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活水物語

 

   

▲   夏三蘭物語   ▲


比起前幾天在南部分公司的演講,今天夏三蘭的穿著就顯得正式許多,或許當晚,一來是出差、二來是假日的緣故吧,他一走進來看見沈潔森也在場,頓時表情與動作都愣了一下,但是隨即又露出典型的記者笑臉,立刻趨前握手打招呼:

   

「今天可以一併採訪沈協理,真是一舉兩得,未來好幾天的稿子都有著落了。」看得出來他趁著當天的演講,認識了所有他該認識以及想認識的人,當然包刮沈潔森在內。


強老大拿出了三個哥本哈根皇家瓷杯,磨了一些衣索匹亞AA級的咖啡豆,把礦泉水倒進義式expresso咖啡壺裡,並緊盯著咖啡壺的溫度,親自煮咖啡招待這位記者。強老大喝咖啡相當講究,沖煮咖啡的水溫,絕對不可以超過九十度以上,因為接近沸騰的水溫會太快逼出咖啡的香味,反而失去了原有的香醇。就如同強老大的操盤手法,他拉抬股票絕對不用強拉漲停的方式,這樣才可讓各方人馬來共襄盛舉。


強老大與夏三蘭兩個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咖啡經來,兩人從東非與南美的豆子之間的異同談到烘培的手法,沈潔森聽了十分煩躁,忍不住起身地說:

「是不是因為我在場,讓你們不方便談事情呢,夏總編、葉副總,我先出去了。」

強老大急忙地拉著沈潔森的手:「沒這回事,夏先生採訪我們公司,怎麼會有秘密可言呢?我一定知之必言,無所不談。」


    夏三蘭望著辦公桌上的電腦螢幕,瞥見了中德科技的亮燈漲停;便指著螢幕對強老大與沈潔森說:

「貴公司的明牌與你們集團的李大師,實在太神準了,以後要靠你們多多的提供看法,畢竟我們只是記者,股價的判斷對我們來說,的確是隔行如隔山,專業的判讀還是遠遠不如你們專業人士。」


「幹財經記者,尤其是我們這種證券股票投資版面的小小主編,特別可憐,寫到的股票價格如果上漲,根本不會有人來對你道謝,萬一推薦的個股價格從此一決不振,排山倒海的讀者怒罵與嘲諷就又夠你受的。」


    強老大又煮了一杯咖啡給夏三蘭:「試試這一杯,來自肯亞的AA等級豆子所煮出來咖啡。」並從口袋拿出一張支票,連同咖啡一起遞給夏三蘭。


   「這筆錢我不能收,我不是那種收紅包的記者。」夏三蘭扭捏作態一番。

    「這是給你們的廣告費。這幾天,我們公司的名字與一些主管級人名,可以不斷地排上貴報的重要版面,單單這些,我們就該付廣告費了,不是嗎?」


強老大故意開立非大安證券或相關企業的支票給夏三蘭,此乃一般媒體的行規,如此可以避免被查到往來異常的資金,說穿了,這種無頭式的「廣告費」支票,就是要直接行賄記者,顯然地,這位財經記者與強老大,雙方都十分熟捻這些細節與行業默契,夏三蘭收下後,說了幾句場面話:

「報社的經營完全要靠廣告主的多多支持,以後你們公司有任何業務上的宣傳與公關的苦差事,我一定會樂於效勞。」


    強老大耐著性子聽這些場面話,老牌的記者經常會鬼扯一堆言不及義的詞令,再藉由不斷地言語試探彼此的真正想法,今天早上既然沒有護盤與拉抬的工作,索性花點時間好好地摸這位記者的底細。


    「請問副總,你對電子業的未來走勢的看法如何?」夏三蘭終於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問題企圖打破客套的對談,強老大氣定神閒的制式回答:

「夏主編,別叫我副總,以後叫我阿強或強老大都可以啦!台灣的電子股端視美國那斯達克的走勢而定,台灣的許多電子業,近年來成功地打進歐、美、日等地的國際電子大廠的整機代工或零組件的生產,所以幾乎是要看這些大廠的下單量與她們自身的營運而定,…..目前那斯達克與道瓊指數雙雙創新高,所以電子股的打底期一過,應該會有一波可怕的上漲行情…..。」


「夏主編!相信你今天採訪的目的不是為了要聽行情研判吧,我看你都沒有拿出紙筆,千萬別把我說的話斷章取意喔!」強老大故意看著手錶且露出一點不悅的表情。

「要採訪行情的話,可以和這位沈協理談,或者去採訪關係企業找李中一老師。」強老大已經擺明了,若再不說出真正的來訪企圖,就要下逐客令了。


「強老大,不好意思啦,以後叫我阿蘭就好了,聽說你們家打敗了大華、富邦與寶來等好幾家大券商,拿到了春日堂科技的主辦承銷權,真是值得恭喜呢!」


繞了半天的冗長對談,夏三蘭來訪的目地一如強老大預料之中:春日堂的上市案。

「這都是我們公司有強而有力的股東,與努力不懈的承銷團隊大家共同的成績,開始進入承銷的輔導期後,我們背負著對春日堂與廣大投資者的責任,事實上我們大安證券不只有春日堂這家公司的輔導案,還有像南亞科技、中華映管等知名公司,只不過是扮演著協辦承銷商的任務而已。」


一家未上市公司要到股市去掛牌買賣,也就是俗稱的「上市」或「上櫃」,而證券商所扮演的角色就是輔導公司去完成一些官方要求的書面與實質的程序,當然也替主管機關分擔一些財務與業務的審查。


不過,就證券商而言,輔導的公司若能順利上市上櫃,一來可以向被輔導公司收取相關的費用外,更令人垂涎三尺的是,掛牌買賣的時機如果剛好碰到股市氣氛樂觀時,證券商可以經由所謂的「包銷」而取得許多股票,而這些股票往往動不動就大漲五成到數倍,券商的利潤是相當可觀,主辦承銷商就是可以拿到比較多的包銷股票,而協辦承銷商大概只能分到大約五個百分比的承銷股票,但業界通常都是用交換來拓展業務,如大安證券這次拿到春日堂的承銷主辦權,那麼就拿出本案的協辦權去換取同業承銷案的協辦權。

