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女人國12班

        有鑒於高中一年級上下學期的衰運連連,在上學之前我擬定了三大自保原則:

一是低調再低調
二是考試衝第一
三是徹底改外型

        什麼是低調再低調?那就是轉回那所學校之後,每天從第一節課到最後一節課,除了吃喝拉撒之外,絕對不邁出班級門口一步,以免被學校內的帶頭老大視為挑釁;除了同班同學之間必要的點頭之交外絕對不和任何人結交,以免教官與老師誤以為我又要結黨拉幫;除了看教室的黑板和書包的小說外,眼神絕對不要亂飄以免驚嚇到那些沒有膽子的俗辣徒增無謂紛爭。

       什麼是考試衝第一?由於這所學校打的是「生生不息莊敬自強」的升學招牌,所以只要這所學校內,考試衝到全班第一,甚至全校第一,那就應該會獲得某種程度的保障,這就好像股票市場中的「長線保護短線」,讓學校與教官看自己不爽的時候,得仔細衡量一下要不要放棄未來的「本校***高分考取台大**系」活廣告!

       什麼是徹底改外型?這是為了配合低調政策的施行細則,我必須把自己重新打造成乖寶寶的樣子,於是我上學前幾天跑到家裡附近的省中去觀察那些乖學生的穿著和舉止,譬如我必須把原本訂做的制服改成那種超級不合身的樣子,譬如長褲的長度只能到膝蓋,上衣大到可以塞兩個人進去,衣服最好是皺到有如陳年鹹菜....這樣才顯示自己是個乖學生;此外有鑒於我的眼神看起來比較嚇人這個致命的缺點,我特意去選配的一付書呆子眼鏡,還故意叫眼鏡行配那種超級厚的鏡片,眼鏡鏡片看起一圈一圈的,讓自己看起來有多呆就多呆。

        以前的教育者就是以「外表呆滯」當成好學生的最高認定準則。

       只是我沒料掉,張幹也和我轉進同一班,於是在我還沒轉回那間私立高中,一堆爛八卦就已經透過張幹的嘴傳得沸沸揚揚了。

       我的新的班級是高二十二班,一年前我念的就是這個年級的「一班」,顧名思義的,一班是最好的也就是所謂的「莊敬班」,然後依序排下去,而十二班則是最後一班,是個徹底的「莊孝維」班。

        為了不引起特別關愛的眼神,第一天報到我還特意提早一個小時約六點半就到學校,撐著拐杖有如蝸牛步行般地找到教室,走進教室後空無一人,看看座位表,我是最旁邊一排的最後一個,剛好夾在幾個垃圾桶的中間,坐定後眼觀鼻鼻觀心,靜靜地向所有我知道的神明祈求一切平安,因為我知道轉學到新環境的第一天最為關鍵重要,通常教官與老師直接會用第一天的印象就定調一個學生,一旦學校對你的第一印象有偏見,那就是萬劫不復了,當然我也千交代萬拜託強仔「別再送花籃過來」。

        七點過後,同學陸陸續續地走進教室,我越看越覺得奇怪,到了七點半,這班總共有八十位學生,然而我數了數,男生竟然只有八個,我壓地聲音問著坐在旁邊的張幹說:「我們有沒有走錯?這班女生有72個,而男生只有8個?」

         張幹苦笑地回答:「不對,女生有75個,應該還有3個還沒來!」

        當你和一個女生共處一室,可以體會什麼是溫柔婉約,當你和兩個女生共處一室便知什麼是風情萬種,但是當你和七十五個女生共處一室,那簡直是阿鼻地獄。

       七十五個女生就有七十五的75平方種不同的小圈圈,每個圈圈的排他性比基督教與回教之間的千年隔閡還要深,一不小心就會誤踩地雷得罪別人,從暗地中冒出一隻冷箭射死自己都不知道。

       許多不明就裡的自然組理工科阿宅,會羨慕我們這種活在於女人窩深處裡頭的男生,但是只要你一不小踩進去就很難全身而退。別的不說,單單七十五個女生一起坐在空氣不流通且潮濕悶熱的南部教室,那股生理期的異味就夠嗆鼻了,用最簡單的數學來算,如果每個女生一個月生理期五天,那麼七十五個女生當中,每天會有幾個女生碰到生理期?

