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龍是出現於二億四千五百萬年前,且繁榮於六千五百萬年前結束之中生代的爬蟲類。恐龍在某個時期的突然滅絕消失,令其成為地球生物進化史上的一個謎,而這個謎團至今仍無人能解。」

福井縣立恐龍博物館
       「福井縣立恐龍博物館」是座專門收集許多恐龍化石標本的博物館,也是座專門研究恐龍化石的國際性研究機構之ㄧ。每天都會有很多參觀者,專程遠道來此博物館體驗太古時期的恐龍世界;在此地,不論是兒童還是成年人,都可以在這裏實現自己的浪漫夢想。
        強老大和Vivian帶著女兒婷妤及兒子小虹,正在該博物館參觀,在這個恐龍展覽館上面有座巨大銀色的圓頂建築物,那棟建築物就是博物館的恐龍化石骨骼重建展覽廳。強老大邊聽著女兒婷妤的博學解說,邊帶著他們緩緩的從地下一樓入口處,乘電梯到三樓繼續去參觀。目前該展覽館三樓正展示著,大約二十年前在日本北陸地區所出土的青葉鈴木龍;恐龍的屍體被埋在地層下,經過億萬年的變動後蛻變成化石;由於長期的地質的侵蝕作用及變動,才又使其露出地面、被人發現。這些化石經過專家們研究、挖掘後,將它復原成形,最後將其展示出來,讓大家可以看到這種恐龍的原始形象。要做恐龍的復原工作,可是件十分不容易的工作,專家們除了必須對現存生物有充份瞭解之外,在挖掘化石的時候,也要仔細地觀察其化石的狀況,還得加上豐富的想像力,以及以藝術家的表現手法,才能把一個恐龍的骨架給復原出來。

        強老大翻閱著博物館的簡介,嘗試著用猜漢字的方式,並加上一點日文基礎勉強的將簡介上的內容講解的兒子聽:
       「地球過去的生物,均被記錄在化石之中。中生代的地層中,即曾發現許多恐龍的化石。其中可以見到大量或呈現各式各樣形狀的骨骼。但是,在緊接著的新生代地層中,卻完全看不到恐龍的化石。由此推知,恐龍在中生代時期已經一起滅絕了。」

      小虹一邊吃著北陸地區所特製的醬油仙貝一邊問:「恐龍為何會絕種呢?」
      姊姊婷妤充分地發揮小老師的角色回答:
      「 關於恐龍絕種的真正原因,自古以來即眾說紛紜,但都沒有一個一定的論點,因此到目前為止,仍舊是一個未解的謎題;有人認為造成恐龍滅絕的真正原因是自相殘殺的結果─肉食性恐龍以草食性恐龍為食物,當肉食性恐龍數量增加,扮演著食物角色的草食性恐龍就會自然越來越少,最後終致消失殆盡。而肉食性恐龍因無肉可食,就會演變成自相殘殺,最後終於與草食性恐龍同歸於盡。」

        博物館的冷氣一般都是被設定在攝氏18 -20度之間,以利保存化石的完整及保養;強老大剛好站在冷氣出風口處,正思考著恐龍的滅絕成因,冷不防地,被陣陣冷風吹的一陣哆嗦;長久以來強老大一直處於金融業,並未曾去思考過這個關於滅絕的事情;望著展示間內被重建過的恐龍化石與身軀,日本考古學家竟然可以將青葉鈴木龍在滅絕前瀕臨死亡之眼神,栩栩如生地的還原那股驚恐。

        公元2001年,台灣實施的「金融控股公司法」(簡稱金控法),正式地宣告台灣金融版圖將進入恐龍時代,而恐龍的大肆掠奪與那些在食物鏈上屬於恐龍食物的其他生物,也將面臨生存的極大挑戰。

        強老大望著青葉鈴木龍的那雙絕望的眼睛入了神,根本就沒有注意聽到vivian連續兩次地催促著他:
      「強仔!最後一班往名古屋的電車快要來不及了!」。
        清明時分日本北陸地區仍舊殘雪不斷,從電車的窗外,依稀可以看得到許多殘冬所遺留下來的枯萎景色;但更多的是,春初的大地所綻放出來的新芽,如同初長的少女,預告著春天要來臨了。

       婷妤看著坐在對面的vivian,冷冷的對強老大說:
      「爸爸!你不是說vivian阿姨只是跟著來出差嗎?為什麼她沒有留在大阪呢!」婷妤故意地偏過頭去,不與vivian四眼相會。
      「你這是和長輩說話的態度嗎?」強老大對於婷妤這幾天一直對vivian冷嘲熱諷終於按耐不住性子,大聲的叱責女兒,聲音太大以至於整個電車的其他乘客都轉過頭來張望。

        Vivian急著回答:
       「婷妤對不起啦!是我自己要跟來的,我一個人在大阪會害怕,跟你爸爸沒有關係,是自己死皮賴臉地跟你們來的,你千萬不要介意,好不好!」