整個承銷過程,油水最肥的部份,是在於一開始的「股權分散」這個過程,法令有規定一家上市上櫃公司有至少一定數目的股東人數,立法的美意是避免股權過度集中在一人或一家族,但是只要有官方法令,就會有漏洞對策,而且多數的法令訂定都可以藉此創造出龐大的利潤;只是,沒有公司的大股東願意那麼慷慨的拿出股票,在還沒上市的階段就賤賣給廣大散戶來達到分散股權的目的。只要法律違反人性,就一定會從中發生漏洞而滋潤出龐大不法利益出來。


這時候一些金融掮客如創投,或者是合法的牽猴仔-「證券公司」,就可以幫這些公司的大股東做這些抬面下服務,當然這個過程免不了人頭戶、未上市作價炒作與利益分贓等等的灰色地帶。如果一家股本稍為大一點的公司要上市,股權分散加上承銷這兩個政策規定的流程,就大概要釋出近七、八千張的股票,即便扣掉承銷商用人頭幫大股東做所謂的「附買回」(註)買賣以後,至少還會有四千張的股票可以讓整個金融市場來分而食之,再扣掉大約幾百張透過所謂的「新股抽籤」讓散戶去狗啃骨頭外,強勢一點的券商至少有兩、三千張股票的分配權,所以一旦主辦承銷商確定後,一些市場嗜血者如記者、大戶、投顧甚至於基金經理人都會搶著來分一杯羹,當然,承銷商也要對這些人論斤秤兩一番,能夠投桃報李者或是對於股價有影響力的人士,一定要藉一些股票的釋出以廣結善緣,畢竟,只要能讓未來股價能夠多漲一倍,那麼持股少個幾百張的話,對於券商而言,仍然是件划算的生意呢。


註:「附買回」指交易商先將金融商品賣給投資人,同時約定一定期間後將商品買回的交易。雙方約定金額、天期、利率,期初由投資人支付本金買進商品,到期時交易商再支付本金、利息向投資人買回商品。


夏三蘭要展現媒體實力給強老大看,而強老大也必需仔細衡量對手的斤兩,總不能來者不拒,畢竟好貨是有限的。

「阿蘭,有一家小型股叫做皇同科技,是李中一老師的明牌,很值得你們去報導,需要的話,我立刻幫你引見李老師。」強老大直接開出第一個條件,出考題給夏主編去回答,夏三蘭當然識趣地同意強老大的要求。


「春日堂科技的配銷額度到底有多少?我們承銷部還在計算當中,或許明天就可以算出來,總而言之,阿蘭兄一切靠你關照。對了,我們公司的股東會紀念品(註)剛好是手錶,我看你的手錶似乎有點老舊,你自己來挑一只吧。」


註:公司因股權分散,為了集中小股東的委託書,就發放股東會紀念品,例如衛生紙、醬油、保鮮膜、洗髮精、沐浴乳、電動牙刷...等等價值不高的小禮物來吸引股東來開會,讓股東會不致流會,表決案也順利通過。



強老大打開旁邊一個黑檀木的五斗櫃,櫃中陳列了十幾款3P(註)的名錶,夏三藍有點看呆掉,回過神後對著強老大說:

「貴公司的股東會紀念品,會不會有點高貴了。」

  「不貴不貴,這裡還附著原廠保證書與出售的台灣代理商的名片,如果不合適,你可以拿去換、拿去改、當然也可以用訂價九折賣還給他們。阿藍兄,你可以幫我連絡連絡名單上面這些同業嗎?你要是有空就幫我拿去送一送他們,我們公司的股東會紀念品不小心買太多。如果你有更熟識的記者沒有在我的名單,也麻煩你幫我跑跑腿。」


註:3P名錶:指AUDEMARS PIGUET(簡稱:AP 愛彼錶)、PATEK PHILIPPE(簡稱:PP 百達翡麗)、PIAGET伯爵錶。因為這3款名錶的品牌都有P字,因而簡稱為3P名錶。


一串名單攤開:F商業臺主播與製作人、J週刊總編輯、W快報社者、C時報財經組主任、E報總編輯……等十多名主導台灣財經意見的「海神」(見第  頁)。


強老大送走了夏三蘭,看著一旁的沈潔森,心中一塊石頭終於放下來,因為強老大很擔心夏三蘭提到春日堂科技的藏鏡人-楊宏林,或許是他也沒有挖到真正的核心消息,也有可能是這個名字對夏三蘭而言並不重要,對夏三蘭比較重要的事情是,展現出他在媒體的炫耀實力,來向強老大分春日堂這杯的超級大羹;強老大很擔心楊宏林這個敏感的姓名出現在這個辦公室內,畢竟這是自己老闆與老闆娘的死敵。


而強老大與藍瑞克能爭取到春日堂的承銷的原因,所答應的條件,卻是見不得人的秘密勾當,楊宏林要求強老大監視他同父異母弟弟楊宏希,也就是大安證券董事長,他在公司與集團之間中的一舉一動,另人諷刺的是,強老大運用資本家的兄弟鬩牆之矛盾來替公司爭取業務,正因如此,才讓強老大漸漸有越來越大的金錢套利空間。


▲   老師跟你講 你都沒在聽   ▲


強老大與夏三藍的合作關係一拍即合。

「潔森!可以去買一些皇同科技,然後私下跟同事與客戶講,我相信這個夏三蘭明天會用最明顯的版面吹捧皇同科技。」強老大說完後拿起手機盯著螢幕的皇同科技,不到幾秒鐘就下單買了幾百張。

「強老大,你不是一直告訴我們,記者的話不可信。」

 「沒錯!但是有共同利益的記者除外。皇同科技要飆漲了,我們自營的庫存部位也可以解套了。相信我,明天開始就有一堆媒體前仆後繼的來找我們,你要有心理準備,你和史坦利兩個人要經常去電視當名嘴,你應該沒幹過什麼虧心事吧?不然,以後要經常在電視上面曝光,恐怕會將仇家都吸引來喔!哈!哈!哈!」