        對於阿宅而言這或許只是簡單的數學,但是對我而言這足足影響好幾個月的食慾。

        第一天第一節課下課就被導師叫到辦公室下馬威。
       「我不管你是什麼來頭,過去有什麼豐功偉業,你來到我的班,我可以不管你打架鬧事,我可以不管你翹頭曠課,我也不想管你抽煙喝酒,你給我聽好,我只管一件事情,那就是別搞男女關係。你作什麼事情我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只要犯了男女之間不該犯的事情,我絕對饒不了你。」

       原來,這個12班在高一的時候是個單純女生班,但升上高二以後,幾個功課比較好的人轉到升學班,所以學校就補進了幾個轉學進來的男生,而這幾個轉學進來包括我和張幹,似乎都是其他在學校有案底、沒有學校唸的特殊學生,當然當中不乏張幹的民代老爸的「選民服務」,幫選民的子女找學校唸也是議員的日常服務之一,誰叫張幹他老頭擔任議會的教育委會會召集人呢!

       議會的教育委員會的召集人的權力之大,別說安插什麼轉學生,只要有選票,外星人也可以被安排當老師呢!(這絕對不是我開玩笑,大家想一想,從小到大,似乎多少都碰到類似外星人的老師吧!)

       我聽了導師的下馬威後,繃緊的神經突然放鬆了,本來我還擔心她第一天就想叫我走人呢。

        對了!我還沒介紹,這位新班級的導師名字叫作劉雅各,當時是個三十來歲的小個頭女老師,劉雅各是真實姓名,這個故事其他所有的人物都是假名來保護身分,但唯獨只有她,用真名書寫進來我的年少歲月。

       劉雅各老師是教數學的,坦白說,她教起數學來只能用失控兩字來形容,她在黑板上寫著數學算式,經常會寫到不知所云無法收拾的無解狀態,一旦她的算式失控,通常會轉過頭來指著最後一排的我:
      「那個誰,別打瞌睡了,上來把這道題目算完!讓我看你有沒有事先複習。」
       表面上是處罰打瞌睡的我,但實際上是她已經不知道怎麼算下去。

       明明就是教數學的,劉雅各老師經常掛在嘴巴上的卻是文謅謅的:「青春一去不復返,就像一列火車,早就開到老遠追也追不到......大家要用功啊!」

      「劉老師!」

      「這點就請妳放一百個心了!」
        「為什麼?」

        「我這個人有三不原則,一不吃窩邊草,二不把認識的妹,三不想在高中談戀愛。」

       沒想到劉雅各老師聽了後相當不高興,她不高興的理由不是我講話沒大沒小,而是.....
       「你是瞧不起班上女生是不是....」 

       挖哩列!妳不是才對我三申五令嗎?當然這種話絕對只能放在心裡,女人的情緒與想法說變就變,下從一歲上到一百五十歲,讀這種女生班的最大收獲就是比較懂女人。

       我說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每間學校都有所謂的帶頭大哥,這些帶頭大哥就如同黑道,在黑白共治的台灣,校園內的帶頭大哥通常都和教官處的不錯,教官對他們惹出來的事情往往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適當的時間能夠當當爪耙仔出賣自己同學便可以繼續當校園老大下去。

       報到的第一天的教室外面,每節下課都有來自不同年級不同班級的人指名要我到外面「聊聊天」,我則是一律裝孬種假裝看書溫習功課,當然,連走路都得靠拐杖的我又能如何呢?當然我也很能夠體會那些學校的「帶頭仔」,學校轉進一個在省中打老師(也不過擋了老師一拳)、飆車族(騎個摩托車環島被講成飆車族)、與後火車站幫派有淵源(也不過就是強仔和他的老闆).....的是非人物,他們如果不來壓一壓我的氣燄或者拜拜碼頭,叫他們如何在學校「站起」(台語)呢!

