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過台北東邊的山的盡頭,有座空氣中鹹味飽滿的港灣都市,國華銀行在哪兒有間更老朽的單位,強老大的昔日愛將正坐在建築物內的不起眼角落。

沈傑森發呆地看著銀行營業大廳的前排出納櫃臺行員,手指卻像機器人般的翻著一張一張大小相等同的傳票,傳票上蓋著不大不小的三四個印章,沈潔森每天的工作就是蓋妥其中的一個印章,當然,還有對客戶所開出去支票經由金融票據交換系統回到銀行兌領時,做一些確認與再核對的工作,說穿了就是同樣一顆大小相等的章,蓋到不同的另一張紙上頭,更精準應該說另一疊蓋章蓋不完的紙堆上;沈潔森來到國華銀行三年,前兩年半在強老大的交易室內負責股票買賣與分析,但是,半年前行內龐大的既得利益集團對王總與強老大的反撲,調動了大部份他們所認定的「王派」(或強派)人士,沈潔森被一紙調職公文調到這個港灣都市的分行,他對數字有股天生神密的敏銳度與記性,說他是數學天才也好,也可以形容他的腦筋內可能有上百臺的內建計算機,曾經順利的幫聯合電子成功的發行百億的可轉換公司債並幫銀行大賺數十億的奇才,被債券市場還封為「可轉債天才交易員」的他,半年多來在這個分行,一共蓋了一萬六千七百五十次章,看了九千八百六十二張支票,經手了七萬五千六百多次的提款與存款。

平時在營業廳內很早講話的沈潔森今天突然對旁邊著出納女行員說:
「銀行業有三種人,一是戰士、二是騙子、三是蓋章手,銀行的戰士不是成為到處流浪的傭兵,不然就是陣亡被供入神社膜拜;銀行的騙子幫銀行騙客戶、幫客戶騙銀行、幫自己騙銀行也騙客戶、最慘的是幫銀行騙自己;至於蓋章手就像我們這一種,特別是公家銀行的蓋章手,講究章的大小、蓋的位置、順序、蓋章的坐姿、表情與笑容,蓋章的時間,乾脆連蓋章的生辰八字流年開運等儀式都寫進銀行櫃員的作業準備手冊好了。」

沈潔森望著大廳的鐵捲門緩緩落下,看了一下手錶,突然打開抽屜順便收拾公事包,一付準備要提早下班的樣子。
後面一陣彷彿像電影巴斯光年內的扎克外星人的倒胃口聲音傳來:「沈副科長,今天的帳還沒結平!」
沈潔森懶得回頭就回答:
「協理,我告訴你,上上個月的現金帳的差額四十多萬迄今也還沒平帳,還有,上上上個月那位省議員的無擔保信用放款,沒有經過程序就撥出了三百萬,我們這裡上上下下有誰在乎?你還因此由經理榮升協理呢;總之,又有誰在乎今天的帳到底算的如何?」
沈潔森一付豁出去的模樣,眼神帶點極度的冷漠說:
「一排人天天在這裡蓋章,協理你平日在辦公室電腦內偷看的平成三姬女優系列,那只電動按摩棒就可以拿來改成蓋章的機器,你相不相信?」

一些前排的櫃臺女行員脹紅了臉忍住了笑容。

沈潔森半年前從國華銀行的交易室被調到基隆分行,從爾虞我詐的法說會到漁民保險說明會,從袞袞的數字跳躍節奏到看著女行員手中的毛線倒數下班時間的沉悶,從半導體的財報到甜不辣攤販的存款;他不甘與不願認輸的心,與這個已經被高雄台北深圳上海取代且早已認輸認命的東北角港灣革革不入。
基隆分行是棟日本統治台灣時期就存在的異國巴洛克風情式的建築物,因受大日本帝國統治,銀行在屋頂加個太陽圖騰象徵日本精神,整棟大樓融合歐洲風格與日式特色;不遠處就是基隆廟口夜市,傍晚後會擁進數萬外地人潮,騷動的鼎沸人聲與港灣邊稀疏的商船,搭配著略顯人老珠黃的五光霓紅,國華銀行基隆分行就像這座城市的氣氛,不願與世隔絕但又帶點自暴自棄。
沈潔森離開了分行門口,快步的走向那座從劉銘傳治台時代就已經存在的火車站,到了斑駁的售票窗口。帶著藍色尼龍帽的台鐵售票小姐問著:
「先生你要到哪裡?」
「四點半發車,終點是希望,單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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