        強老大看著女兒佈滿血絲的眼睛與不諒解的表情,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再看著車廂內其他日本乘客關心的表情,急急忙忙起身向車內乘客一一鞠躬致歉;
       「婷妤!爸爸不該對你那麼凶,對不起!」
         強老大知道自己理虧只好先對女兒低頭;兩個多月來僅有這四天可以跟小孩好好相處,婷妤委屈的轉頭望著窗外飛逝的景色,這神情、這模樣,像極了強嫂惱怒後的模樣(應該不能再稱為強嫂,而是前妻了),她的眼神彷彿在抗議著成人世界的殘缺,純真的童年卻因父母的離異而墮入重重迷霧中;強老大永遠都記得留在家中餐桌上的那一份離婚協議書,過去幾個月來不斷的與前妻溝通,強老大希望彼此為了婷妤與小虹,起碼維持一個表面上的夫妻關係與正常的家,但是換來的是卻是每天一封的存證信函。

        婷妤紅著雙眼對強老大說:
      「四天的假期,好快就要結束了!爸爸你什麼時候會回台灣呢?」
        搭著火車一路上從北陸的金澤來到了名古屋,從北國鄉間到文明的世界,僅需花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強老大等各自懷著濃濃的心事,默默不語的在名古屋車站內草草的吃了幾份豬排定食,除了小虹外,強老大、vivian與婷妤都是悶不吭聲的拿著行李,緩緩的跟著通勤人群轉到新幹線的月台;隨著新幹線時速兩百公里的飛快速度,強老大思緒時空的流轉,卻越轉越深;想起當年大女兒臨盆時強嫂因為骨盆腔過小而在待產室內渡過了漫長的12小時,為了讓生產的產道能開啟更大的缺口,強老大陪強嫂在醫院內的樓梯來來回回爬了七、八十次,堅強的強嫂沒有如其他孕婦般的哭天叫地,反而是強老大整夜的焦急與心疼;當女兒出生的那一霎那間還來不及迎接新生命的喜悅,卻立刻得面臨強嫂因為子宮收縮不良,所造成的大量血崩,而需要立即面對動手術的難關。當強嫂做完月子時,強老大為了不再讓老婆遭受同樣地痛苦,想偷偷的跑去做結紮手術;沒想到,要進入結紮手術病房的前十分鐘時,強嫂竟然得知消息後立刻趕到醫院,強力的阻止那一場手術,也因此才會有後來兒子小虹的出生。強老大望著五歲小虹,坐在舒服的新幹線座位上睡著的可愛模樣,一堆毫無規律的時空倒置往事,就一一浮現在腦海中。

        名古屋到大阪間的東海道新幹線中間只停靠歧阜羽鳥、米原與京都三站,大約只花59分鐘就可以從名古屋到大阪;列車在米原站暫停5分鐘,一群形色匆忙、身著藍色深色系西裝外套的日本上班族跳下這班列車,然後又換了另一批中年頭髮微禿的上班族走進車廂,十分有禮的對強老大點點頭致意並在旁邊的座位坐了下來;日本人在電車上是十分注重車廂禮節,他們彼此都會壓低著聲音在互相交談,一上新幹線就忙著把手機調成靜音震動裝置,一但有震動顯示來電的話,就會急忙的跑到車廂外去接聽電話,於是整個車廂內充滿了嗡嗡作響的低語聲,加上新幹線車廂座位下有暖氣的裝置,隨著列車的開動,而傳了一陣陣令人昏昏欲睡的暖空氣,不一會兒,強老大與兒女們皆進入了夢鄉。

        Vivian完全沒有睡意,看著隔壁座位的幾個日本中年上班族低聲聊天,由於外公是日本人的關係而略通一些日文,只聽到那群拘謹的上班族談到了瑞穗金控與四菱金控的字眼,vivian不禁好奇地豎起耳朵聽了起來;
「聽說瑞穗金控要購併京都第一證券!」
「那不是我們前部長宮部後來服務的公司嗎?」
「宮部君又快要變窗邊族了(註1)!」
「我們公司自從納進四菱金控後,整個公司從350人被縮編到剩下70人不到,本來以為宮部跳槽過去會有較好的發展,沒想到…..」
「當初有沒有跟過去好像也沒有兩樣!」
「三個月前被解僱的朝前科長聽說前天跳樓自殺了!」
「喔!」三個交談的中年男子陷入一片沉默而結束的短暫的對話。

        Vivian拿出隨身的PDA,看著強老大明、後天的行程。現代人十分依賴各種隨身的高科技工具,以至於人人變得十分笨拙與記憶力的降低,剛出社會時候的vivian,隨時可以背頌超過100人以上的電話號碼,自從手機與PDA普及後,現在連自己家裡的電話都必須借助手機與PDA,vivian翻閱著強老大即將拜訪的人當中,赫然發現,裡頭就有瑞穗金控的海外事業部取締役與四菱金控的投資執行部長等等。

        與其說vivian是跟強老大來日本出差,倒不如說是來當強老大小孩的保母。兩個半月前,當台灣國會議長敲下金控法三讀的議事槌後;第二天強老大就和她馬不停蹄的來到「國華金控籌備處」報到;vivian這次來日本,主要是帶著強老大兩個小孩來找爸爸地,她知道強老大已經有將近兩個月的時間沒看到小孩,所以趁著他們放春假的四天假期,帶來日本與強老大相聚,否則從下禮拜起,這兩個小孩又得輪到回去前妻強嫂那邊。

