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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去達郝集中營是旅途中意外的經驗。

這是這趟蜜月旅程的倒數第二天,早上八點多,我跟妻子Kelly要從布拉格坐火車到慕尼黑搭飛機回台灣。一路從德國慕尼黑啤酒節玩到捷克布拉格,十幾天的行程精采歡樂,但是也累了。買到的火車票是自由席,上車也不知有沒有位子坐,還好我們找到一個空的六人座包廂,就大剌剌地坐了下來,把背包放在對面的椅子上,玻璃門拉上,兩人佔了六個椅子,打算一路睡到慕尼黑。

忽然間包廂外吵吵鬧鬧,走道上擠滿了一群約十幾歲的小孩,我們想,大概是校外教學吧。這時忽然看到一對老夫婦提著行李在走道上來來回回地找座位,老先生很明顯是個西方人,老太太則是一張東方臉孔。我趕緊打開門,問他們要不要進來坐,裡面還有空位,他們跟我說謝謝之後,提了行李擠了進來,我趕緊把背包拿到頭頂的架子上,因為他們的行李明顯比我們多。畢竟旅途中有很多好心人幫過我們,旅人本該互相幫助。

一路上我們有一搭沒一扯的閒聊,一直到捷克邊境要進德國,海關人員來查護照,老夫婦對我們的護照很有興趣,問我們是不是中國人,我說不是,我們是從台灣來的。我跟他們解釋了台灣跟中國微妙的關係之後,才算聊開了〈老外每次看到我們都會問,這是一個很好的聊天話題〉。老夫婦是美國加州人,老先生的故鄉在捷克,他是回捷克去探望母親順便來歐洲玩的,老太太我猜是日裔美國人。


(圖說:偶遇的美國老先生)

他知道我們要去慕尼黑,忽然問我們有沒有要去「Dachau Concentration Camp」,老實說我們聽得一頭霧水,後來老先生跟我們解釋是納粹關猶太人的地方,我才想起旅遊書上好像有介紹那個地方─達郝集中營。老夫婦推薦我們一定要去。

後來我跟Kelly討論了一下,隔天到搭飛機前有一整個白天的時間,本來要去逛街,或許早上可以去達郝集中營看一下。來德國兩次了,都是來看他們的古蹟,欣賞他們的文化之美,但是他們在二次大戰做的惡是如何的可怕,我只在電視上看過,也許到了集中營可以有更深刻的了解。更好奇他們如何藉由展示一個集中營來懺悔他們的惡行。

達郝就在慕尼黑近郊,我回想起納粹的發源地就在慕尼黑,希特勒也是從德國南邊的巴伐利亞邦崛起的。慕尼黑啤酒節的啤酒竟然好喝到讓我忘了這段歷史。

隔天早上我們搭車來到了達郝集中營,車窗外天空蔚藍晴朗,一下公車就看到一塊石碑,上面寫著「永遠無法抹滅『達郝』這個名字在德國歷史的象徵意義,因為它代表了所有在德國領土建立的集中營。」這就是達郝集中營的入口。


(圖說:達郝集中營入口)

白色的小石子撲成的路一直往前延伸,走了約五分鐘之後,右邊是一道鐵門,左邊則是一個火車月台。鐵門上有幾個字「Arbeit Macht Frei」,學了幾年德文的Kelly說,這幾個字是說「勞動者得自由」。

推開門進去之後看到空曠的廣場,右邊的房舍以前的給猶太人集中工作的房舍,現在成了展示的空間,乾淨素白的空間,陳列著當時的黑白照片及文字的介紹、猶太人製作的物品、還有處罰猶太人的刑具。看著一張張受害人的相片,也許相片中並沒有他們受到迫害的情形,但是看到他們的臉,他們的眼神就讓人心忍不住一揪,全身不由起雞皮疙瘩,那不是一種哀憐,而是一種害怕,一種讓人從腳底寒到心頭的恐懼。


(圖說:以前的工作房,現在為展示空間,前面有一塊紀念碑。)

根據文字的說明,達郝集中營是1933年SS黨衛軍的頭子希穆拉下令建造的,剛開始是關反納粹的異議份子及共產黨人、同性戀。一直到後來才關猶太人。整個集中營的規模從5,000人一直發展到最後達到32,000人,關過的總人數超過20萬人。除了最後大規模的毒氣謀殺,期間有許多人死於醫學實驗、瘧疾及精神壓力。

工作房的對面是給集中營囚犯住的宿舍,目前留下一棟作展示,其他的都拆掉了,只留下地基以及一塊塊有營舍號碼的基石。僅存的一棟營舍展示著當時集中營的床鋪,可以看到早期的床比較大張,越往後期床的空間越狹小。裡面還有廁所,擺著一個個的馬桶,根本就沒有隔間。


(圖說:集中營末期的臥舖,比當兵睡的通舖還狹小擁擠。)


(圖說:集中營營舍編號。)


(圖說:一塊塊長方形的集中營營舍地基。)

走出宿舍後,我們往後面走,穿過一塊塊長方形的地基,曾有的營舍已被拆掉,除了路邊的樹之外,整個空間空蕩蕩的,天空是那麼藍,陽光那麼耀眼,可是整個身體卻異常的寒冷,我並沒有所謂的靈異體質可以感應到什麼東西,但我就覺得冷,這就是所謂的「不寒而慄」。一直走到底,我才明白,這樣的空間是一種「留白」,他是設計來讓人沉澱與思索的,我是一個東方人,我都有這樣的感受了,那德國人會有什麼樣的體會呢?

走到底有毒氣室以及焚燒屍體的地方。毒氣室是一個狹小而壓迫的空間,天花板上有很多的小孔,就是從那裡灌毒氣進來的。據說到了後來,焚化爐根本來不及焚燒屍體。


(圖說:毒氣室)


往門口走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這樣的空間設計不只是在悼念難民營裡面的受難者,也呈現一種讓人恐懼的情緒,然後再讓人沉澱懺悔。而原來所謂的人性的「惡」可以發展到這麼極致,群體可以這麼盲從,縱使理性如德國人,當環境的壓迫與民族主義的嗎啡在血液裡擴散的時候,再輔以國家機器的宣傳時,人也就瘋狂了。

我想新婚蜜月以集中營的行程畫下句點是有意義的。留下一點省思,了解人的確定性,只有在穩定的環境及沒有壓迫的時候才會成立。當條件改變,本來擁有的理性可能就被瘋狂取而代之了。

走出了集中營的大門,踏著白色小石子去坐公車,身體也慢慢地熱起來,這種空間轉換的經驗讓我稱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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