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在甲板上遠遠看到遮浪角燈塔就表示汕頭到了,這並不是二重吉統第一次來到這個龍蛇雜處的繁忙港口

 DSC05863  

鳥勘汕頭港

 

汕頭不比上海,它絕對稱不上從容悠閒與浪漫,碼頭邊蹲著滿滿的挑夫,有些挑夫是直屬外國貿易商社或船公司,通常這類挑夫穿著標有商社名稱的紅衣服,但其他挑夫都是從中國南方的窮鄉僻野來此討收生活的可憐人,俗稱苦力,他們大都是農閒的農民(多數是無田可耕的流民),肩膀挑根竹竿湧進這個貨運量源源不絕的碼頭,順便試試自己的運氣,多半他們只能挑那些散裝走私船的私貨,運氣好的話,掙了足夠的船資後交給人蛇集圖跳上安全堪虞的走私船,前往暹羅、香港、馬來亞、台灣、美國甚至中南美洲當勞工…..哪個地方都好,只要能離開這塊吃不飽又充斥著戰亂的黑暗大陸。

 

雖然行李不多,二重吉統與隨行女傭蔡禾子一下船,顛頗踉蹌的腳步還沒適應平地,身邊便聚集了幾十個苦力搶著要抬他們的行李,七嘴八舌夾雜著潮州話與普通話,他們一句話都聽不懂,二重吉統把行李抱著更緊,深怕行李裡面一疊重要的匯兌與航單文件會被搶走。

 

「二重桑,二重桑,看這裡!」一個很響亮的聲音操著生硬的日與從苦力堆的後面傳過來,二重吉統惦起腳跟賣力的抬頭看了過去,只見一個紙板牌子上面用日文寫著:

 

「二重商社二重吉統社長,黃孝海在這裡。」

 

同一時間,汕頭碼頭港警吹起了警哨,大群的苦力眼見沒活可幹,悻悻然地咒罵了幾句後作鳥獸散,二重吉統這才發現,舉牌子在港邊迎接他的並不是生意上了老搭檔黃孝海,而是一個二十歲左右帶著近視眼鏡的年輕人,隨行的還有五六個穿著一模一樣的年輕男人。

 

戴眼鏡的年輕男人用客家話自我介紹:

「二重吉統社長,我叫作黃生閩,是海叔的姪子,叫我小三子就好,因為妳們的船班延遲了一天一夜,海叔叫我們輪班在這裡等你的船,交代一接到你,立刻回旅館通報他,他一刻鐘的時辰就會趕來這裡。」

 

黃孝海知道隨行的蔡禾子會講客家話,特別交代會講梅縣客語(梅縣的客家話比江西客家話更接近台灣客家話)的小三子在碼頭日日夜夜的守著,這樣就可以透過蔡禾子的翻譯,以免雙方溝通不良產生誤解,但他更擔心的是二重吉統萬一被有心人士接走,畢竟他大老遠從台灣過海一趟的目的,並非單純經商買賣而已。

 

小三子仔細地一一介紹在他身後的幾個小夥子,全部都是于都黃家的族人與家丁:「還有好幾位在海叔旁邊,海叔再三叮嚀,一定要妥善地安排這樁買賣。」小三子應對進退相當有禮,一付精明能幹的模樣讓二重吉統感到相當安心。

 

「社長,來這裡千萬要小心碼頭邊這群苦力,他們看起來雖然一付鄉下人的憨厚模樣,要是你一不留意,行李立刻會被搶走,要不是我事先和碼頭這邊的管事幫會打過招呼,你們一個是外國人一個是阿嬸,很快便會被他們坑了。」小三子恭謹地請二重吉統到碼頭邊的休息室等候海叔。

 

「你們海叔的擔心太多餘了,好歹我前前後後也來汕頭和你們黃家做買賣好多次,雖然稱不上熟門熟路,但汕頭就這麼丁點大,還不致於會迷路。」二重吉統在基隆的棉被生意,有部分的貨源是透過江西黃家的製造,這種生意的模式可說是現代所謂代工的鼻祖,機器製造的棉被品質不佳且欠缺款式的多樣性,反觀手工棉花雖然品質比較好,也可以隨著客人的需求作出不同大小尺寸厚度,但人工費用太高,售價始終居高不下,市場很難開拓,於是二重吉統與黃孝海這兩個既是同學又是同行靈機一動,用中國江西便宜且熟練的棉被工人與就近的便宜棉花供應、外加日本商社品牌,利用汕頭這個在當年幾乎是全世界最便宜運費的商港,於是,羽二重這個品牌的訂單源源不斷從香港泰國馬來亞擁進,甚至部分高級品加計運費後回銷台灣,價格競爭力一點都不會輸給機器棉被。

 

「社長,話可不能這樣說.....」看見二重吉統的疏忽托大,小三子本來想進一步提醒他,但礙於身分與輩分倒是說不出口。

 

「二重兄,小三子說得對。」聽到這個熟悉的日語,二重吉統知道他的換帖同窗兼事業共同體夥伴黃孝海來了。

 

三個多月不見黃孝海,二重吉統仔細端詳他起來,黃孝海身高一米七六,體重約莫七十多公斤,在當時中國南方的男人標準而言,稱得上是彪形大漢,沒有近視眼卻故意帶副眼鏡,頭上帶頂紳士帽,全身依舊散發著當年留學日本的名士風格,但皮膚卻相當黝黑,精神容貌之間卻也透露出農村忙碌的氣息,眼大鼻樑高,鼻子左下方有顆大大的痣,這在中國的面相學上屬於吉痣,又稱「有吃痣」,意思是一輩子豐衣足食,一張不大的嘴巴抿著口嘴唇微微翹起,顯得很有主見,雙眼炯炯有神,看不出來在碼頭邊一天一夜未曾闔眼的倦容。

 

 二重吉統拍拍黃孝海的背脊,關心地說:

「黃兄,你好像越來越駝背了。」

 

「沒辦法,這幾個月來跑遍兩個省分到處收購棉籽,偶爾人手不夠,自己還得下田幫忙採收。」黃孝海神情略帶苦澀。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bonddealer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