        vivian一直在替強老大抱不平,明明就是前妻理虧,與老闆私通幽會被抓,為何強老大的離婚協議會對強嫂如此寬大呢!不僅將名下房子過戶給前妻之外,甚至連小孩的主監護權也放棄掉,只能每兩個月與小孩同住七天;vivian甚至遍尋所有的律師朋友找尋過往案例想要替強老大爭取權益。vivian看著眼前,這一個熟睡的男人與身邊兩個天真的小孩,vivian就想起強老大前妻,為了挽回政治生命的頹勢,竟然在螢光幕前,大打單親媽媽、孤苦伶仃、獨自扶養小孩的悲情形象,而為了塑造這個形象,也不惜拆散眼前這感情很好的父子三人。一想起強嫂裝著一副單親媽媽的代言人模樣,vivian就想做噁!但她也搞不懂,眼前這個精明的男人其內心的世界究竟為何?反正她現在只需要在小孩這趟春假假期結束後,帶他們回台灣,送到強老大前妻家門口,交給小孩的媽媽就行了。
        「三個月前被解僱的朝前科長聽說前天跳樓自殺了!」這句話一直迴盪在vivian的耳中久久無法散去。

        大阪的新關西機場是遠離都會區,是在大阪港內填造一座人工島所建造而成的,人工島長約四‧五公里,寬約二‧五公里。龐大的造島填土工程前後共費時五年,工程所需的泥土取自於附近的兩座山。所有土料,都以駁船運到傾倒地點,再以連接衛星的電腦,加以計算定位後填入。出境大廳屋頂是由一連串格狀鋼桁所組成,也就是因為如此整個大廳瀰漫著一股後現代金屬線條的疏離感,強老大目送著vivian帶著小孩進入候機大廳後,看著三個人的身影離開了他的視線後,強老大忍住了眼淚跑出機場外,趴在馬路邊的欄杆狠狠的抽了幾口香煙,抬頭望著一架架飛機的起飛;這兩個月來,一直盼望的四天相聚好像一扎眼就過了;想起小時後,父親帶他去放風箏時的那一條聯繫親情的尼龍線,好像隨著班機的起飛而斷散了,載著婷妤、小虹與vivian的飛機和滿天的星星,在夜空中糾結成一片寂寥。關西機場四面環著海,想起了那首:
聽 !海哭的聲音
這片海未免也太多情
悲泣到天明
寫封信給我 就當最後約定
說你在離開我的時候 是怎樣的心情

        強老大來到日本已經一個月了,國華金控的整個籌備關鍵-日資的引進,是他被派來日本的最大目的,順便到一些日本金控業,考察其實地運作的方式。過去一個月來,強老大簡直快被日本商社的一些陋習,給折磨得快發瘋,投資金額與每股價格老是懸而未決,見到面的人的層次不是太低無法決斷,不然就是每天不斷的「商談中」,從白天的「商談」到晚上料理亭,一直到「卡拉ok」媽媽桑處的「審定」;強老大當然也知道這些日本中高層上班族的悲哀,泡沫經濟後每個上班族的交際應酬費用被縮減,好不容易有件可以不斷懸而未決的大投資案,當然他們會樂此不疲,反正心裡有數,一切只等台灣官股方面的表態後才能定案,雙方每天的協商與會晤不過是虛晃一招。

       大阪梅田車站的下班人潮不輸給東京的任何一個大站,雖然春初的寒意仍舊,但是已經抵擋不了日本熱情的關西地區的OL,習慣於熱帶地區的強老大似乎無法體會大阪女孩,那種迫不及待地,將一些短到不能再短的夏裝給展現出來的焦慮,幾年的日本不景氣衝擊下來,連樸實的關西大阪街頭都充斥著一些下課後等待援助交際的女學生;而熟練的強老大,都會用中文或英文來回應以擺脫她們的糾纏;反倒是一起來日本出差的屎蛋是樂此不疲。今晚的飯局是要跟預定的日方股東代表佐藤見面,佐藤是四菱金控的亞洲投資部部長,將會出任未來國華金控成立後的副董事長。強老大與屎蛋拐進阪急百貨旁的一條巷子內,遠遠就看到「FOREST MIST迷霧の森」這家高級料亭。

        屎蛋:「強副總!北陸好玩嗎?」
        強老大笑著回答:「還好啦!去了金澤兼六園與加賀屋,你前幾天是不是跟著那些小日本去 SoapLand?」

        註1:窗邊族幾乎等於老人族。就是以前一般比較大型的企業通常都照顧員工的一生。可是老員工年紀大了之後對公司而言並沒有比較大的用處,又不能亂裁員,所以有些公司就把窗邊的位置給這些『資深』員工用,久而久之大家就戲稱沒有用的員工為窗邊族。

       「迷霧の森」店裡的裝潢與擺設,處處透露著濃得化不開的美國南方鄉村風格,讓人有種十分頹廢與慵懶的感受。一踏進去這家店裡,會讓那些喜歡這種調性的人,立刻就會成為常客;只不過對於那些不喜歡這股瀰漫著末世低調且帶點憂傷格調的客人們,恐怕會立刻想掉頭離開,一刻也都不想停留下來。

