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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因為出版新書,不得不上了一些廣播節目宣傳,上非財經類廣播與平面媒體實在是我的底線,而且也不太情願上太過於主流與熱門的媒體,說不太情願可不是故意惺惺作態,而是我真的是不想讓自己太過於曝光,好不容易出版社的行銷找了許多其實還蠻不錯的節目想要敲我通告,有些媒體也主體來詢問,但百分之九十九都被我用各種理由(自己變胖長得不好看應該是個很瞎的藉口),一付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屌樣,無形中也得罪了一些節目的企製與主持人。

 

            不只上媒體,連演講與簽書會,我也是能推就推,不能推就躲,不能躲就用各種瞎死人的理由去推辭,我這絕非驕傲,也不是瞧不起人,而真得是個性使然,當然許多已經和我熟識的讀友更會感到奇怪,我並非口才不好或不懂得交際應酬的人,身處於人群中也不會感到絲毫不自在,為何完全不想讓自己曝光在公共場合之中呢?這並非我的個性,但到底為何自己會這樣呢?

 

             這應該是我當年在金融業十三年以及後來當專業投資客三年下來,環境與工作性質所養成的處事態度,我當年在金融業的工作屬於「相當另類」的,我無須和別人交際應酬,而且我的工作的客戶也是屬於「這筆交易之後最好是老死不相往來」的屬性,金融生涯的前半段,我天天面對就是數字與金錢,後半段的工作除了交易以外,一些工作的性質是屬於那種「必須把客戶與老闆的祕密帶到墳墓」的工作,如果我把自己搞得太有名,說不定無法勝任某些工作。

 

            我第一個工作叫作「銀行資金調度交易員」(前面兩個月試用期當然不是),我承認自己當年在銀行工作的八年有相當程度的「總行優越感」,當年不管銀行規模大小,能夠被拔擢到總行的人多半是行內的菁英,很可笑吧!其實的確是這樣,總行工作的資歷至少看起來顯赫與專業,且總行的工作比較讓銀行的高層或其他金融業的高層看得到自己,自然在升遷上會比那些辛苦蹲在分行櫃檯或奔波於客人之間拉放款的人,來得容易。

 

           什麼是「銀行資金調度交易員」?簡單來說就是處理銀行剩餘資金的去化投資,以及幫銀行對外舉借資金缺口,如果當上資金部門的主管,那處理的業務可就更複雜。

 

              銀行的主要業務是吸收存款來從事放款,至少當年銀行經營模式都是如此,存款與放款之間當然不會相等,存款太多貸放不易時,就得看資金調度人員去從事一些短期投資,若有缺口的話,我就必須當個乞丐天天去幫銀行找短期融通資金。再者,央行規定銀行吸收存款,必須提播一定比率的金額「存入央行」,這就是所謂的存款準備金,另外金融主管機關也訂定法令規定銀行必須提播一定比率的「流動準備」,這些流動準備規定的相當嚴謹,只能是政府債券、國際金融機構發行的債券、其他銀行發行的金融債券,後來慢慢放寬到短期票券......這些都是冷知識,且比率與規定年年都會調整,沒有什麼必要去update

 

             所以銀行的資金調度員必須精準計算每天銀行存款與放款的增減金額,必須提播足夠的存款準備與流動準備,如果資金不足,譬如銀行放款放得太兇,以致於無法靠存款來支應的話,這種短期缺口就必須由我去代表銀行對外舉借。

 

              這些交易工具多半是短期票券、公債、可轉讓定存單或銀行同業拆款之類的貨幣市場工具,算一算如果有資金缺口的話就必須用最快的速度在當天早上出售這些投資,或者當乞丐去向其他金融業或某些資金大戶要錢。

 

              當然這些專業的東西在分行內是無法看得到,在分行的行員也無從得知銀行的運作模式,甚至連銀行的高層對整體銀行的資金運用與資產負債品質,都沒有我這個小小的資金調度交易員來得透徹,有時候銀行衝業務衝得太兇或過於保守,都必須由資金調度人員去對高層提出警告。