金融市場傳佈消息的速度恐怕僅次於光速,夏三蘭拜訪完強老大後轉到樓上採訪大安投顧的大師李中一老師,才剛踏出李中一老師的辦公室門口,就連遠在美濃的vivian的退休老爸-黃校長都聽到了。


黃校長上次聽了李中一老師在演講中提到的明牌『中德科技』後,第二天小心翼翼的小買十張花個五十萬塊錢試試手氣,沒想到買完以後連續大漲四天,投入五十萬就賺了十幾萬,這比他退休前一個月所領的薪水還要多。


更重要的是,他相信自己的女兒,況且,開始買賣股票以後,生活似乎多了一些重心,早上可以到大安證券的美濃分公司看盤,那邊的櫃檯經理知道他是公司第一重臣,強老大秘書的老爸,雖不至於到阿諛奉承的地步,但是噓寒問暖、閒話家常總是免不了的,營業大廳內經常可以碰到一些街坊鄰居甚至於昔日學生,就是這樣,黃校長漸漸地喜歡上號子去看盤,剛退休時那種無事可作,天天對著往生多年的老伴上香自言自語的孤寂感,全都一掃而空。他現在每天忙著向vivian打聽大師與自營部的明牌,下午就跟著一些股友到高雄市區聽演講,也放下身段到社區老人大學去學「經濟學」這門一輩子都沒碰過的學科。


強老大的判斷是正確的,夏三蘭除了在自己的經商快訊刊登了一篇有關於皇同科技的利多新聞外:

「皇同科技明年新產品發表,預期LCD TV、可錄放式DVD等消費性電子產品需求持續增加,投資大師李中一用生命力鑑賞的皇同科技」,他沒有辜負強老大的期望,或說他也展現了自己的媒體影響力,隔天四大報三大財經報紙與兩大晚報甚至網路新聞都充斥著皇同的利多,連晚上的股票現場call-in節目都被拿出來大作文章:

「皇同科技進軍光碟機生產佈局有成,單月DVD及成品組裝月產已達30餘萬台」、

「皇同科技將設立海外控股公司,目標在2000年赴美國nasdaq掛牌上市。」、

「李中一大師用雙腳走出來的明日之星-皇同科技,股價將上看一百元。」


連續幾天,皇同科技的股價大漲超過五成,強老大、公司、公司的客戶包括黃校長與夏三蘭通通獲得暴利;李中一大師的股神角色更加鞏固,而定期刊登李大師與大安證券的投資建議的楊家的媒體:「錦投資周刊」與夏三蘭的經商快訊,儼然成為投資散戶探詢明牌的重要消息來源,往往一上架就賣到缺貨,大安證券的沈潔森與史坦利,也漸漸成為繼李中一老師以後,嶄露頭角的新興電視投資名嘴。

強老大的明牌、名嘴與媒體的三合一行銷相當成功。


剛好,1999年新年過後的台股正式脫離亞洲金融風暴,邁向另一個璀璨的多頭;由美國的科技創新與網路達康風潮的帶動下,以強老大為中心的三合一操作團隊,又添得了第四個武器-市場氣氛,毫無忌憚且大剌剌地玩起金錢遊戲,整個團隊加上李中一老師的配合,先鎖定好買進的標的,之後由私人帳戶默默地大量買進,然後再由公司的資金進場,緊接著再請金融同業來共廂盛舉,到了最後再由媒體散布利多消息吸引散戶。


為了讓消息能夠更有效的散播,於是,一個個受過訓練的包裝過的名嘴,利用電視、報紙、雜誌、演講等鋪天蓋地的傳播管道散布這些股票的利多(不論是真實或虛偽),當螞蟻雄兵的散戶被明牌、名嘴、媒體與多頭氣氛四合一策略的挑逗過後,自然就會一窩蜂的、不明就理地搶買與追捧這些股票,將股價拱上難以置信的高點,而幕後的這些推手就趁機地將手上持股出脫給廣大的笨散戶。


在糾纏不清的種種多空線索中,很少人能抽絲剝繭進行洗鍊的表述,也許,並沒有那種可以透過分析而預知的經濟循環,云云眾分析者只是擺渡在多與空之超不平穩的結構之間,我們都希望能找到一種更安全的投資法則,最終,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找到了適合自己的節奏的態度,冷靜地面對自己的焦慮,並靜下心來少聽那些喧嘩的靡糜分析,才是最後的贏家吧。

    我們生活在一個不斷變動的時代,看起來每一個時代也許不盡相同,但是從經濟學最單純的角度來看,其實,變動性與差異性不是挺大的。只是,每一個時代都 有一個新精神與新舊角色替換,永遠不變的是人性本質。無論如何,既然不變的是人性本質,思考上就請先從最根本點出發,或許簡單的抽離性思考就可以讓人產生很巨大的新的視野,這群人為一己之私乃人性本質,再如何偉大的意識型態也不足以苛責這群人的利己心,因為這是人性,但是貪婪的本質是為了生存,但是貪婪的終點往往是毀滅,因為名與利的追逐到極點之際,就是權謀與地盤之爭了,如果爭鬥的幾方都是相當強悍,那麼,自取滅亡卻經常是他們的終點。


▲   背叛的降臨   ▲


「史坦利你看,敦化北路的車流變多,和一年多前金融風暴時的稀疏與冷清人潮相比,感覺是不可同日而語,景氣的循環真是有其奧妙,就好像一千條小狗繞著圓圈跑,每條狗都想咬住前面的尾巴而拼命追逐,而偏偏花盡力氣卻又咬不到,哪天這個圈圈的任何一條小狗終於悟出這個道理而不想向前奔跑時,這圈圈裡的一千條狗,立刻會摔成一團。然後景氣這個狗圈圈cycle就會再度衰敗下來!」強老大心情很好地對史坦利講一些五四三的歪理。


