)。


    強老大帶著女兒一起來參加旅遊,在距離投票日不到一個禮拜的前夕,身為國會議員的助理兼競選總部秘書的老婆,強老大連邀請的話都懶得開口,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強老大與老婆最近一次的見面是她陪著老闆到公司來拜票,他負責招待迎接,一個月來與老婆一起做過的唯一事情,就是倆人一起舉起她的立委老闆喊著「當選!當選!」。

幫女兒婷予換上客房女侍特別準備的浴衣,強老大粗手粗腳的幫女兒梳理著頭髮,用髮夾裝飾婷予短髮兩邊的劉海;女兒幼小的臉龐卻透著成熟的眼神,透露著那種大小孩才會有的察言觀色與世故,強老大憐惜地看著鏡中的女兒。

   「爸爸!你小時候是不是住在這個海邊?」

   「不是!爸爸是在台南長大,爺爺才是在這裡長大的。我好像對妳講過好多次了。」

   「那媽媽是哪裡的人呢?」

   「媽媽是新竹人啊,媽媽沒有告訴過妳嗎?」

   「我不喜歡跟媽媽講話,她很忙,每天都很忙。」婷予坐在房間外陽台的椅子遠眺著染紅的落日餘暉、白色的雲與藍色的海。

    「我們去泡湯吧!」強老大興高采烈牽起了女兒的手


    「爸爸!我是女生啊!」

    女兒的這句話讓強老大產生了一股強烈的衝擊感,或許是全天下的老爸在女兒慢慢長大的過程中所共有的滋味吧。


    「那妳只好跟爸爸公司的一些阿姨們一起去泡溫泉吧!」

強老大曾經帶婷予泡了兩次溫泉,第一次是在她兩歲的時候,回老家台南附近的關子嶺溫泉;第二次是四歲的時後,帶她去台東的知本,從此過後,全家出遊這個天倫之樂好像只剩父女關係而已,老婆已經缺席好一段時光了。


▲   陶林桑竹   ▲


    寒冬傍晚的金山,氣溫下降的速度經常讓人措手不及,強老大將婷予交待給小茹與vivian一票女生後,迫不急待的想要跳進溫暖的溫泉池內。只見到藍瑞克一人在露天溫泉池中。

    「怎麼只有你一個人來泡湯,其他的人呢?」

    「這兩天是當地有舉辦盛大的風箏祭,旅館老闆準備了幾十個風箏給我們放,添總帶隊,一堆人就到旅館旁邊的公園去放風箏。」

「你怎麼沒去?」

「我想要靜一靜。」

這個露天溫泉池子並不是很大,但是,整個露天風呂被一片竹林所包覆著,秋末冬初之際,冷風吹來,將所剩不多的枯萎竹葉,一片一片淺綠透著枯黃的葉子吹入池中,池面上飄浮著數十片凋零的竹葉,傍晚餘暉從竹林灑下到整個露天溫泉庭院。

    「這水好像綠色的!你有沒有想到陶淵明在陶花源記文內的世外桃源呢?」強老大享受於眼前這片美景與溫泉所帶來的身體暖和。

    「這家旅館聽說是日本人開的,我很佩服那些小日本人,一個簡單的溫泉,卻可以讓人同時感受心靈的孤寂與身體的溫暖,泡在裡面,真的可以想很多事情。」

    強老大聽得出來藍瑞克好像有什麼話要說。


    「我們到旁邊的蒸氣室裡面說說話。」

強老大聽到遠遠的走道傳來吵雜的人聲與腳步聲,應該是添總等人放完風箏回來了,強老大的直覺告訴自己,藍瑞克不願意讓別人聽到他們所要說的話。

    「強老大,你想要知道春日堂科技公司的關鍵人物,也就是你所形容的海神是誰嗎?」

    「你已經查到了嗎!」強老大摘下滿是水蒸氣的眼鏡。


    「是楊宏林,就是那位拿了三百張股票給我的楊宏林,他與林阿秋合開了幾家境外的控股公司,然後由這幾家控股公司轉投資了幾家台灣的投資公司,而這幾家投資公司就是春日堂公司從一開始成立至今的最大控股股東,而抬面上那些董事長總經理,名義上雖然是春日堂公司的這些股東的代表人,只是真正持有股份並沒有太多,而幾乎都是所謂的技術股或酬庸性質的象徵性持股,也就是你說的稻草人。」


    「蠻意外的,你是如何查到的。」

    「楊宏林自己找上我的,因為他知道你正在找他。」

    「我在找他?」強老大丈二金鋼摸不著頭緒。

    「幾個月前,你在會議室內對著我、我的部屬與幾位新進人員提到,要搞定春日堂科技的案子,就要先找到這家公司的「海神」人物。結果,第二天,楊宏林就找上我了。」


    「這太過於戲劇化了吧。」即便坐在蒸氣間裡面,強老大還是有股冒冷汗的感覺,當他聽完藍瑞克的報告後,他有那種電影「楚門的世界」中,一股早已安排好的力量並隨時被監看的恐懼。