    「哇!居然放著Buddy Bolden的絕版唱片呢!」屎蛋興奮的對著じゃくさん(jacusan)說著。

        Jacu桑是四菱金控投資部的交際公關科科長,也是國華金控這次派了龐大陣仗到日本取經實習,日方所派出來的總招待。

       Jacu桑笑著說:「我就知道你會喜歡這家店,這家店是大阪地區,幾家金控、銀行與券商的同業朋友,下班後最愛來的地方。」

「斯里馬謝 (日文的不好意思),我可以為各位倒酒嗎?」兩位身著日本傳統和服的女服務生笑著對強老大等人招呼著。

「哈!兩位美女要為我們服務,真是我們的榮幸。」屎蛋操著不流利的日語,齜牙裂嘴地有點得意忘形。

「報告強副總!我們部長可能要晚一點才會到。」Jacu桑對強老大畢恭畢敬的說著。

        日本大商社的員工,傳統上仍舊是很重視階級與職場倫理,即便日本已經經歷了近十年的泡沫經濟所苦,終生僱用制也幾乎蕩然無存,但是從Jacu桑對強老大的表情上,仍然看得出這種商社傳統。而在Jacu桑對屎蛋的接待上,就看的出來是比較放得開,可能是同屬於差不多階級的關係吧!幾個月的相處下來,竟然讓他們成為無話不談的好哥們;強老大邊喝著威士忌,邊聽著他們對爵士樂與soapland的對話,也無從插進多少話題,況且在公事上也和Jacu桑沒有交集,今晚聚會的目的,主要還是在四菱金控的佐藤部長。

        強老大看著一位女侍的名牌:「明悉子」,不禁好奇的問:
      「日文中很少用到明悉這幾個漢字呢!你跟中國與佛學多少有點關係或淵源,是不是?」

        明悉子吃驚的回答:
       「你是第一個問我這件事的人呢!不瞞你說,我母親是香港人,以前我念的也是女子大學的漢語學系,也曾經到過香港去學了幾年的中文。所以,現在我們可以用華文來交談!」

強老大稱奇的說:「我很少看到club的女服務員中,有這樣強的學歷呢!」

Jacu桑接著補充說:「明悉子以前還是富士銀行香港分社的首席交易員呢!」

屎蛋意有所指地揶揄了Jacu桑說:「你怎麼知道這麼多呢!你的交際費用是不是都花在這家店裡啊!」

        明悉子聽得出屎蛋輕挑的語氣,但假裝聽不懂地繼續回答:
       「其實你們不常來我們店裡,所以有所不知,我們店的老闆娘以往曾經是現在某大金控的部長,店裡所聘請的女服務員與其他員工,大多都是從金融業轉職下來的!」

        強老大好奇的問:
      「轉職?這就令我好奇,雖然這種場合是不應該去過問彼此的身分與過往,但是因為你用明悉這兩字,就讓我十分的好奇,明悉這二字通常都只有在中國的佛經內,才會出現的字眼呢!」

       明悉子望了望強老大,看著強老大並沒有任何輕挑與鄙視的態度,接著倒了杯12年的springbank純麥威士忌後,緩緩的說:「這裡的員工,全部都是大阪地區的金融機構退職下來的,不!與其說是退職,不如說是解聘;雖說是因日本受泡沫經濟的不良影響下,金融業難以獲利所致,不如說是從幾年前的金控公司成立後,一大堆銀行員工被金控公司先後無情的解僱所造成的。我們這裡的服務生多來自各家銀行與券商,差不多你想得到的都有。」

        強老大納悶的問:
       「金控公司的成立,不是會讓銀行與證券公司有更多樣化的業務。照道理說,裡面的員工應該是會忙到不可開交,怎麼還會有大量解僱的情況呢?」

       明悉子指著一起服務倒酒的女侍說:
       「像她原來是東京第一勸業銀行大阪難波分社的櫃員,自從2000年併入瑞穗金控後一年,就以業務重疊與整併等等理由給請了出去。」

        明悉子幫強老大再倒一杯威士忌後繼續說:
       「你可能會覺得那種傳統櫃檯人員,本來就是比較容易被取代;可是就以我而言,原來在日本富士銀行的外匯部門,後來因為懂得中文的緣故,便被調派到香港分社,負責衍生性金融商品的業務,連續三年都是分社內業績前三名的交易員;當富士銀行併入瑞穗金控後,我還天真的認為,這樣對我的業績推展有幫助,畢竟一些在香港與廣州的國際跨國企業,對於往來銀行的實力與全球排名是很重視的,以前的富士銀行畢竟無法與花旗或摩根史坦利等相比。一開始合併後,因為瑞穗金控一舉躍升為全球第一的銀行,所以我也因此爭取到像moto與中國移動等大企業的人民幣與美金swap業務。」

        強老大吒舌稱奇的說:
       「像你這種人才,應該到任何金融業都可以發揮且得心應手的才對吧!為何想離開瑞穗金控這種公司呢?」

       「誰想離開!我們日本人不比那些老外,除非有太嚴重的不愉快發生,否則是不會輕易離開本來待的好好的職位的。你大概曉得瑞穗金控是由日本東京第一勸銀與大藏省一起主導成立的,當然其人事與主導權,都不是在原來的富士銀行派系的領導階層手上;合併後沒多久,一個業務重疊的理由與一張公文,我就跟其他原來富士銀行的2000個同事一樣,一夜之間就沒有工作了。」