史坦利說:「強老大這種比喻很妙很傳神呢!」


史坦利又繼續講:「壞的分析師暴露自己的愚昧,好的分析師使你看到愚昧,偉大的分析師使人看到愚昧又同時導引出新的方向,而湧出最深刻的研究報告,這是三個完全不同的層次,但是這三種人都稱為分析師。」


強老大露出驚訝的眼神說:「你最近好像十分的博學,不知是為什麼呢?」


史坦利洋洋得意的說:「沒有啦!我是最近多讀了一點書,我不過只是把一些暢銷書的名言稍微改編罷了,因為我們部門最近接了幾個股市的電視現場節目,添總也要求我們與李中一老師所主持的節目,要一起配合整個集團的廣告宣傳,前陣子上去講了幾次,反映很熱烈,所以添總要我多讀點書讓口才更為流利一點。」


強老大聽完冷冷地說:「你都沒告訴我這些事情。」

平常嘻皮笑臉的史坦利收起了笑臉,一臉無奈地看著強老大。



添總穿著他下班以後的一貫穿著-polo衫,走下樓梯去見來訪的客人,早晨的陽光灑進他位於大直重劃區基隆河畔的三層樓寓所的窗戶,他的房子是座落在基河路上一棟不起眼大樓的第十二到第十四樓,共三層樓。當初,他在買這棟大樓的最高三層樓的同時,也有一位半導體教父看上這三戶,只不過被添總捷足先登買下,那位半導體教父只好退而求其次去買比較靠進內湖那端的另一棟大樓。


與他同住的只有一個遠房姨婆,負責打理添總的日常起居,通常一個禮拜添總只來這裡住個四天,到了週五到週日,他必需回台南老家,畢竟他的家族、親友與事業的根基都在南部。今天一如往常地由這位姨婆幫他準備早餐,添總吃的很簡單,一杯咖啡、一份荷包蛋與一顆蘋果,四十初頭歲的添總身材還是保持得宜,從他結實的臂膀與黝黑的膚色就可以知道他經常打小白球,他的差點只有五,差不多是金融界中屬一屬二的業餘好手,他的餐廳是那種極簡的和風榻榻米座位,擺設著多幅江戶時代的浮世繪畫作,客廳鋪著罕見的卡山產的單結羊毛波斯地毯,這條地毯是四年前陪著同一派系的市長到伊朗的卡山市,從事城市姐妹外交時,卡山當地政府贈送給添總的。


今天的客人是沈潔森與副董事長黃阿川。

添總下樓見了兩人後直接開門見山地說:「沈潔森,我今天找你到我家的原因,是我與副董一致要升你為自營部副總經理。」


「自營部副總經理與自營部協理對我而言沒有什麼不同,反正幹一樣的活,領差不多的薪水,你們不要認為幫我一個月加薪兩三萬塊錢,我就會對公司感動的痛哭流涕。」沈潔森不改陰沉的態度,即便面對公司的副董事長與總經理。


「哈!沈副總當然不屑於那幾萬塊錢的加薪,你明講,你想要什麼?」黃阿川問著。

「我只要希望在股票操作上,能夠對我完全授權,而不需要常常地配合強老大的行銷,可以獨立行使職權不必再聽令關係企業或其它不相干人等的指揮。」


添總笑著笑說:「我還以為什麼大不了的條件呢,我們董事會打算升你為副總,就是要你擺脫強老大的指揮,直接受董事會管轄就好了。」


黃阿川有點憤憤不平:「要搞清楚,我們大家都是大安證券的工作夥伴,都是聯安集團的一份子,強老大那種在台北搞小圈圈,實在是要不得。」

其實黃阿川最痛恨的原因是,強老大這一年多來從不買黃阿川的帳,例如要求買進一些本質十分遭糕的公司如台鳳股票等,強老大一直不願屈就聽命。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就是有人一路上就平步青雲,事業工作金錢都很順,沈副總,你和我一樣,我們沒有他們強老大那麼順暢。」

「哎!連女人與婚姻都比不上別人啊,添總的愛妻幾年前過世,至今連個照顧的女人都沒有,天天就泡在工作裡,你也是一樣,忙著工作,都三十好幾了也還沒成家,強老大就比你我強多了,有個要選市議員的漂亮老婆,一大群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記者天天靠過去向他要明牌,不知道天天帶那群妞兒去那裡鬼混,還要公司花錢買單。更氣的是,經常和秘書vivian打情罵俏,聽說你們旅遊的時候,他們還獨處一室呢。」


「大家都看得清楚,沈副總你才是和漂亮的vivian天生一對,男未婚女未嫁,天經地義天公地道,我看了都會氣死,添總,你當初怎麼會瞎了眼找這種幹部來公司呢。」黃阿川新仇舊恨加油添醋地罵了強老大一頓。


添總在一旁冷眼看著,他知道沈潔森聽進去了。添總看著落地窗外的基隆河與不遠處的松山機場之飛機降落。


「你願意擔任副總,那最好了,現階段就是等你們強老大犯錯,不然,以現在整個公司的賺錢氣氛,以及楊大老闆與小董娘對他的支持下,短期間不容易把他換下來。」


財經台的新聞正播出前幾天公司替李中一老師辦的投資演講內容,李大師用他一貫的激動語氣說著:「OLED(註)挾著其自發光、薄型化、高亮度、高畫質、低功率能源消耗、高對比與高解析反應速度的優勢,逐漸的與小尺寸的面板競爭性拉近,….OLED帶來了產業的聚焦,…..興奮產業的興起……對觀察家的大奮起….從孤獨修鍊出OLED活水….從寧靜中帶出光學的光榮革命….」。


註:指有機發光二極體(Organic Light-Emitting Diode; OLED)。廣視角及良好的色彩飽和度是OLED顯示器的主要優點,它在這方面遠勝過液晶顯示器等其它技術;除此之外,OLED顯示器也是一種自發光技術,因此不但不需要背光照明,還能提供比液晶顯示器更快的響應時間以支援多媒體應用,該產業的題材曾經一再地被股市作手炒作。