 

             有幸在第一個職位就可以全盤看見金融業的運作模式,比起當時被我們資金調度人員視為井底之蛙的分行同事,真的是幸運多了,但也正因如此,影響了我這輩子從來不投資金融股的行為。

 

            資金調度交易員職位很低,但職權很大,如果總經理想來干涉,往往我會頂一句「不然你來調度資金」,通常沉迷於高爾夫應酬的銀行高層多半就不會多說半句話,資金調度交易員可以自行根據整體銀行的需要,去找大企業洽談短期存款和短期放款,因為這些都屬於時間很緊迫的業務,一通電話立刻就要敲定,且當天就要和客戶交割,當然後續的匯款或存單的處理是分行營業單位去執行,資金調度交易員可以決定一大早敲定的大額存放款業務由哪個分行去執行,這些分行若能獲得這些存款放的業務,當然就容易達到她的績效要求,分行自然會比較容易獲得績效獎金。

 

          所以資金調度交易員在當年可說是銀行行員中最不可一世的當紅炸子雞。

 

          可是資金調度交易員也有很辛苦很辛苦的一面,他的工作時間最長,在1990年代台灣經濟處於成長高峰的時期,整體金融業由於去化資金容易、投資管到眾多,所以銀行的資金經常性的處於緊俏的階段,往往一開門就必須面對幾十億甚至近百億的資金缺口,交易員往往為了替銀行找資金,可說是無所不用其極,畢竟整家銀行可動用的操作工具都掌握在自己手上,下班時間經常是晚上十一、二點,這時候分行人員早已回家準備睡覺,我們這種交易員還是一手拿著電話、一手拿著計算計,眼睛盯著電腦,邊作交易,一邊計算銀行的頭寸到底「擺平了」沒有。

 

          那時我最想聽到的一句話就是「平了!」這意味著銀行又度過了有驚無險的一天。

 

             這個行業無須交際應酬,至少在當年是如此,為什麼呢?其實我們這種小型民營銀行的最後金主不是公營行庫就是央行,當時資金調度交易員或債券交易員並非銀行從業人員的主流,由其是那種台銀、土銀、合庫、郵匯局....那種老衙門銀行,當年有企圖心和有升遷打算的行員多半會選擇擔任放款工作,一來那是銀行本業獲利來源,二來在當時,銀行放款還普遍存在收回扣佣金的年代。

 

            所以那些老衙門銀行的資金調度員多半是找那種中年歐巴桑、等待退休的老行員,她們對工作普遍沒有熱忱也沒有向上提升的動機,對她們而言,資金調度是個「屎坑」,加上資金調度這個圈子也沒有所謂回扣,她們自然凡是公事公辦,毫無彈性可言,對於小銀行的資金調度交易員來說,這反而是好事,至少無須應酬無須奉承。

 

              在經濟起飛資金緊俏年代的資金流程簡單來說是,央行撥錢給老行庫,老行庫借錢給民營銀行,民營銀行再借給一般客戶,可是當民營銀行在放款的過程中總不能對企業說:「等我有錢再借給你」,於是經常會發生明明資金已經調度完畢,但分行在下午三點半之前臨時被大客戶借走幾十億,於是我只好硬著頭皮再去像老行庫或央行舉債。

 

             除了這個圈子沒有回扣以外,這種工作最忙碌的時間往往是晚上六點到九點,常常是整個總行辦公室甚下兩三個交易員吃著難吃的便當,苦苦等待央行的「救命大補丸」,這個救命大補丸就是公開市場操作,對了,現在的說法就是QE

               沒有資金交易員敢在晚餐時間離開工作崗位,自然就沒有所謂的應酬,這個工作能否勝任也絕非在與客戶或其他同事的熱切合作,而是在面對孤獨時刻的抗壓性,當然我會在晚上央行釋放資金後替銀行賺一手「每天最後的利潤」。

 

             譬如我向央行申報我們銀行資金缺口50億,但實際上只有30億,這多出來的20億要幹什麼呢?可以轉借給比我們還窮的銀行如外商銀行、信合社之類的,譬如我向央行借一天利率8%,然後將這多餘出來的二十億借給某農會10%,夠狠吧!不借拉倒!