    「更讓我們想都沒想到的是,拿股票給我們的那位楊宏林是我們董事長楊宏希的同父異母的哥哥,外面很少人知道楊宏林這個人。」

   「什麼!」


   「可是董事長明明知道我們想爭取春日堂的承銷案,他為什麼不伸出援手幫自己的幹部呢?」


   「每個大企業的那種大房、二房之間的財產爭奪,你又不是沒看過,楊家幾個兄弟為了搶奪楊大老闆的財產與事業版圖,他們早就老死不相往來了。」


    藍瑞克緊接著又說:

    「幫時,楊宏林有這些洗錢的需求,他跑去求助添總,請添總幫他找門路,你也知道,這筆錢有關大選的秘密捐款,需要是很安靜、很乾淨且很專業的管道,添總介紹了我們老東家的王總和楊宏林認識,添總料到我們即將是他的部屬,萬一我們怕惹麻煩,不幫這個灰色邊緣的匯款與交易的話,起碼礙於情面,也不會到處亂講,第二,王總身處於公營行庫,雖然升遷很快,但是他的背後靠山某部長,應該在一年半以後的大選過後,就要宣佈退休,王總也想藉著資金調撥的幫忙,而打入那位獨立參選人的陣營,簡單一句話,就是政治押寶。」


   「而楊宏林給我們的那三百張股票…..」藍瑞克說到一半。

   「公司一堆人快要進來洗澡,我們找一個地方繼續聊。」強老大打斷藍瑞克的話。


   兩人從煙霧迷漫的蒸氣室走出去,直接到更衣室去穿起浴衣,只是他們沒注意到在大眾池的角落,有個人沉默地在洗浴間低頭沉思。


   傍晚,果然如氣象預報所言,不到六點就飄起了細雨,這條切割出金山與陽明山交界處的磺溪,所經過之處,就是全台灣冬天東北季風肆虐最嚴重的地方,往往一整個冬天都被霧氣壟罩著,強老大與藍瑞克踱步到旅館的後門面對著磺溪,只不過金山並不是個人口與工商匯集的小鎮,金山平原的稀疏燈火夜景,實在沒有什麼遠眺的可看性,兩個人站在濃霧與陰雨的溪邊,浸泡過溫泉的身子絲毫感受不到濕冷寒意。

    「這種溫度與溼度,晚上恐怕會下雪。」強老大回過身向山巒望去。

    「有那麼誇張嗎!台北會下雪?」藍瑞克點根香菸,取暖後繼續說:

    「所以,是添總去跟楊宏林說的,但是,我們幾個部門上下七、八十人,是誰去告訴添總?這個就要強老大你來調查了。」

   

德國哲學家尼采(1844-1900)曾經說了一句對極了的話:「沒有事實只有詮釋」。

誰主導詮釋權誰就就掌握一切。金融界的法人圈當中,消息是真是假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傳遞?由誰傳遞?傳給何人?


    藍瑞克轉身從旅館後們看進去,一樓的宴會廳已經人聲鼎沸,晚餐的時間快要開始。

   「今晚聽說準備了河豚懷石料理!」

    「這個小茹還真大膽!河豚都敢吃。」

「瑞克!既然我們身邊有些添總的傳遞小管道,以後講話要格外小心,還有,與其去費心調查,不如就將計就計放些假的消息給添總與楊家吧。你知道嗎!春日堂公司的股價在未上市盤商的交易價,已經漲到一股二百五十元了,三百張就意味著價值七千多萬了,你我一人一半,都有三千多萬,更何況現在股市還處在空頭市場,等到有朝一日,如果她上市的時候碰到多頭來臨,你我就可以從這筆買賣賺個一億,可能都沒有什麼大問題。所以,這是我們人生第一個大買賣,過年後,你找機會請個假,去調查楊宏林、添總與楊董等三個人,去查出任何有關他們的汙點,金錢的、桃色的都可以。」

強老大從外套口袋拿出一張名片交給藍瑞克


「你去這張名片上面的這個人,全亞洲任何金錢的流向與金額大小,除非是用現金支付或藏在床底下,凡是有透過任何金融業的任何形式的資金動向,這個人都可以幫我查的出來。」


   說完,強老大從外套內拿出一張名片

   「日商第二勸銀企劃室研究員   淺野明悉子」


   藍瑞克好奇地問著:「日本婆子。」


▲   金山細雪   ▲


輕鬆的員工旅遊的晚餐宴席,大老闆總經理也在場與大家同樂。強老大眼見女兒已經睡眼惺忪,身為四個部門的執行副總不得留下來。本來想請小茹先帶女兒回房睡覺,但是,小茹身兼旅遊的主辦人,整場晚宴下來忙的不可開交,只好拜託vivian帶著婷予回房間休息;本來計畫要去金山海邊夜遊的行程,被濕冷的東北季風給打亂,一群人只好改成在大宴席廳內喝酒、唱卡拉ok,特別是剛進公司的最年輕一批員工玩的最瘋,甚至於連鋼管熱舞、放人肉風箏等酒店才會玩的下流遊戲都出籠玩了開來,讓強老大與添總等高階主管中年歐吉桑都看得面紅耳赤。


強老大掛念著房內的婷予,提早離席上樓回房,帶著歉意地對vivian說:

「不好意思,從傍晚到現在都讓妳幫我照顧婷予,妳可以去跟大夥去瘋一瘋了,辛苦了。」強老大學日本人對vivian做了一個九十度鞠躬。

「噗!」vivian見狀笑了出來。

「副總,你穿浴衣又喝點酒的樣子,好像那種日本怪叔叔喔!」

好不容易睡著的婷予被吵醒,睡眼惺忪地對著強老大說:

「爸爸!你好吵又有酒臭味,我要vivian阿姨陪我睡覺講故事。」

強老大板著臉斥責:「不行啦,人家vivian阿姨要回去休息了,別吵她。」

Vivian趕緊哄著婷予:「我才不會走呢!你要聽什麼故事呢?」說完對強老大使個眼色,強老大會意,在旁靜靜地等著vivian哄著女兒睡覺。


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很容易引來非議,強老大本來想避嫌的去門外等,甚至打算去和藍瑞克與老鄭一起擠一間房間,不過晚宴上,被添總勸酒灌下那一瓶大吟釀酒下肚,發酵後的酒意讓強老大無法安穩的站著,不得已之下,只能坐在窗邊茶几的小沙發上,拖著微醺的耳酣酒熱,緩緩地坐下來,聽著vivian輕聲細語地將一些童話娓娓道來,看著婷予滿足的臉龐與沉重欲睡的眼皮,眼前的景象是每個男人窮盡畢生之力,都想要建構的安全堡壘,只是強老大蓋好了,女主人似乎已經不再留戀其中了,入夜後的冷風似乎愈來愈刺骨。

「好美!」強老大看著vivian入神後不禁地脫口而出。

 「副總你說什麼?」

 強老大恢復理智地尷尬地轉頭看著窗外,啊!的一聲。

「vivian!你看窗外,金山飄下了細細的白雪。」


「女生都需要被哄的,副總你都不會哄女兒。」

「小女生要哄,那麼大女生需不需要哄?」好難得的台北雪景,旅館外面聚集了許多公司同事,有拿起v8攝影機猛拍的,每個人都望著天空,興奮地觀看著數十年來首度雪景。

「大小女生都需要被哄被呵護的。」vivian站在窗邊看著一道道的細雪滴在窗戶上。

「妳需要被呵護嗎?」強老大擦了擦窗子後問著。

「副總,很晚了,你早天休息了,我回房去了。」vivian故意沒聽到強老大的問題。


在旅館外面的嬉鬧人群當中,有兩個人無瑕欣賞這場數十年難得一見的雪景,他們都看著強老大的房間玻璃窗,窗內的景象一覽無遺。沈潔森不禁地妒火中燒,而添總終於找到這個團隊的最大弱點了。

雪,總在旅行當中扮演著既浪漫又孤寂的角色,強老大、黃薇沈潔森甚至於添總等人,都不知不覺地都被這場意外的雪,牽引出人生各式各樣的情緒。


▲   葉赫那拉   ▲


    座落在台北盆地西南外緣的林口台地,冬天的時候經常壟罩在鋪天蓋地的濃霧之間,整片台地除了一些茶葉的種植外,絕大部分就是沒有開發價值的雜林,不然就是高爾夫球場;二十多年來,從中央政府到地方政府,以及一些知名的大企業如台塑,都曾經想要大舉開發與利用這一大片未開發的台地。可是,幾乎都是剎羽而歸,箇中的原因多到不勝枚舉,如過於潮濕不適合居住、離主要工商聚落過於遙遠、區域內大眾交通系統闕如等。


不過,大安證券的母公司聯安銀行的老闆-楊玉臨,反倒是這個林口台地開發的唯一贏家,楊家的祖先本來就是林口台地一帶的地主。當年民國四0五0年代政府土地政策的失當,讓楊玉臨的父親與叔父,有機會大量用相當低廉的資金兼併這整片土地,更妙的是,從六0七0到八0年代三次林口市鎮的政府大開發計畫,雖然每次都是失敗收場,但楊家上下兩代就靠著幾十年的土地出售大發利市。

若有心去翻歷史的舊帳,其實幾次的失當開發都有著楊家對中央到地方政治派系的耕耘,不斷地透過幾十年的重劃或是特區專案等等圖利楊家土地的政策就不斷地推出,每幾年一次的開發就帶給楊家數億元的土地出售利益進帳,一甲土地成本十萬元,放個幾年賣給開發的建商或重劃的政府,立刻一翻到一坪土地十萬元,蓋好房子後再用一坪十萬的屋價賣給一般購屋者。


於是楊家靠著這一片偌大的雜林台地發跡,建立了銀行、證券、投信、建設公司、電廠、報社、高爾夫球場與貿易等龐大的企業帝國,在台灣的全部企業集團排名當中,大約是介於第十二到第十五名之間,而金融業算是楊家最近幾年才跨足的產業,所以不論是聯安銀行、大安證券、大安投信、聯安投顧、聯安產險等,在金融業的排名都還只是屬於剛起步的後段班。