添總笑了,只是在短暫地微笑後立刻收斂成深邃的表情,用那股略帶鼻音、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對沈潔森交代說:

「別讓強老大接近這個活寶大師,你去打聽李大師要什麼?只要不和強老大合作。」




▲   沈潔森   ▲


「開始吧!誰先來?」


會議室裡驟然升起一陣緊張氣氛,坐在前面的幾位老鳥互相看來看去,幾位新來的同事有如胃抽筋般的低頭假裝看著文件。這是強老大每半個月一次所主持的跨部門會議,凡是強老大所執掌的幾個部門所有員工都要參加的「業績與盈餘檢討會」,包括投資銀行業務的所有員工除了工讀生外一律必須出席,沒有一個員工可以逃過強老大關愛的眼神,往往有許多剛畢業的菜鳥女同事當場被罵哭,即便是男同事也是淚往肚裡吞;強老大到證券公司後幾乎變得比以前更狂熱於工作上,這家新證券公司幾乎是在強老大一人獨撐下,第一年便開始有盈餘產生,這在同業間是很難得的成績。


兩年來許多財團、發了財的科技大亨與銀行業紛紛投入設立綜合券商,為的是想瓜分投資銀行業務這塊金融新潮流,只是不巧的剛好碰到亞洲金融風暴,一窩蜂的結果是一堆新設的小型綜合券商逃不了虧損的命運,而強老大因為加強公司債券部的公債操作業務,以及培養名嘴維持媒體曝光度,用明牌吸引散戶到公司下單賺取買賣手續費,而散戶對明牌的追捧也讓股票自營的獲利豐碩,當同業面臨普遍虧損哀鴻遍野的泥沼中,大安證券卻是少數能有盈餘的佳績券商,正因如此,強老大不到兩年竄升成公司的第三把交椅,權力僅次董事長與總經理,甚至於超越添總的影響力。


「沈協理!你先來報告好了。」整個公司裡面唯一不會讓強老大當場發飆的人只有沈潔森。


「上個月因為政治上有兩國論的變數,略有影響自營操作的盈餘,但是根據以往的經驗,這種突發性的政治不確定因素,反而是逢低再加碼的時點,自營部門認為今年被動元件(註)是大缺貨的一年,建議買進相關的大廠國巨,與被動元件的龍頭公司華新科等各股,兩個月後本公司承銷的今年大熱門未上市飆股春日堂就要上市掛牌,屆時一定會引爆相關公司的比價行情,我們可以趁低點將被動元件類股加碼至滿檔。」沈潔森報告著盈餘與操作計劃。


註:被動元件指一些可以貯存能量或消耗能量之元件,或指元件本身受外加電源作用後,發生電產規的變化,其變化情形完全受外加電源的控制。被動元件一般指的是電阻、電容和電感。



「自營部配合投信與經紀業務而買進的一些部位,幾個月下來,沈協理與自營部同仁都相當辛苦,也同時不斷地透過媒體的報導,建立起我們大安集團的專業形象,現在整個股票市場,只要是我們公司的研究報告一出爐,被點到的個股無不被投資者追捧,這再度證明了名嘴、明牌與媒體三合一的效應。」強老大有點洋洋得意地長篇大論的說教。


的確是如此,媒體透過與強老大與李中一老師的合作,記者與編輯大賺內線交易的甜頭。而且,版面內容完全由大安投顧投信與證券的龐大研究群來代筆,加上散戶的追捧與股市氣氛的熱絡,明牌一檔比一檔犀利與神準,不論是報紙與週刊,也因為散戶的購買而造成洛陽紙貴,的確是一場三贏的局面,反正空頭市場還沒來臨之前,這場謀略遊戲都不會有輸家產生。


一般來說法人的操盤部門分為自營與研究兩個部門。研究部門裡面按每家證券或投信規模不同,而有不同編制,強老大特別重視股票的基本面分析,不惜砸大把鈔票重金挖角來建立陣容龐大的研究部門。這家小券商的研究部竟然有18個研究員,除了擴充研究與投資實力外,強老大似乎也漸漸地感受到沈潔森對自己的冷淡,不受節制的行為越來越嚴重,而強老大不願意多年交情與默契就此破滅,還將研究與期貨部的指揮權移給沈潔森,為此,原本對自己十分死忠的史坦利,還鬧彆扭好幾天,強老大好說歹說才說服史坦利,將整個部門交給沈潔森,只是,沈潔森似乎不太滿足這樣的安排,幾個老同事都已經心知肚明,只是大家不願意明講而已。


▲   愛人你跑到哪裡去!   ▲


「散會後,沈協理請到我的辦公室。」


不一會兒,沈潔森必恭必敬的敲門走進強老大的辦公室,進門前又看了vivian一眼。


「強老大,找我有什麼事?」


「今天開盤後,我們與投信要聯手買進兩千張的皇同科技的股票,已經和添總李中一老師以及投信的高層都打過招呼了,我們要負責買進其中的一千張,除非漲停鎖死買不到,不然就是不計價的狂吃貨就對了。」


「好的!反正你是老大。」沈潔森聳聳肩神情黯淡地回答。


「潔森,我下個禮拜要請休假,整個部門除了承銷部以外,通通麻煩你代理個十天,我答應我家的小婷予要去迪士尼樂園玩的,你知道,女兒的命令實在是難以抗拒啊。」強老大率先釋出和解與信任的善意,雖然他知道自己與高層之間的心結不太可能打的開,自古重臣與皇帝之間的關係就是如此,強老大不是十分在意這些無謂的鬥爭,單純的強老大心裡盤算著,春日堂這三百張股票吞下以後,再加上這幾個月透過與媒體合作的個人操作利益,也夠退休去過閒雲野鶴的生活了,只不過,強老大很清楚的知道在金融市場發財靠的是機會,他也掌握到了,但是他還不知道,在金融市場能夠全身而退,倚靠的卻是智慧。