        90年代以來,在經濟全球化沖擊下,為增強國際競爭力,大企業之間合併、合作風潮迭起。日本金融業中的要角日本興業銀行、第一勸業銀行和富士銀行在2000年合併成瑞穗金控。從擁有的資產來看,這三家銀行均為世界前25大銀行成員。它們合併後,總資產達12116億美元,不僅大大超過當時日本最大、世界排名老五的東京四菱銀行(資產5798億美元),還超過世界最大的德意志銀行(資產7252億美元),因此成為世界上排名第一的銀行;三家銀行合力打造了世界金融界“巨無霸”,其明顯好處在於可以整合重複的業務、加快經營決策、提高效率。此外同年(2000年),日本住友與櫻花兩家銀行宣佈合併,合併後成為世界第二大銀行;短短一兩年之間,日本因為金控法的實施而促使一些金融業為合併而合併,造就了一堆金融酷斯拉的形成;當時全球的一股合併氣氛,加上台灣新政府欲擺脫網路泡沫所引起的經濟困局,也效法日本政府般的實施金控法,並用盡一切行政力量去促成台灣金控的成立與加速合併,而台灣政府當局手上最好用的籌碼就在於金檢權力與手上的官股(還包括當時所謂國安基金持股與金融重建基金)。

        強老大所任職的國華金控籌備處,就是由大信銀行主導,它的主導人物就是赫赫有名的古家三姊妹:古漂亮、古漂螢及古美麗;古家為台灣一個傳統的政經世家,由地方小信合社起家,靠著古家老爸的經營手腕和盤根錯節的政商關係,慢慢地蛻變為一家中型銀行;而古家三姊妹就是抓準了新政府,那種急於兌現金控的政見支票,與急於洗刷反商印象的焦慮感,迅速的成立金控籌備處,並立刻地與新政府交好,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覬覦「國華銀行」。

        國華銀行因為在原股東經營不善,與涉及過多掏空弊端,並在亞洲金融風暴時,失當地承作了大量建築融資,終於在2000年底時因為淨值被掏空,差點引起擠兌風波;而政府的金融重建基金、存保公司為了平息金融風暴的再爆發,而不得不介入經營,加上原來政府的持股,後來卻變成不折不扣的公營行庫。而古家竟然在過去兩年來,於股市中默默的收購國華銀行的股權,一舉以12﹪的持股成為最大民股;同時政府為了兌現引進外資的政見,也決定將國華銀行持股,一共38﹪當中的10﹪,準備釋股賣出給外國金融業,而由於四菱銀行一向與新政府關係良好,遂變成為釋股的第一順位候選人;而古家為了想爭取國華金控未來的主導權,除了在股市持續買進外,也暗中地收購委託書和加強與四菱的關係,持續分別進行著這兩大工作。強老大等一行人,已經來到日本好幾個月,就是被古家大姊派來與日本四菱銀行建立起良好的合作模式,並蒐集另一個可能的官股釋股對象-住友銀行的動態,以免壓錯寶而喪失未來董事會中的主導權。

        不到晚上九點,這家「迷霧の森」已經擠滿了下班的日本上班族,店裡正放著「Mr. Bojangles」這首爵士經典:「Mister Bojangles、Call him Mister Bojangles、Mister Bojangles come back and dance please、Come back and dance again Mr Bojangles」,店裡面的客人似乎跟一般居酒屋的客人不同,也跟一些所謂銀座式的陪酒club常客大相逕庭;三三兩兩的日本中年上班族,散在各自的座位默默的喝酒,女服務生也不像其他的club般。這裡的女侍年齡都偏高一些,妝也畫得很淡,而且也不陪客人喝酒,更不會積極勸酒,安靜到讓人絲毫感受不到那種粉味風塵的壓力。

        強老大細細的聽著Mr. Bojangles的音樂,想著這幾天陪伴自己的女兒、兒子與vivian等,想著剛剛明悉子說的那些話,胃腸裡頭的酒精彷彿翻滾加劇,臉上露出一些痛苦的表情。

       「強桑!人不能走回頭路,也盡量別常常回頭看喔!來到這裡的每一個客人,包括我們店裡服務生,都有濃到化不開的心事,既然你對明悉兩字有興趣,要不要聊些中國的密宗給你開釋呢!」明悉子認真地望著強老大說。

        「拜託!來喝酒別談那些,我還沒有那麼深的醒悟啦,對了!那你被瑞穗金控解聘後,為何不去其他金融業呢?」強老大打算打破沙鍋問到底,因為他對金控業的事情十分感興趣,每天在四菱金控聽到的,都是冠冕堂皇的說辭與計劃,他想聽聽真正一些聽不到的聲音。

       「以後你就慢慢知道了,何必問呢?在這裡問女人的過去與年齡都是不禮貌的喔!」明悉子用一對滿是智慧的雙眸拒絕了強老大的問話。

       「對不起!我來遲了!這真是禮貌不周。」
        佐藤用生硬的中文向強老大致意,並向強老大作了一個九十度鞠躬的大禮後,找了個空位坐了下來。佐藤身高超過180公分,以那個時期(1955年出生)出生的日本人來說,可稱的上是少有的挺拔的身材,一坐下來就不多廢話的說:

      「強副總,我們四菱銀行已經決定以一股12元,去投標貴國政府所拍賣的國華銀行股票,而且也會承諾未來金控的董事會席次比率不會超過持股比率,這是我們四菱高層剛剛才作出的最後決定,而且也已經跟你們財政部與我國大藏省,還有你的老闆古漂亮女士都已經先行通知了。」