    大老闆楊玉臨很重視企業版圖中的金融業這一塊,所以每一個月至少會邀請一到兩次旗下金融業的其他股東夥伴與重要幹部,到他位於林口的豪宅與高爾夫球場餐敘兼球敘。

    今天這個如往常的濃霧冬天清晨,輪到了大安證券,受邀請的是添總、強老大與副董事長黃阿川,作東的是聯安集團大老闆楊玉臨、大安證券董事長也就是楊玉臨第二房老婆的兒子楊宏希與楊宏希的老婆呂安婷。

   與強老大同一組打球的是楊玉臨與他的媳婦-大安證券董娘呂安婷。

   「葉副總真的是英雄出少年,三十幾歲就是金融圈的第一把高手。」董娘在第一洞的發球台前準備手套與球具,強老大必恭必敬的站在楊玉臨與小董娘旁邊。

   「別那麼拘謹啦!這裡是球場,球場上不分總統與平民,老闆與夥計都得遵守同一套規則,你們來大安證券服務了兩年,我都沒有時間招待你打場球,唉,太忙了。」楊玉臨完全沒有集團大老闆的架子。


打到了第十五洞,來到了這個號稱亞洲最難挑戰的標準桿四桿洞的發球台,小董娘呂安婷回頭對強老大說:「葉副總,這洞換你先開了。」依照高球規則,開球的先後是按上一洞的成績好壞次序,若上一洞同組的球員的桿數都一樣,那就依照前前洞的桿數來排擊球順序,而第十四洞的成績,強老大是打出一個par(平標準桿),而大老闆楊玉臨只打出Double Boggie(高出標準桿兩桿)。

強老大檢視球道,除了濃霧依舊未散開外,大約在球道的一百五十碼處,有個將球道一分為二的大山谷,若要將球擊越過山谷則需要二百四十碼的開球飛行距離,不過,由於整個球洞乃是屬於右狗腿型狀,如果抄捷徑的話可以從右邊的樹林擊球,通常年輕的球友會從右邊打過去,自認力大無窮者會直接硬拼地打過山谷,而較老謀深算者會先打個短鐵桿將球位放在山谷前大約距離開球一百四十碼的地方,再利用第二桿的精準控球打上果嶺。

   

強老大內心盤算著,並不是這個球洞的打法,而是計算著應該用什麼樣的打球風格,去塑造自己在老闆心目中的形象,許多打球者不曉得這個厲害關係,老闆會利用打球的時候,仔細地觀察自己部屬的個性、能力甚至弱點。二百四十碼對於強老大的發球實力而言是沒有太大問題,而分兩桿打上果嶺的策略也是強老大所擅長的,不過強老大故意將球從右邊的樹林打去,故意學那些新手般的魯莽與靠直覺行事的模樣,「藏拙」與「偽裝」是面對這種梟雄老闆的好方法。

   

毫無意外,強老大與小董娘的球雙雙打進右邊的樹林,小董娘呂安婷雖然經常上場打球,皮膚卻保養的十分白皙,三十來歲的她與強老大年紀相近,比他的丈夫楊宏希大上兩歲,據說她是楊玉臨特別幫兒子選的媳婦,楊玉林選媳婦不同於其他豪門世家,他不喜歡那種政治式的門當戶對的聯婚,他傾向幫兒子挑選那種能力很強的老婆,說巧不巧的,呂安婷剛好是強老大的學姊,台大畢業到美國讀企管碩士後,回國先被聯安集團的關係企業所延攬,不到兩年,就被調到總管理處擔任楊玉臨的英文秘書,三年後就成為他的媳婦,楊玉林藉由娶媳婦來增加家族成員的整體戰力。


呂安婷長期處於財團爾虞我詐的高度壓力環境內,以及活在麻雀變鳳凰的光環上,呂安婷的眼神總是帶著超齡的傲慢與冷漠。


    雖然自己已經在球道右邊灌樹林叢間的排水孔蓋找到自己的球,體貼的強老大卻不停地拿著球桿撥著灌木下方的雜草,可惜找了半天還是找不到小董娘的小白球。

    「算了,不用找了。」呂安婷有點氣餒。

「對了,阿強學弟,有件事情,我千萬要提醒你一下,我公公大房的兒子楊宏林,相信你們認識,我不管你們的交情如何?熟不熟悉?提這個人與這個名字對於聯安集團與我公公,都是一個禁忌,你與公司的同事,千萬要記清楚這一點點企業倫理。」

    強老大越聽越覺得興趣盎然,很想順著話題多知道一下內幕。

   「楊宏林跟我的關係,僅僅是以前在老東家服務時期,類似銀行經理與存款客戶的單純關係而已。對了,楊夫人,楊宏林到底是得罪大董什麼事情,會讓大董如此的厭惡呢?」


    「聰明的人,千萬不要去理會,和挖掘太多老闆的家務事才對。」呂安婷放棄找球,從球袋內再掏出一顆球在界外邊線拋球罰桿重打。

    強老大等呂安婷打完後,猛力地拿起球到木桿將小白球擊到果嶺邊緣,呂安婷大聲的喊著:

   「好球!」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後問著:

    「你以前那位日本女友呢?」

    強老大向桿弟問清楚球的去向與大概落點後,自覺滿意地答著:

    「聰明的女人,也千萬不要去問太多男人的陳年往事與當年勇吧!」


    等到兩人走到楊玉臨的視線範圍內時,強老大故意放慢速度,走在學姐董娘的右後方以示對老闆的尊敬。


    「我當然不想過問楊宏林的任何事,不過,如果我以後有任何有關他的大小芝麻事情,以公司與楊家的立場來思考的話,我是否該告訴妳嗎?」


▲   近江牛的滋味   ▲


    坐上球車後,霧漸漸地退散,雖然冬天的太陽,很難在林口這個終年陰霾之地區出現,但是霧散後的明亮視野,總是帶給擊球者寬心與喜悅。

   「那就看強老大自己的智慧囉!」小董娘呂安婷略帶暗示的回答了強老大。


    幾個人打完球先到球場俱樂部的休息室梳洗一番後,楊玉臨邀請三人到他的豪宅去用餐。楊家大宅是兩棟位於高爾夫球場內的柯比意風格的連棟別墅,是楊家特地重金請日本建築大師妹島的工作團隊設計出來的,剛好蓋在整個高爾夫球場西側最高處,正面可以遠眺八里的台海夕陽,房屋後側則正面對球場的第十五洞,這個號稱亞洲最難挑戰的標準桿四桿洞,在房屋上面則是由玻璃作為採光罩的天井,光線從天井穿透到客廳的地面,用光線強烈的展示與鋪陳出房屋的內涵,屋頂採用西班牙風格的紅色尖塔,兩棟別墅之間有個日式假山造景,假山被一個蓮花池所圍繞,一片片睡蓮,就靜靜地漂浮在其中,看得出整個造景是仿造法國印象派大師莫內(MONET,1840-1926)的系列作品「睡蓮」。


    「添總,你開分公司的效率真快,一年之內,就在中南部就開了十幾家。」楊玉臨笑咪咪地問著。


    「楊董,我的方法很簡單,我把我的銀行與信合社還有聯安銀行的中南部分行掃描過一遍,我的銀行與你的銀行的營業場所如果有閒置的空間,我就去那個分行開設證券經紀商,這樣就省去許多麻煩,而且銀行的一些做投資的客戶也不會流失到別的銀行。而且,我們兩個金融集團加起來有兩家銀行、一家券商、一家投信與一家產險,我現在正在訓練我的行員要會賣投信的基金,證券營業員可以拉房屋貸款的業務,銀行信用卡的業務員可以拉一下股票下單,這種效果剛開始會看不出成效,但我相信整個營業綜效會慢慢產生。」添總這種觀念在1998-1999年的當時,可以說是相當具開創性,整個金融控股公司的精神就是源自於這樣的業務需求。


    「聽說立委選後,財政部的相關官員要改組,和我們息息相關的金融局、金管會等單位的一級主管官員會有異動,強老大,聽說你的夫人是正在尋求四連霸的賈公正立委的首席助理,他當了三屆財政委員會委員,這次若連任,可能會尋求擔任國會的財委會召集人,你去打點一下,看看賈立委需要什麼協助。」


    強老大想到老婆,只能一臉苦笑,幸好楊玉臨換了別的話題,才免除強老大的尷尬場面發生。

  

「可是,空有一堆證券公司的據點、員工與設備,總不能一直挖銀行的客人啊,況且會到銀行往來的客人也不一定會在我們券商下單往來呢,對不對,阿強!」楊玉臨一句聽起來輕鬆的軟綿綿問話,卻隱藏著那種『看看你有什麼斤兩來我們集團領五百萬年薪』的咄咄逼人考驗式的問話。


    強老大切了一口從日本琵琶湖畔直接空運來台的近江牛牛排,指著這盤四分熟還透著新鮮血水的牛排說:

    「這是正港的日本近江郡的近江牛肉,可是識貨的饕家又有幾個,全台灣從基隆到屏東,至少有一百多家西餐廳號稱他們有近江牛牛排特餐,說穿了,搞不好這幾天空運來台的近江牛牛肉只有我們桌上這幾塊而已呢,所以就近江牛這件事情,先是媒體把它炒作的沸騰,然後花錢請幾個美食專家吹捧一番,接下來就用大量的澳洲牛排魚目混珠一下,只要料理的手法稍為修改一下,牛排肉熟成的時間縮短一點,就可以料理出百分之九十九的顧客都分辨不出來的頂級料理了,至於那分辯出來真假近江牛的人,一部份被收買了,一部份沒有發聲管道,況且擋人財路這種事情本來就不是我們台灣人擅長的。」


    小董娘聽得津津有味:「有趣,不過這對我們公司增加客源與來客數,有什麼關係?」


    強老大收拾刀叉後緩緩道來:「有關係,證券公司經營不外乎:名嘴、明牌與媒體三合一的行銷。」


▲   大師的聚焦   ▲


   在國家出現危難之時總有一些人挺身而出,為國效力,這樣的人被稱為英雄。

   在金融市場混亂之際總有一些人挺身而出,又撈又騙,這樣的人被稱為大師。


新歡舊愛的內心擺盪,堡壘的安全與歡愉的快感有如股市的多空掙扎,每一個急著想改變的浮額有如即將溺水的人,只要有東西抓住,即使是一塊腐木也會讓他毫不猶豫地盲目追隨,股民的這些微妙心理也造就了許多所謂的名嘴,名嘴的各種收入加起來會讓人乍舌,八位數字的收入已經是名嘴中最小牌的。