小茹在強老大辦公室的門口探頭探腦的,待沈潔森離開後就直接走了進來,強老大看她神情落寞帶點緊張,開口先亂扯一些債券交割業務的不著邊際的話,吞吞吐吐地紅著臉看著強老大後說出:

「強老大,我想問你一件事,你聽了以後不能告訴任何人!」

強老大存心捉弄地笑著:「小茹!妳該不是要跟我表白,暗戀我很久了吧?」

小茹一聽以後頓時哈哈大笑一掃緊張的神情:

「強老大,你是A片看太多了吧,那種上司與女部屬的亂七八糟關係怎麼可能會發生在你我身上呢。」說完以後突然有點尷尬地回到正題來。

「哈!小茹妳這樣講很傷人呢!」強老大與小茹的對話,幾年來就是如此地不三不四。


「最近幾個月,藍瑞克三度請休假或公假,每次請休假,短則三、四天,長則十天,他都不告訴我確切的形蹤,也不對我清楚交代去了哪些地方,前幾天,有人告訴我,他去中國大陸做法人參訪順便買春,於是,昨晚我跑去他家質問他,他叫我來問強老大,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小茹邊講邊流淚。


「你跟瑞克在一起?哇!這辦公室還有什麼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強老大略為吃驚的說著。


「我們在老東家的時候就是一對了,只是藍瑞克不知道是哪裡遺傳的鬼個性,不准我對外公開,否則他就要和我分手,一開始,我和他都覺得辦公室戀情本來就該低調,只是三年多來,他一直不准我對辦公室甚至於別人提起,不過,反正他平常對我也不錯,也沒有什麼不良嗜好,更沒有和別的女人有任何一絲絲的糾葛,所以我就看開了。然而最近兩三個月,他的行程卻完全不讓我知道,再加上辦公室有那種傳言,我不得不來問你的。」


「男女相處貴在信任,妳幹麻鑽牛角尖去理會那種辦公室的八卦流言呢?公司內吃飽沒事幹的人太多了,別亂想啦。而且清官難斷家務事,我也沒辦法啊。」


「可是,瑞克這半年以來就不再碰我的身體了。」


「真受不了妳這六年級女生的口無遮攔。聽好了,瑞克是替我去日本辦事情,妳知道,有許多事情是不能公開進行的。」

小茹聽了後立刻破涕為笑,因為她相信強老大不會對她說謊,聽了強老大這句話後立刻就如釋重負。

「就像兩年前,我暗中替你跑腿一些無法曝光的事情一樣嗎?那我懂了,金融市場本來就是一場由許多見不得人的拼圖所拼湊出來的,這句話強老大你以前教過我。莫非,你又要跳槽了嗎?瑞克也要一起去嗎?記得要帶我去。」


電腦螢幕上的股票報價資訊,只見大筆大筆的買盤迫不急待地買進皇同科技的股票,強老大知道沈潔森與投信的李中一大師已經開始發動功勢,先支開小茹去煮一杯咖啡,趁小茹走出辦公室的空檔時,撥了幾通電話,壓低著講話的聲調,眼睛用餘光確認一下門口的小茹與vivian聽不到內容後才放心的嘀咕的通話。


小茹體貼地為強老大煮了一杯咖啡,與vivian一起走進辦公室,看著強老大日漸消瘦的臉龐,不忍地問著:「強老大,聽說你和大嫂分居了。」


匆忙掛上手機的強老大有點心不在焉地一邊按著報價螢幕的滑鼠,一邊回答著:

「也不是什麼分居啦,我老婆要接下他老闆賈立委的地盤,打算競選市議員。你知道,只有一年多的時間去準備選戰是很倉促的,既要完全接收老闆的樁腳,以及培養自己的幹部,又要藉由幫賈立委作國會服務來綁自己的樁腳,而且家裡離選區又遠,你們應該知道,那種選民服務幾乎是不分晝夜的,她要求一週有五天要住在自己的競選辦公室內,其實她也很辛苦的,家裡事業兩頭燒。」

小茹用一種不可置信的眼神瞪著強老大,舉起右手握著拳頭輕輕地敲著強老大的前額:「你到底是聖人?還是腦筋燒壞了?醒醒吧!強老大!別再自欺欺人啦。」


強老大沒有搭腔,踱步到窗戶邊遠望著對街南京東路,那座正在拆除中的棒球場,背著她們兩人揮了揮手地說:

「別說這些,去忙你們的事吧,順便把藍瑞克叫進來。」


被調成靜音的手機閃爍著led燈光,強老大接了起來後,敲了幾個電腦按鍵。

「知道了,再見!」兩句簡單的話便結束通話,電腦螢幕上的皇同科技又亮起漲停的 + 字記號。


▲   浮世繪的投資啟示錄   ▲


浮世繪(Ukiyoe)是興起於日本江戶時代的一種民間版畫,具有高度藝術價值,只不過剛盛行的當時,日本人視之為海報,不予重視,有些甚至被當做磁器的包裝紙運送至海外。浮世繪的魅力在於其高度的藝術價值上,又因是當時的通俗繪畫,題材多取自民眾生活習慣與日常景象,再加上獨特的色彩與創意,每幅皆具有鮮明的日本民族風格,也反映當時的日本文化背景。一般說來,浮世繪的祖師是菱川師宣(一六一八~一六九四年),本來只是專門畫些以文為主、插畫為輔的插畫,後來插畫逐漸發展為單獨的一張版畫。浮世繪已由初期的三色版畫進化為十色以上的彩色「錦繪」,而促成「錦繪」問世的火車頭,則是彩色圖畫月曆的「繪曆」。

  「繪曆」多數以當時的歌妓或能劇演員為創作素材,本是一些富商的追星遊戲,這些大爺們揮金如土,爭先恐後地找當時著名的畫師畫畫,更要求彫刻師、刷版師研發各種新技術。而接受訂單的廠商也就拼命思考新技術、訂購新顏料,以滿足客戶的要求,終於興起一股「繪曆展覽」熱潮。簡單說來,就是一些有錢又有閒的大爺們,有事沒事就呼朋引伴聚集在一起,彼此互相競賽誰的「繪曆」最具創意或最優雅,用來吹捧自己喜歡的歌劇演員。