        註、台語的「站起」就是立足、生存的意思。


       沒想到,我刻意低調不鬧事在教室龜縮不出來(也害我憋了一整天的尿),沒多久竟然傳遍全校,我被形容成「瞧不起人!」,那些學校的大哥們卻自卑的誤認為「我嫌他們級數(註)太低」,各個都忿忿不平。

        級數:台語的級數接近輩分、份量。

        那些自卑者忿忿不平的熊熊怒火沒幾天便燒到我身上來。

        幾天後,我聽到教室走廊傳了一個熟悉的聲音,轉頭一看,老朋友,還記得省中隔壁班那個小個頭嗎,就是那個我正在看天上一朵雲,卻莫名燃起心中一把自卑火的小個子,俗語說冤家路窄,他也被省中退學轉到同一間學校來,所幸不是同班同學。

       「***!你給我出來!」小個子看到拿著拐杖的我,膽子倒是大了不少。

        我心中暗自叫道:不妙了!

        如果是尋常學校老大,對他示弱請根煙喝杯飲料給足面子,不要影響到他帶頭大仔的面子與威信,事情就可以輕易平息。但若碰到這種因為長期自卑造成的極大心理障礙的「浮攏共仔」,那只能自認倒楣了。

       人只要衰到底,接下來碰到的事情就至少不會更衰了,這是幾十年衰運纏身下來所悟得的真理,這位心理障礙的小個子,他在省中是玩陰的,還好他這次不是玩陰的。

       大概是看到我已經半殘連走路都不方便,他自覺得已經可以打敗我,所以就像東北亞某自卑轉狂妄的民族一樣,見我連理都不理他,他竟然衝進教室,一連推開好幾個女同學,隨手拿起椅子往我身上猛砸,若是從前的我,連國術老師的拳頭都閃的過,別說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個子,然而別說走路閃躲,我的左腳還裝著人工膝蓋連一點移動的力氣都沒有,也只能舉起手臂任由他仰天咆哮臉紅脖子粗地瘋狂攻擊。

        被打在地上的我只能舉起柺杖來阻擋他的攻擊,於是我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下被那小個子狠狠地打了一頓,幾分鐘後張幹從福利社回來,見狀立刻抓住那小個子,氣不過的張幹正要揮拳替我討公道,我大叫了一聲嚇阻:
「張幹仔!算了吧!」

        沒多久,我和小個子被帶到訓導處,一如所料,教官處理這種事情就一如碰到共匪匪諜一樣「通通抓起來」,打人有過,連被打的也有過,於是很快的訓導處決定了兩人每人兩支小過,但是,就在此時,一見我此生從來不曾遇到過的事情發生了。

        劉雅各老師急急忙忙衝進教官室,她竟然替我據理力爭,原來她一聽到有學生打架,立刻問了班上以及隔壁班圍觀的同學,是的,圍觀的同學很多,所有人都可以作證我是莫名其妙地被打倒在地上,連還手都沒有,還制止同學替我出氣。

       教官永遠不會錯,就算有了一千個證人,那更是不能認錯,我看見劉雅各老師氣得指著教官的臉拍桌子,在那當下,我知道這輩子終於找到一位好老師了,至於有沒有記什麼過,至於我被打的整隻手臂痛到舉不起來,那些都不重要了,反倒是我去安慰老師說:
      「沒關係啦!記過就記過啦!當作我與這間學校重逢的紀念禮啦!」