麥克阿瑟曾說過:「老兵不死,只是凋謝而已!」,股市的名嘴更不會凋謝,換個名字、換個位置,甚至找雙胞胎兄弟上場,他們不須等十八年後才成為另外一條好漢,只需十八天後換到另一電視頻道出現,又是一張好嘴。


    又是一個夜晚的開始,股票市場的開盤儀式與慶典往往從入夜開始,多空本是一場激烈的邂逅;美濃鎮的夜晚格外的喧鬧與興奮,中正湖畔出現罕見的人潮與車陣,這個晚上除了朝野立委總統候選人分別在這個湖的兩端各有一場大型的造勢晚會外,鎮上最熱鬧的路上還穿插著另外一個世紀的祭典:「李大師99年投資策略免費講座」。


   美濃鎮是一個很純樸的客家庄,有三面環山,一水圍抱的特殊地形,讓美濃長年以來比較不容易受到外界的干擾,所以才能發展成全台灣客家文化保存最完善的地方,隨地到處可見的客式老夥房,每個大小聚落都有代表客家傳統文化的伯公檀和敬字亭,鎮中央的中正湖原名中圳陂,雖然在威權時代下被改了一個原味盡失的名字,但逆來順受的客家精神依舊讓這個湖,年復一年的平靜伴隨著美濃;不過隨著政治選舉與金融開放的時代演進,美濃漸漸地無法維護那份古老的質樸。


為了要看他的女兒vivian登場替李大師擔任演講的司儀,黃校長不到三點就來演講的場地佔位置,而且找了兩、三百個家族親戚、學校舊識與昔日學生,來瞧瞧他的女兒是多麼的露臉、多麼的上進能幹。


    「你們主辦單位怎麼這麼差勁,找這麼小的演講場地。我告訴你們,我是你們副董的好朋友,無論如何一定要幫我找到的位子!」一位擠在場外的中年男子因為擠不進去而憤憤不平。

   

一位中年婦女哭喪著臉哀求大安證券的服務人員說:「我遠從大老遠的屏東東港趕過來,厝邊隔壁的鄰居通通拜託我,一定要抄到李中一老師的明牌,否則,明天早上一開盤後,我會對不起東港的鄉親阿!拜託啦拜託啦!」


    突然會場座位裡頭傳來一陣騷動,「幹伊良的!這位置是我佔的,你為什麼搶走…」一個中年酷似黑社會人士模樣的彪形大漢對著一位年輕的學生吼叫著,這位年輕人不甘示弱的先下手為強,一拳揮向那位中年男子,那位中年男子身旁突然出現七、八個年輕大漢圍了過來,氣氛相當緊張,黃校長坐在一旁突然認出這位中年黑道大哥說:

    「你不是那個細漢龍嗎?我是黃校長啦!」

細漢龍一看到立刻認出連忙叫手下回座位坐好:

「校長好!好久不見了!校長也來聽明牌阿?」


    黃校長尷尬的說:「看我的面子別在這裡鬧事,你不是聽說去混黑道了嗎?」

    細漢龍抓抓頭髮不好意思的說:「報告校長!混黑道已經是以前的事了,現在大選掃黑掃得很離譜,為了生計我開始學著轉換人生跑道,帶了幾個小兄弟來做股票,起碼這不是犯法的事,對不對校長!」細漢龍呵呵的傻笑著。

   

趕到現場的強老大眼看一場小風波就此平息也鬆了一口氣,連忙叫美濃分公司的同事聯絡出租場地的單位,趕緊架設一排實況轉播的電視牆在門口,擠不進來的投資人也漸漸的平息了怒氣,只見開始演講前的十分鐘,每個人都準備了筆記本、相機甚至v8攝影機,興奮無比的表情有如新嫁娘的初夜。


    擔任演講會司儀的vivian穿著極細蕾絲編織的長袖襯衫,頸間圍著一條喀什米爾羊毛披肩,跟打折成鬱金香型狀的寬鬆長裙,站在台上侃侃而談地介紹著公司與李中一的豐功偉業:

   「本集團中的投資大師李中一,相信各位經常在報章雜誌與電視上面聽聞到他的投資功力,他破產三次卻能神奇地靠著精準的選股投資,將失去的財富,十倍甚至於百倍的賺回來,今晚就讓我們一起來分享他在台股中第一線拜訪上市櫃公司的心得吧,要仔細地聽,別失去了賺五根漲停板的機會啊…..」


    美濃分公司的經理指揮著所有員工趁機散發著大安證券的開戶簡介、外資研究報告與申購表格。

    沈潔森對強老大說:「我們公司為了這幾場演講花了一百萬租借場地、音響、燈光還有一些乾冰效果,這將會是台灣證券業的首創!」


    強老大苦笑著說:「困難的在後面呢,我們自營部還要負責將李大師講的明牌狂拉幾根漲停,為了幾個分公司的開業業績,為了配合李大師與分公司的所謂開幕明牌,我們公司與集團的銀行和投信都卯足火力買進,股市的多頭若再不回來,我們對明牌護盤的工作將會很辛苦的。」