    待熱潮冷卻後,人們才發現至今為止的三色印刷技術,竟不知不覺中被多色印刷取代,而且還偶然發明了能將印紙正確重疊在刷板上的小道具,讓一幅畫可大量印刷。這在當時是一種劃時代的進步,也是全球彩色印刷的先驅。


千禧年來臨的前一年,美國網路達康風潮與台股的電子新上市股票如過江之鯽,吹起了幾世紀以來最大的網路泡沫,後來待全球網路達康的股價泡沫被無情修正時,卻留給下一世紀一個重要的遺產-網路,網路所帶來的百家爭鳴與改變全球的運作方法,好像江戶時代的浮世繪,在無謂的奢侈華麗與爭奇鬥豔之下,意外地留下後世美學典範,當初用浮世繪作為包裝紙隨著貨品被運輸到歐洲,幾百年前的法國人,看到這些貨品的包裝紙後驚為天物,先後啟發了莫內、梵谷、馬奈、雷諾瓦等印象派大師畫家。


強老大與添總、沈潔森與藍瑞克、楊家兄弟之間的茶壺小風暴,與三百多年的江戶畫師一樣,站在時代的浪頭,卻不知不覺做了許多事情,世界也為之改變。


人們的不安、急躁、騷動與興奮等等情緒完全的燃燒起來,這一天的指數正式站穩八千點,股市沙丁魚成群結隊的集體游向鯊魚所設下的屠宰包圍網中,只是鯊魚們會有十足的耐心等待夠多的沙丁魚群入網;金融市場的翻滾行情加上總統大選的政策利多威而剛,挑逗了那個疲憊許久的總體經濟,陳封已久的人心貪婪與思變又被重新翻出。


▲   輕井澤的明悉子   ▲


「瑞克,走,我們到楊梅的春日堂科技,順便聊聊你第三次出差得到的情報。」


今天連高速公路都感染股市的翻騰,進貨的、出貨的、出差的、談生意的、洽公的、旅遊的、出軌外遇的、抓姦的…..總總開車上路的理由都隨著股價指數的漲升而擠上了高速公路。

「強老大,我跑了三次日本去找那位淺野明悉子。」

「她變得怎麼樣了?你見過她了?」強老大迫不急待地打斷藍瑞克的話。

「沒有!」

「沒見到明悉子,你又是如何透過她拿到資料的?」車子剛過泰山收費站就動彈不得了。

「我很好奇的是,明悉子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她是個女人。」強老大順便幫開車的藍瑞克開了一瓶提神的罐頭咖啡。

「對我而言,她是一個女人,很可惜這幾次你沒見到她,她是個漂亮的女人。」強老大陷入回憶的沉思裡。

「我第一次出差到東京,她用電子信箱問了我一堆問題,來來往往三天下來,我才搞清楚她問題的唯一關鍵,她要確定我是不是代表強老大來的,而且是不是親信中的親信。」

「她問了哪些問題?」強老大好奇的問著。

「她問了你愛喝哪裡的咖啡?問了你最愛看哪一種電影?….等等。」

強老大吃驚的問藍瑞克:「挺奇怪的!」

「幸好認識你夠久,不然還真的答不出來呢?」

「然後呢?」

「經過幾天的確認,她終於認同與相信,我完全可以代表你,於是他請我將想要知道的問題,寫在我下榻的六本木全日空的信箋上面,然後放在一個奇怪教堂的神父告解室中。」

「什麼地方?」

「你絕對想像不到,他叫我搭乘新幹線到兩百公里外的輕井澤,到那邊的一座教堂,叫作什麼教堂,我現在忘了。」

「是不是聖保羅天主教教堂?」

「強老大,你怎麼會知道?」

車陣仍舊在林口南下的爬升坡上無法前進,強老大看了看手錶,先撥個手機請春日堂科技的總經理多等半小時,對方傳來極為不友善的語氣,強老大對著手機說:

「幫幫忙,我要求會晚到個半小時,你們公司何以會如此小題作呢?你們公司該不是想要藉故來要求承銷額度的重新擬定吧?」

氣呼呼掛掉電話的強老大回到與瑞克的話題上:「那個春日堂的稻草人總經理,還天真的以為他很重要,算了,這不重要,你繼續說下去。」


「我把一堆請她幫忙查的人事物等問題,放在教堂裡向神父告解的那個小窗子的窗臺邊,我環顧教堂四周,它是棟斜面三角屋頂的建築,教堂本身面積不大,我在那教堂坐了整整三個小時,看能不能被我碰到明悉子,後來一轉念,她如果會出現的話,就不用搞得如此神秘。於是我就離開了聖保羅天主教教堂,從森林慢慢徒步到舊輕井澤市區再走到新幹線車站。正當我在新幹線車站買便當準備要回東京時,一個大約是十歲大的小男生跑過來用英文與我交談,確定我是瑞克後,拿出一張紙條給我,上面寫著:

『你要問的問題,我查出來以後會請你再來東京拿資料』強老大就是這張。」


藍瑞克從西裝的口袋掏出一張紙條給強老大。


只見強老大雙眉深鎖地仔細端詳著:「這的確是明悉子的筆跡。」


整條車陣一動也沒動地,藍瑞克在車上伸展了雙腳後接著說:

「我就知道你們認識,能告訴我,明悉子是何方神聖嗎?」

「我一定會告訴你的,那麼,我要查的人,她到底有沒幫忙查到呢?」


「當天晚上我就從東京回台北,過了好久,也就是上上個禮拜,我接到她的電子郵件,告訴我:貨到了,請到老地方六本木簽收,於是我又啟程到東京,又投宿了同樣一家全日空飯店。等待了兩天,也沒接到電話也沒接到電子郵件,到了第三天早上,本來已經打算要再跑一趟輕井澤教堂去碰碰運氣了。」