        佐藤是一個做事一板一眼的典型上一代日本上班族,強老大在與他共事與結識的這幾個月當中,對佐藤有很深的體會,他對上級是絕對的服從。強老大來四菱的投資部見習的第三天,就親眼看他冷酷地執行上級交付下來的「資遣令」,處理起來完全不拖泥帶水,也不將私人情誼放在上面,但是下班後卻能跟被資遣的同事抱頭痛哭,且喝到酩酊大醉。
       「明悉子!能否請妳們離席幾分鐘?」佐藤擠出一點勉強且少有的笑容對明悉子等女侍們說。
         屎蛋與Jacu桑看到佐藤繃緊了臉頰,緊張地在沙發椅上挺直了腰桿,連氣都不敢吭一聲的望著佐藤。

       「強副總!根本沒有第二家日本銀行投標這回事,對不對?」佐藤的國字臉繃的老緊。

        強老大望著退到吧檯邊的明悉子,看著她一身粉色的和服,搭配著很隨性的鯊魚狀髮夾,臉龐雖有一絲歲月的刻痕,但一對靈性十足的鳳眼,卻會令人覺得十分的舒服;那種眼神,帶著一股不經意就能透悉別人的靈活,可能是因為帶有一半華人血統,強老大似乎對她特別有種好感。當音樂突然停止時,強老大才緊覺的想到佐藤等人正在等著他回答,強老大將抽到滾燙的香煙,用力的熄滅後對著佐藤回答:
        「從今晚以後,大家都是國華金控的未來同事,我也應該稱呼你為佐藤副董事長;其實你也心知肚明,住友銀行在這場所謂的官股標售案裡,不過是扮演著影子的角色。坦白說,他們是曾經一度想要認真的評估這案子,後來因為他們相中了香港的某家銀行,又加上他們也想利用標購台灣官股的晃子,來抬高自己的聲勢,以方便他們能順利的收購那家香港銀行,所以在這三個月當中就合演了這齣戲,反正我們籌備處的一些人,就當作是去住友的東京總部去觀摩觀摩,也沒什麼損失嗎!」

        佐藤不知是被強老大沒弄熄的煙頭所燃燒出來的濃煙給嗆到,還是有點出乎意外的乾咳:
       「古家姊妹挖角你過來籌備金控,實在是有眼光!佩服!」

        強老大尷尬的陪笑:「佐藤副董,請你原諒我一直瞞著你的苦衷。」
        佐藤冷笑地哼了一聲、又喝了兩杯威士忌,便隨即離去。

        屎蛋鬆了一口氣對著強老大說:「我剛剛好擔心佐藤部長會翻臉生氣呢!」
        強老大:「你太嫩了,佐藤他從頭到尾,根本百分之百都知情!」
        屎蛋與Jacu桑一臉訝異的呆坐著,半天說不出話來。

        明悉子看著佐藤離開後,才又回到強老大這桌子。這家店並非色情行業,所以明悉子依照日本法律規定只能半跪在桌邊,她端來了一杯「Rainbow」給強老大;即使對雞尾酒一無所知的人,只要看了這種酒,也就會知道它的名稱由來;它是由七種基酒調製而成:分別是紅色榴糖漿(Grenadine Syrup)、綠色薄荷酒(Green Pepermint)、紫羅蘭利口酒(Violet Liqueur)、櫻桃利口酒(Maraschino)、藍橙皮酒(Blue Curacao)、黃沙特勒茲(Yellow Chartreuse)與白蘭地(Remy Martin Brandy)等七種;由於酒中所含糖分的關係,不同的酒會有不同的比重,彩虹雞尾酒就是將這七種基酒按比重大小,堆積成七種不同的顏色;在完成七色層次後,會產生令人震撼的視覺效果,這種雞尾酒可以說是bartender技能的極限挑戰。

        強老大邊欣賞酒的漸層邊說:
       「這種雞尾酒的界線很分明,各種材料的比重差別要大,就好比人生一般;我反而比較喜歡單純的紅酒,像這類太過豐富的酒,連喝起來都需小心翼翼,不屬於我的那部分很難不去碰觸,相信別人也是如此…..」。

        明悉子笑著說:
       「我們店裡的點酒方式很特別,是由服務生與客人交談後,根據客人的狀況與心理,而調製不同的雞尾酒;另外一杯是瑪格麗特,原本是要給佐藤喝的,沒想到他先走了!」

        強老大對著明悉子說:
        「Margarita是由龍舌蘭(Tequila)、橙皮利口酒(Cointreau)、萊姆汁與瑪格麗特鹽調配而成的,據說發明這種酒的人,有一段以悲劇結束的不倫戀情;在調製瑪格麗特最該注意的是,盡可能地抑制酸澀味道,但也不能讓整杯酒充滿了甜味;就像人生想要達到酸味與甜味的平衡,實在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而灑下一點點瑪格麗特鹽巴,可平添生命的苦澀,不是嗎?這與佐藤部長的心境倒是很貼切的。」

        屎蛋送了Jacu桑離開後問著:「強老大你剛剛說佐藤完全知情,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強老大端起那杯瑪格麗特給屎蛋:「這杯就由你代替佐藤喝了吧!佐藤在四菱金控本來就不是屬於當權派,他那一派在四菱裡面有點式微,只不過是跟台灣新政府的一些重要人物有些長期往來,他才會全力的牽線,讓四菱、古家與新政府來促成此次的合組金控!一開始四菱高層,以為沒有其他日本金融同業來參與這次公股投標,對於佐藤的重視感也沒很高。」
屎蛋納悶地說:「這些我都知道阿!可是,為何我們一來就傳出住友商社也有興趣呢?」