強老大看看在場的散戶後對沈潔森說:「這些散戶只要秀一些噱頭,如表圖、投影片、加上這些高科技的東西,他們對我們的專業就會無比的興奮,我是從一個投顧老師的節目中得到靈感,當三、四年前電子股開始興起時,這位仁兄竟然買了一台電腦當著攝影機面前拆了起來,然後跟電視機前的散戶一一講解每個零件,這種節目讓他播了差不多一個月,你知道那一年他的會員收費收了多少嗎?」

    站在一旁的史坦利忍不住好奇的問:「賺多少?」

   

強老大笑著說:「天機不可洩漏,會費收入起碼可以買上幾萬台電腦,投資報酬率真高!」

   「那他的那些會員到底有沒有賺到錢呢?」史坦利吐吐舌頭。


    強老大哈哈大笑:「你聽過有什麼散戶長期是賺錢的嗎?不過,這種收費的制度,現在散戶已經慢慢的不吃這一套了,他們要另一種的老師,沙丁魚胃口不一樣了,現在他們要聽不收費的,他們要的是可以崇拜的偶像,而不是以前那種虎濫嘴的江湖術士,他們現在要的是外貌專業又能言善道的老師。」


   沈潔森搶著問:「那現在這些投顧豈不變的很難生存?」

   強老大笑著繼續回答:「一些名嘴也紛紛轉型,有的化身一變為大師,有的開始包裝成專業媒體,反正換湯不換藥,以前當老師只要發個call簡訊:**幾元買進,現在不過多些幾行字,由call機變PDA,寫著**外資叫進、下月營收成長*成、**幾元叫進,哈沒什麼兩樣的,可是就是受用;比起三年前是賺得更多呢!」

   沈潔森一臉無奈的望著強老大說:「我們是不是入錯行了?」


    會場中突然燈火半滅,燈光聚焦在舞台上,臺下幾千人屏息以待,等待這場投資祭典的開始,會場內群眾悄然無聲隨著燈光的聚焦,一位披著誇張的長長白圍巾的身影就出現在舞台上,向在場的聽眾做了七次的九十度大鞠躬。


   沙丁魚為了追逐溫暖洋流中的小微生物而會群聚,而聰明的鯊魚群也會故意將脫隊的沙丁魚誘導到溫暖的洋流中,鯊魚們很有耐心的不斷誘導一條條脫隊的沙丁魚,目的就是要讓這些沙丁魚群越來越龐大,直到成為一個龐大數以億條的沙丁魚海洋魚球(幾億條的小魚群聚後乍看之下如同一可怕的大魚球),這些沙丁魚們因為群聚所以感到安全、因為群聚所以感到有方向感、因為群聚所以感到不孤單、因為群聚所以不用思考。


「…….在我最近幾百次的第一線請益過程,我發覺中德科技的董事長,他是一位熱愛台灣這片土地,充滿了創業的熱情與低調樸實鄉下小孩雙重精神,…..」在場近千位聽眾聽得熱淚盈框,包括了黃校長。


    散場後,一堆人圍繞在李大師的身邊,意猶未盡巴著大師不放。而大安證券的開戶客服人員也是忙得不可開交,強老大忙上忙下地指揮研究部與自營部的支援工作。此時,有一個中等身材,長的不起眼中年男子,趨向前遞了名片給強老大:

「經商快訊證券組主編夏三蘭」

他接下了強老大的名片後只留了一句話就離去:

「葉副總您先忙,明天約個時間回台北見面。」


    強老大微笑地對著夏三蘭說:「我們總算見到面了。」


▲   三合一的炒股秘方   ▲


    翌日的經商快訊頭版頭條:「大安金融集團投資大師看好台股上漲潛力,全力喊進上市的中德科技與未上市的春日堂科技…..」


    第二天開盤沒多久,中德科技的股價就直奔漲停,一週下來合計上漲了百分之三十,李中一大師的名號愈來愈響亮,全台灣的股民現階段漸漸學會了等待一件事情:那就是大安證券分公司的開幕明牌。


    強老大看著報紙,納悶著春日堂這件這麼低調的業務機密,竟然也被記者嗅出一絲獵物的血腥美味。


既然名嘴的力量被塑造出來,這就證明了一件事情,就算沒有蓬勃的千軍萬馬多頭氣勢,也可以靠包裝過的名嘴,用民粹式的迷幻魔力去驅動廣大散戶的瘋狂買進,而不花費一兵一卒。強老大坐在交易室間,俯視著這個中德科技的走勢,他只要再補強炒作三合一的第三塊-媒體後,這個新的力量將會在未來橫掃整個金融市場,成為金融市場的新興主流。


負責自營操作的沈潔森今天樂得輕鬆,這次的明牌得到媒體的加持,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將股價一口氣拱上漲停,不到十點鐘就已經漲停板鎖死,今天的自營部可說是沒什麼活可幹了,只不過沈潔森倖倖然地繃了一張臭臉,強老大看見沈潔森的模樣笑笑地問:

「今天樂得清閒,且又幫公司賺錢,幹麻還要露一張撲克臉給部屬看呢!來,進來我辦公室。」

沈潔森聽到後穿過交易室中央的債券部與研究部到強老大的副總經理辦公室,只見門口坐著秘書vivian,vivian點了點頭微笑地對沈潔森說:「沈協理好!」語氣充滿了制式地下屬上司之間的冷靜客套口氣。


強老大遞了根香菸給沈潔森,沈潔森俐落地掏出打火機幫老大與自己的紙菸點燃,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吸了一大口,一個多月以來為了貫徹用明牌與名嘴來吸引客戶的政策,一共動用了整個集團將近五億的資金買進李中一所報的明牌,那種破釜沉舟的巨大壓力實在不容易舒解。


「最累的是第一次,當我們左營分公司開業,那次李大師所報的明牌:日月電,股本實在太大了,第二天竟然花了四億多買了一萬四千多張,才把她勉強拉到漲停,所幸接下來幾天大盤不是太差,否則我們公司的投資部位恐怕要賠不少錢。」

「還好李中一也算是位聰明的人,當他看到大家拉抬日月電股價拉的氣喘如牛的困境時,第二次演講就立刻修正,那次天母分公司開業明牌,他就選了小型的股票-皇同企業,我們才進場買了幾百張,花不到兩千萬,竟然就連拉三根漲停;只是好景不常,這種小型股拉上去以後沒有散戶要跟進,公司帳面上雖然買得不多,可是卻完全賣不掉;還好這幾天的股票市場終於止跌翻揚,不然這樣無止境的買進與拉抬,我們恐怕會撐不住。」

沈潔森不發一語默默地抽著香菸許久後回答:

「強老大!你要告訴我的就是這些事情嗎?」


強老大感受到沈潔森的那股陰沈的口氣:

「莫非你是沒有賺到股票拉抬的順風車,所以才如此鬱鬱寡歡嗎?」

強老大不等沈潔森的回答逕行地說下去:

「你要搞清楚,這種買賣又不是穩賺不賠的,有什麼好埋怨的。等一下有一個人要來和我談事情,你也一起談,讓你認識什麼叫做穩賺的投資。」

「藍瑞克好幾天沒來上班,他跑去哪裡玩了?」沈潔森突然地插進來這個問題,顯然,強老大有點心虛的樣子,以掩飾那股焦躁與心虛感,隨口就編了一個藍瑞克若聽到恐怕會昏倒的理由,強老大故意壓低聲音地說:

「他不像你,身邊的女友從未間斷過;也不像我這種已經有老婆的。他總要去調劑調劑一下,他上週五出發到深圳去輕鬆輕鬆,你知道這碼子事吧,心照不宣,如果問起來的話,就說藍瑞克去日本出差,跟著春日堂的總經理去拜訪日堂的大公司-京城陶瓷。」強老大一派輕鬆地搭腔著。


坐在沙發上吐著煙圈的沈潔森,抬起頭看著站在辦公桌旁邊的強老大,他看到強老大故作輕鬆狀地看著電腦上的股票行情,追隨強老大多年,沈潔森看得出來強老大對他有所隱瞞,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一起追隨強老大來這裡的老同事們,被強老大有意無意地分成兩派,一種是核心派,像藍瑞克、小茹、史坦利等,而另外一派有點像孤魂野鬼,自己似乎就是這派的代表,前幾天債券部的老鄭也曾經向他吐過類似的苦水,自己在證券自營買賣這個部門,地位好像被年輕的史坦利以及其研究與期貨部門慢慢取代,在公司的決策上完全使不上力,而眼前這位老長官,好像已經對他產生了很明顯的心防了。


在強老大的心中,未嘗不是跟沈潔森一樣有著相同的疙瘩,總覺得沈潔森已經漸漸不受他約束,三番兩次的越級向添總與小董娘報告,雖然都不是十分重大的業務,只不過,對於一家投資銀行而言,股票自營買賣可以說是盈虧命脈所在,投資報酬率增減十個百分比,對於整個公司的盈餘就造成巨大的影響,這個沈潔森愈來愈我行我素,以強老大的立場來看,只為了vivian這個新進女同事這種無關緊要的人事調動,竟然會生那麼久的悶氣,簡直是公私不分。


然而,站在沈潔森的立場,強老大三番兩次要自營部配合投信與投顧的李大師明牌的炒作,要沈潔森配合經紀業務的需要,而犧牲自主操作的彈性與自負盈虧的空間,萬一搞到自營部賠錢,誰來承擔這個損失的責任,況且,全金融市場都知道沈潔森負責大安證券的股票操盤,若有非戰之罪而造成帳面的虧損,這種不光彩的紀錄將會由沈潔森來扛,以後不管跳槽到哪裡,都會有個難看的紀錄跟隨著自己,況且,証券業最現實殘酷的是,沒有賺錢就沒有獎金,同一個屋簷下,賺錢的部門可以領上百個月的年終獎金與紅利,賠錢的部門捲舖蓋走人誠屬稀鬆平常。

電話聲響打破了這片刻的沉默。

「強老大!經商快訊夏三蘭記者來訪!」vivian透過內現象強老大報告。

「請他進來!」

沈潔森識趣地起身想要離去,強老大做個手勢要他留下來。

台北金融物語:內線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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