 

          如此一來單單一天就可以幫銀行多賺十多萬元,一年下來就可以套央行的利三千多萬。

 

              央行知不知道?當然知道,偷腥的老公也許可以瞞著老婆,但偷偷套利的行為絕對瞞不了央行的眼睛,有時候為了整個金融業運作順暢,央行不得不默許銀行拿她的QE去套利,甚至這也是他的原意。

 

           那我們需不需要跟這些更窮的金融業交際應酬呢?她們也不想,試問你會跟對你趁火打劫的傢伙作進一步的交往嗎?

 

          所以資金調度交易員這種工作,對內是顧人怨,對外不是公事公辦就是趁火打劫,久而久之自然會養成低調的工作態度。

 

           當然會養成低調的工作態度,還肇因於當時三件事情,一是國票交易員楊瑞仁掏空幾百億的事件,二是霸菱銀行交易員李森的隱匿交易,這兩件事情讓銀行對交易員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開始對交易員私生活、言行與交往對象作了更嚴格的規定,當然我就樂於當個天天窩在交易室裡頭的資金調度阿宅。第三件事情是,桃園農會發生擠兌。

 

             我剛剛有提到,像我這種小民營銀行的交易員都會拿央行的錢去轉借套利,平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央行,突然有一天把我們多借的QE都抽回,當時有許多銀行都有借錢給桃園農會,於是我們不得不為了自保狠狠地抽了桃園農會的銀根,沒辦法,死道友不能死貧道,不出三天,桃園農會竟然就發生擠兌,財政部順理成章的接管了她,等於是透過資金調度市場逼死一家農會。

 

            當時有很多謠言,多半跟政治有關,最知名的是財政部與央行為了整肅某位總統候選人,透過金融手段斬掉他的競選金庫-桃園農會,當然這些都是謠言,我無法證實。

 

             後來我曾經服務過一間銀行也因為政治不正確而慘遭金融當局的整肅,身為銀行的資金主管的我也活生生地看了整個殘酷的過程,所幸我行事低調躲過一些劫難。

 

             也就是因為自己的第一份工作是資金調度交易員,後來雖然換了幾間銀行,掌管的業務慢慢地擴展到外匯、債券、股票與銀行的資產負債管理,但都脫不了這個資金調度交易的圈子,低調、不張揚、不出名甚至不能與記者往來是在這個圈子能夠平安渡過的最高指導原則,幾年下來自然養成了我行事低調不願出名的個性。

 

               只是這種行事風格和現在擔任作家工作似乎有相當的牴觸,兩種工作的性質可說相當矛盾,我不得不再兼顧銷售量以及保有自己做自己的兩難之下,尋找根本難以達成的平衡點,這也是我從事多年創作工作中最難以突破的困難處,我也知道評自己的口才與專業,絕對不輸給檯面上的名嘴,我也知道如果自己可以違背自己的個性多多曝光,書籍的銷量絕對可以倍增,我也知道如果自己願意張開雙手迎接許多合作夥伴,金錢的報酬勢必很可觀,但或許那就不是我了。

               現在金融業的資金調度交易員的工作已經正常許多,工作環境也比從前更為人性化,金融業也不會視這些交易員如毒水猛獸。

 

        寫資金調度交易員的點滴,是為了瞭解自己個性的養成過程,我的工作經歷十分奇特,和絕大多數金融業朋友大不相同,會發展出自己這種古怪個性,或許也是時代產物吧!瞭解我的個性養成環境,或許有些認為我高傲孤僻的人應該就會釋懷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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