       強老大邊凝視著明悉子美麗的臉龐,邊回答:「那是我故意放的消息!」
       「什麼!」屎蛋大口吞下瑪格麗特後,差點嗆到。
       「別糟蹋這位美女為我們調製的雞尾酒,你真的是俗不可耐!就在我在放了這個消息之後,一開始,發覺日本新聞界並沒有任何動靜,當時我也很著急阿!畢竟,來這裡的目的,雖然有很多個;但是,抬高我們金控身價,也是主要任務。就在我無計可施快要坐困愁城當下,隔幾天,日本讀賣新聞的記者竟然來拜訪我,採訪完兩天後,就用極為聳動的標題來報導,四菱與住友對台灣金融佈局大戰,這你還有印象吧!」

      屎蛋望著雞尾酒杯,一邊想著該如何喝酒才不會失禮,一邊又對著強老大猛點頭說:
       「強老大!沒想到你的日本新聞人脈還挺豐沛的。」

       強老大目不轉睛的看著明悉子那雙充滿智慧的雙眸後說:
      「我哪有那麼神!讀賣新聞那篇報導的撰寫人,居然是佐藤的情婦。報導刊出後,佐藤還一臉緊張地跑來問我這報導的真實性,並且緊張兮兮地帶著我們,到處拜訪住友的海外投資部與住友商銀的社長。」

        屎蛋好奇的問:「我一直到現在還覺得很奇怪,佐藤部長為何要帶我們去認識住友那邊的人呢?」
        明悉子幫強老大點了香煙後,插進來回答:「佐藤怕你們這場假戲演不下去,故意製造了一些舞台,讓你們能繼續的裝下去。」

        強老大用佩服的眼光看著明悉子:
       「你真的很聰明,但是聰明的女人不適合在金融業打滾。佐藤很厲害,他牽動日本金融大老的敏感神經:面子,並且讓他們覺得自己在這個案子的舉足輕重地位,以利他爭取到未來金控副董事長的位置,而且還可以暫時脫離四菱內部未來的派系風暴;反正大家都是棋子,這只是下棋的人,巧妙的運用各種微妙關係與心理,讓大家扮演應有的角色而已。」

        明悉子伸了個懶腰,讓她半跪很久的上半身能稍微的舒緩一下,臉上露出了嫵媚與慵懶的神情,髮際間散出陣陣迴異於年輕女子的成熟香味。此刻,強老大內心裡盼著時光能就此停止,想貪婪的多看幾眼眼前的這位女人,免得將來遺忘了這張美麗動人的臉龐;因為他知道,眼前這個明悉子,將會是自己生命中很短暫的過客。
        明悉子淡淡的回答:「在日本的金控業,越是聰明的人,被裁員的速度越快!」

        強老大伸出手扶起明悉子,雙手一碰,強老大忽然覺得有那種心跳加快的初戀感覺,像極了桌上這杯「Rainbow」。

        屎蛋端詳了那杯瑪格麗特半天:
       「受不了了!我直接把它喝光就好了嗎,喝酒就喝酒,幹麼講究那麼多!對了!強老大!你剛剛說這次來日本有眾多目的,可是你只是叫我每天去和住友與四菱的員工喝酒聊天,到底還有什麼其他目的呢?」

        強老大的視線終於從明悉子身上轉了過來:
       「後天,古三小姐會帶著台灣的國會議員與相關的官員來大阪。你隨便作個簡報,反正就是四菱很好,住友很爛就對了,其他就不關你的事;那些議員與官員來這裡,我可有得忙了!」說完,從公事包裡拿出一串鑰匙與一張名片,交給屎蛋:
       「這上面有個六本木高級公寓的地址,明天中午過後,請清潔公司到那裡好好的打掃,後天別讓我看到有一點點灰塵;還有去買一些酒放在招待所的酒櫃與吧台上,紅酒、白酒、清酒、威士忌,有多貴的就買多貴的,完全用出差費用來支出!後天,會有些古小姐的客人,我還得負責招待呢!第二件事情是,趕快聯絡人在曼谷的Rick,問他與金主虎哥搭上線的狀況,必要時我必須跑一趟曼谷。」

        屎蛋看著名片的住址:「這是什麼地方呢?」
        強老大笑著說:「這是古家在日本的私人招待所。還有,今晚別去那裡,懂嗎?」
        屎蛋發呆似的喃喃自語:「招待所?該不會是電影情節中才會出現的那種吧?你去曼谷出差要帶我去嗎?」
        強老大用台語跟屎蛋說:「快閃啦!別壞了我的好事!」
        眼見屎蛋快走到門口,強老大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急忙叫住屎蛋,從公事包中掏出了將近百萬日圓的鈔票拿給屎蛋。
       「你明天叫Jacu桑去幫我安排一些事情………..」。


「強桑!你還要喝點什麼酒嗎?」明悉子輕聲地問著強老大。

強老大揮揮手,示意著有些微醺的感覺:「明悉子,我剛好有稍微研究密宗呢!」強老大用中文,邊說邊寫著「密宗道次第廣論,明悉種因乃前端 , 淨化篩選更是煩」的漢字。

明悉子仔細的看了一下,對著強老大說:「你還真的對這方面有涉獵呢!」

強老大靜靜地看了明悉子五分鐘後,再望了望壁飾上已有斑駁狀的掛鐘,淡淡地說:「已經晚上十二點半了,我想你會取這個名字,就很容易猜想到你內心的傷痕與那股急於悟道的迫切心理!」

