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的是種很賤的生物,人類最想要嘗試的往往都是他自己能力所不及的,無能的人想要當總統,長相醜的人想要扮帥哥,同樣道裡,拿著拐杖一跛一跛走路的我最想要事情竟然是...爬山,還在醫院住院坐在輪椅上的我最常作的休閒竟然是在醫院的圖書室看登山與野外的雜誌,半年多後可以放掉拐杖,也不顧膝蓋裡頭還有沒有鋼釘,就冒冒失失地跑到荖濃溪一帶去爬山還泛舟,下場是膝蓋的鋼釘刺穿皮膚當場血流成河,不過那時候的我竟然不會自怨自哀,反而還很高興因此又可以請上好幾天的病假不必上學。

       終於捱到從膝蓋取出骨鋼釘與人工關節之後,第一件事情當然是好好地去爬一爬山來滿足一年多來不良於行的種種遺憾,當時最熱門的郊山行程當然是溪阿縱走,溪阿縱走顧名思義是從溪頭穿越阿里山山脈到阿里山森林公園,所有的大專院校、救國團或民間社團,都把這條溪阿縱走當成朝聖的地方,彷彿沒有走過這條健行登山路線就不配稱熱血青年。

        不過,我反其道而行,因為阿里山的海拔遠高於溪頭,若從阿里山走到溪頭反而是一路下坡比較輕鬆,也許大家會納悶,既然阿溪縱走比較好走,為何一二十年來大家都是從溪頭走上坡路到阿里山呢?

        原因出在杉林溪這個地方,在當時杉林溪完全沒有開發,只是個伐木的場所,而山客可以清晨三點多在溪頭搭的伐木卡車上到杉林溪林場,在從杉林溪一路爬到阿里山,到了阿里山的眠月石猴還可以接上最後一兩班的小火車到阿里山森林遊樂區,也就是說前後兩端都有車子可以搭乘,反之若從阿里山開始往下走,一來阿里山這端的小火車還沒開,二來當傍晚走到杉林溪那一端的時候,也沒有伐木卡車的便車搭到溪頭,除非是相當健腳,否則從阿里山當天走到溪頭,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直到民國七十三年,杉林溪森林公園開始營運,裡面的一些公民營旅館也陸續開張,便解決了杉林溪的住宿問題,於是從阿里山走到杉林溪便取代了原有的溪阿縱走。

       那一年,為什麼會去杉林溪呢?那是因為我正好要籌備班上的畢業旅行,畢業旅行的目的地就是杉林溪,於是找到一個絕佳的理由:畢旅探路。

       其實阿溪縱走根本不算是輕鬆的健行步道,整段走下來,起碼得12-15個小時才能從阿里山走到杉林溪,若早上四點從阿里山出發,通常得走到傍晚五六點才能抵達杉林溪,除了路途遙遠之外,其中有一段叫作好漢坡,其坡度至少超過仰角五十到六十度,稱之為斷崖其實也不為過,而且這段好漢坡從上到下的高度差不多至少兩百公尺,雖然整個坡道上有綁上一些登山纜繩供山客攀爬,但是我前後三次走這一段,其實都是用「滑行」的方式下山。

       所謂「滑行」就是把雨衣綁在屁股上,然後一邊扶著繩索,另一邊乾脆讓身體宛如溜滑梯的方式溜下山谷,而將雨衣綁在屁股的用意是減少摩擦,以免屁股受傷或褲子磨破。

       我、張幹、yoyo、小仙草、杜蘭和咖啊林六個人在嘉義火車站搭上最晚一班開往阿里山的森林火車,到阿里山的時間是晚上十一點,我真得很佩服那時候得自己,秋天時節半夜十一點的阿里山其實已經接近寒冬的氣溫,我們幾個竟然就拿起睡帶便睡在阿里山火車站裡頭,雖然那時候的阿里山火車站常常有阿溪縱走的登山客借宿,但我只能說年輕的自己和夥伴,實在是相當威猛。

       最好笑的是杜蘭和咖啊林兩個人,咖啊林姓林,為什麼叫作「咖啊」?在南部的用語,那些喜歡追求時髦穿著講究的人都會被稱呼為「咖啊」,畢竟當年男部是個半工業半農業的社會,不是純樸的農村鄉下人,就是講究男子漢的工業區勞工,很少有人會去想要刻意打扮自己,況且也不太需要過度裝扮,所以在從前的高雄,「咖啊」是種很輕蔑的稱呼,如果不是熟到可以交換內褲穿的兄弟,稱呼別人「咖啊」恐怕會引來許多紛爭的。

        當時雖然有髮禁,可是像我們這種職業班,校方是管得比較寬鬆,因為我們班上有些同學晚上已經有工作,有人當洗頭小妹,最多的是當店員。

        所以愛漂亮的咖啊林,會故意在前面的劉海中留幾撮比較長的頭髮,然後會刻意去將前面較長的劉海染成金色,其實我高三的時候也曾經趁漫長的暑假將頭髮留長一點,為了想要讓頭髮長的比較快,還刻意每天抹好幾次的生髮水,頭髮趕緊變長的目的也是為了染一頭金髮,我還記得當開學日,自己刻意留了一頭金髮走進教室時,全班哄然大笑的窘境,自我感覺良好的我還以為班上女生會為我尖叫不已,然而我染金髮的結果是被視為歐吉桑,同樣染金髮,長相俊俏的咖啊林就會被封為DURAN DURAN,我卻被稱為金毛猩猩,唉!那股傷害至今幾十年後仍舊無法消弭。

        從一上火車咖啊林就故意在杜蘭面前誇耀自己的髮型和DURAN DURAN差不多,對於杜蘭來說,心中的偶像怎麼可以跟眼前這些沒有水準的樸攏共相提並論呢?兩個人你一嘴我一句地頂嘴過來回嘴過去,大夥一起出遊的無拘無束下,那種十八歲之間毫無芥蒂的嘴砲,就算毫無意義也會讓人回憶無窮。

        從嘉義搭上晚上的小火車上阿里山,那班班車的時間相當不好,除了少數登山客以外根本沒有其他的遊客,尤其是過了奮起湖後,伴著列車的只剩烏漆的森林與滿天的星星,我至今仍然記得yoyo、小仙草和杜蘭她們三個女生將車窗打開,對著窗外阿里山的滿天星空唱著當時最紅的歌楊林的「玻璃心」:

       愛人的心是玻璃做的、既已破碎了就難以再愈合
       就像那支破碎的吉他、再也聽不到那原來的音色
       Do,Re,Me,Do,Re,Me,Do,Re

        當時強裝硬漢的我絕口不唱這種娘娘腔的情歌,她們邊唱我還在旁邊笑她們五音不全,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幾十年下來就算是最棒的女子歌唱團體,在我心中始終比不上那時後幾個同學所唱的玻璃心。

        也許只是一種少年強說愁,也許只是十八歲的熱血與單純,也許是種奔向未知秘境的流浪旅情,如果可以回到高中時期,讓我再作一件當年沒作過的事情,那絕對是回到那班森林火車上和他們一起唱那首玻璃心。

      當年何必裝硬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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