       一樣!兩支小過就是兩支小過,在校園中教官的位階永遠高過老師與學生。

       其實一群女生也有其可愛之處,記過單貼在公佈欄後,群情激憤的她們決定幫我討回公道。

       沒多久,每個班級都得在班會上選出模範生與班上幹部,班長副班長由老師提名,基於女男共治與權力平衡,女生當班長男生當副班長乃是天經地義,至於由哪個男生當副班長呢?劉老師提名了我,班上的女生好像也有了共識,決定要選我當模範生,於是我不只當了副班長還當了模範生,剛好可以換兩支小功把兩支小過抵銷掉。

       其實這就好像當年美麗島冤獄後,選民紛紛用最高票選出受刑人家屬一樣的心理,一來還公道、二來宣洩賭爛的心理。

      只是當局永遠不會這麼想,尤其是佈告欄中同時出現我的名字三次:模範生、打架記過、考試第一名時,對於教官與學校而言簡直室氣得牙癢癢的。

       先不談衰事吧!先讓我歌功頌德一下劉雅各老師吧!

       我從國中三年級就開始抽菸,到了高二,煙癮已經大到每天一包,不過話說回來,當年的社會風氣其實不太反對抽煙,還認為抽煙是出社會後必要的交際應酬舉動,所以普遍來說當時的高中不太管學生抽菸,只要不要引起火災或在教室裡堂而皇之的吞雲吐霧,學校根本懶得管這種事情,更何況,那時候有許多家長還允許小孩抽菸(俗稱煙牌),家庭訪問時,老師、家長與學生三個人就在客廳點起煙寒喧的情況也不算誇張。

       更妙的是,有時候教官自己煙癮犯了發現沒帶煙,還會來跟有抽菸的學生借個幾根,但通常都忘了還啦,誰敢去向教官要呢?反正就像作生意繳點稅般地天公地道。

        別人是天公地道,換成我就是離經叛道,教官看到整個班級加上老師集體替我出氣,惱羞成怒地天天來找我的碴,很快地,他們找出我的弱點:抽煙。

       我大概平均兩節課就得到廁所或福利社後面的圍牆邊抽根煙,但是那邊通常沒事都聚集了全校幾十個癮君子一起吞雲吐霧,教官不太可能只抓我一個,所以教官有偷偷向學校帶頭仔放風聲,暗示他們最近別到那幾個特定場合,而教官答應開闢出另外幾個可以抽煙的地方,如停放腳踏車的車棚,垃圾場旁邊.....搞得好像警察開了幾個新地盤給聽話的角頭老大似的。

       當然,我雖然低調但卻不低能,雖然不與人交往但卻有擁有許多交情,老早就有可靠的線民給我這些情報了,教官當然怎麼抓都抓不到我,只能搜我的書包沒收我的香煙,那時候的校規帶香煙並不會被記過,抽香煙才會。

       只是這種與教官捉迷藏下去也終究不是辦法,直到高三,我的某個秘密基地被破獲,正當我坐困愁城無計也無菸可抽之際,劉雅各老師竟然丟給我一把鑰匙:「這是我的車鑰匙,你真的忍不住想要抽煙的話,可以到我的車子裡面抽,那裡絕對不會有教官去抓。」

      我拿著鑰匙差點沒有一把抱起老師高呼:這世界怎麼會有這麼棒的老師呢!

       第二天到了下午三點鐘,一整天沒抽煙的我終於受不了煙癮,偷偷摸摸地跑到停車場找到劉老師的車子,打開了車門坐了進去,掏出老師替我準備的香煙,點起火柴的一剎那,我懂了,我立刻將火柴弄熄,將香煙放回車子原處,我關上車門,跑去老師的辦公室把車鑰匙交還給她。

        她問著:「抽完了?」
       我低著頭不好意思地回答:「我不抽了!」
       她笑笑著看著我:「趕快回教室,等一下要上課了!」
       從此之後,高三整整一年,我再也沒有在學校內抽過香煙。聰明的老師懂得不去和叛逆的學生作對抗。

        劉雅各就是這樣的老師,我以為她就是這麼好脾氣,直到有一天我終於犯了她的天條:「別亂搞男女關係」,才見識到她殺無赦的鐵娘子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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