明悉子瞇起了那對深遂的鳳眼說:「聰明的人,就別問太多了!」

強老大邊走到櫃檯結帳邊說:「這是我們公司的招待所,明天我打算弄個雞尾酒會,招待一些台灣來的客人,我能聘請妳來當我的bar-tender嗎?」

明悉子看了名片,面有難色地說:「在東京六本木,離大阪很遠呢!」

強老大笑著說:「我都跟你們老闆娘打點好了,我會用兩倍的酬勞支付妳。還有,明天中午十一點在梅田車站東口等我,我們搭東海道新幹線過去!」

明悉子有點不悅地說:「你怎麼知道我會答應!」

強老大舉起右手的食指輕碰了明悉子的耳垂,笑著回答:「妳一定會到的!因為我在日本需要一個工作上的內應。」說完後,拿出一張名片並開了一張三百萬日圓的支票交給明悉子。

        「這是妳前半年的薪水以及我個人在日本的一家投資公司的辦公室,若覺得不妥或有什麼疑問,明天到新幹線上再說清楚,我很明確地告訴妳,我來日本找了幾個月,就是要找一個像妳這樣的幫手。」

        明悉子望著強老大走出了門口,店裡唱盤也剛好放完了最後一首曲子;明悉子拖著疲憊的身軀送走了最後一位客人,與老闆娘合力將鐵門拉起,脫下披在素面和服外面的黑紋短外掛,踱步到吧台裡面,將一堆客人用過的杯杯盤盤給一一清洗,並望著吧台內牆的鏡子,那青瓷色的和服已經非常樸素,再搭上素雅的妝底使得明悉子的臉色更形黯然,不知不覺停下了手邊的清洗、打理工作,拿起隨身包包內的腮紅刷,把整個臉頰撲上淡紅的彩粧,然後在日本女人臉蛋中常見的單眼皮上塗抹眼影。明悉子自從一年多前,被富士銀行解僱後,就來到這家以前的老長官─君代所開的「迷霧森林」酒吧工作,以不到三十歲的年齡,竟然一夕之間,從海外的特派首席外匯交易員墮入到社會的底層;一年來,許多日本金融業的棄婦在這家店來來去去,明悉子看了許多以前的同事與同業女孩子,就此墮入更深的底層─出賣肉體,不願意就此放棄人生的她,一直在等待重返職場的機會,再回到自己所熟悉的金融廝殺的領域。

       「媽媽桑!我明天請假一天,阿!後天與大後天也都會請假!」明悉子望著鏡裡的自己臉龐後說出。
        迷霧森林的老闆娘─君代用疑惑的眼神望著明悉子,這位以前她最得意的手下戰將的眼神,似乎又透露出一股堅定的訊息,君代將手邊的香檳杯一一擦拭乾淨後對著明悉子說:「妳以前從來沒有過,像現在這樣連請三天假過呢?」

       明悉子收起腮紅刷與粉撲後,問著君代說:「我這樣看起來好看嗎?」
       君代嘆了一口氣說:「你跟那位強桑只有一、兩面之緣,值得你這樣投入嗎?」
       「一個墮入底層的女孩,能夠翻身的機會不多,即便只有一點點的希望火苗,都不要去撲滅它!反正,我也沒有什麼好損失的,頂多這次機會消逝以後,我就答應右衛門商社的古河取締役(按:常務董事)的包養要求。」

       「古河那個老色鬼什麼時候跟妳提過這個了,我怎麼都不曉得呢!」

       明悉子留下眼淚,臉上腮紅的彩妝被糊濕的糾結成兩道淚痕,低聲地對著君代說:
      「我知道你一直想撮合我與古河的事情,我也知道你急需古河的資金,來挹注這家店的營運,這一年多來,受妳的照顧與收留,如果這次無法重回職場,我會答應古河的納妾要求。」

        君代望著明悉子,抽取了幾張化妝棉,擦拭掉明悉子臉上的兩道鮮紅色淚痕說:「傻瓜!明天才要去見人,今天就迫不及待的裝扮起來,妳以前在我的交易室工作時,就是這副心急的德性,明天一早我去幫妳好好打扮,讓妳去見新老闆。」
明悉子與老闆娘君代走出店門口,設定好防盜的保全系統後,君代望著「迷霧森林」的招牌對著明悉子說:「妳以後不要再走進這裡了!」
        明悉子蹦蹦跳跳的與君代兩個人似乎喝醉般的大叫:「再見!再見!」

        門口貼了一張著名能劇「櫻姬東文章」的宣傳海報,明悉子指著海報對君代說:
      「這是一齣改編後的戲劇,故事描寫幕府時代中期,一名德川幕府中的家臣,利用三個兒子的繼承矛盾,從中謀奪幕府權力與家產,並與藝妓─櫻姬的裡應外合,進行了一連串的扶植幼子擊敗兄長,登上幕府大位的故事。」

       梅田公園的春末,仍舊綻放了稀稀疏疏的殘櫻,在一遍青綠當中顯得十分侷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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