「吃完早餐回到房間,房內電話就響起,大廳的服務生通知我,櫃臺有我的包裹,我心想,八成是明悉子將資料送來給櫃檯了,當我打開那小包裹後,發現只有一把鑰匙,附張紙條寫著這是國分寺火車站的第二十三號置物櫃的鑰匙,我問了櫃檯人員,這是誰送來的,他拿著一張黑貓宅急便的簽收單給我,寄件人姓名空白,於是,我就搭了JR中央本線到國分寺站下車,走出月台找到第二十三號置物櫃後,掏出鑰匙打開了櫃子,就發現了一疊用牛皮紙袋密封好的文件,大約五百多頁,以及三張磁碟片,前天晚上我拿回來,昨天本來要拿給你,只是你一整天都在台中演講,就等到今天了,放在後座的那包文件,就是我帶回來的。」


「我晚上回家後慢慢看吧!」


▲  金融傭兵    ▲


收音機的廣播節目正放著「把悲傷留給自己」這首歌,強老大有感而發地說:  

「最近的我,好比這首歌,公司的事、家裡的問題通通地把悲傷留了下來,搞了半天,連自己都失去了。」


「這個國分寺沒有特別的觀光景點,但是這裡住著我心中唯一的女神—山口百惠,這個地方讓一代巨星洗盡鉛華、甘願相夫教子;二十年前,一身潔白的禮服,一個黑色的麥克風。這是山口百惠在宣布引退之後,留給人們最深刻的記憶。1980年10月5日,日本武道館悲情籠罩。山口百惠舉行最後一場演出通過電視直播,讓全日本都在傾聽。只見她含淚唱完最後一曲,把手中的麥克風放在舞台的中央,悄然消失在歌迷們聲嘶力竭的哭喊之中。電視屏幕中空空如也的,舞台上的黑色麥克風也隨著山口百惠的離去,深深地印在我的腦中,至今不曾消失。明悉子精心的要你跑一趟國分寺,是否就是在暗示或勸我見好就收呢?」

坐在前座的強老大講完後哼起了「把悲傷留給自己」。

藍瑞克心念一動地脫口而出:「或許她想學山口百惠,在家洗手作羹湯相夫教子,阿強,她到底是你什麼人呢?」


突然興致昂然的強老大滔滔不絕地聊起了明悉子:

「你知道金融業都有所謂稽查的體系與工作吧,只是一般的稽察大概都只能防堵一些金融機構的小內賊,如銀行櫃檯的現金出納,交易櫃檯的交易員,或經手客戶資金的一些外勤業務,但是,古今中外,絕大部分的金融業的醜聞,以及金融業的嚴重掏空事件,都是來自經營階層和大股東。你也知道,金融業的資本必須很龐大,隨便一家國際間像樣的銀行來說,其股本動輒要數百億美元,我想大概不會有單一個人與家族擁有這麼多的資金,所以,一個金融業的實際經營者,頂多握有10%的股份就算是股權相當集中。」


「既然擁有的股權比重不大,那麼就比較不會有那種較高的忠誠度,試想,我如果只握有銀行5%的股權,那麼,去偷取這家金融機構的任何金錢或財產,

就等於偷了別人95%,換一個角度想,一家百分之百獨資的小雜貨店老闆,他應該不會偷自己店裡的錢吧!」


「好了!現代的稽核制度的大盲點在於,沒有一個內控人員膽敢認真地稽核老闆的任何舉動吧,除非他是那種自命清高不怕餓肚子的蠢蛋,就算真的有這種不長眼的稽核人員,我想立刻就會老闆調職甚至資遣,他就算空有理想,金融業的老闆,也不會提供給這種不長眼的稽核有自命清高的舞台與機會吧。」


「總而言之,現代的金融檢查制度根本就是形同虛設,好了,問題來了,以最近幾年以來,全球金融業走向整併與大者恆大的趨勢,經常傳出銀行券商保險業的合併;特別是日本金融業,這幾年來一直處心積慮地將合併的觸角伸向海外,而最讓他們感到興趣的就是亞洲其他國家的金融業,尤其是台灣、香港與中國三地的華人圈金融事業,因為她們也認知到整個華人區經濟實力的崛起。當然,不論是合併其他銀行,或者找尋合作機會,最優先課題應該就是要徹底了解對方吧,但是,既然都是金融同業,當然很清楚金融業的一些帳務上的把戲,以及各種官式報表的不準確度。」


「例如,我們最熟的國華銀行,對外公佈所謂的逾期放款比率僅有二%,但實情你我都很清楚,早就超過十%以上了。」


塞到不能動彈的車陣,終於紓解了。只見一旁的高速公路路肩上停了三輛汽車,看起來,似乎只有小小擦撞,三個駕駛員在警察面前吵的不可開交外,為了區區一、兩萬元的烤漆損失賠償,卻連累了其他幾萬台車車主,時間與油耗的大量損失。台灣稱得上是一個吵雜的社會,藍綠、統獨、男女、南北、漲跌、多空樣樣都非得吵出你死我活出來,可是大家吵了幾年下來,偏偏沒有一件事有吵出任何結論。


強老大開了一瓶那種難以入口的罐頭咖啡後繼續說:

「於是在日本的金融業中,有一群特殊的行業,他們負責蒐集全世界各國的金融業的一些奇怪的交易,也包括各金融業的高層與大股東,甚至他們的人頭帳戶的資金進出與流向,偶爾也會查一些政要的財產的明細等敏感性的資料。」


手握著方向盤的瑞克聽得津津有味地問著:「既然大部分金融業的真實帳目都那麼的不堪入目,我想這些人應該都或多或少查的到才對,為什麼近幾年來,日本的金融業還是一直去投資或合併一些外國的金融業呢?」


強老大語重心長地回答:「重點是,查這些並不是要知道,被看上的金融機構到底爛不爛?而是要清楚地計算,想要投資的對象到底是多爛?好比一個女生交往的對象中,雖然沒有一個好東西,至少把底細查清楚以後,可以知道那些男生到底爛到什麼程度。」


「這種說法,聽起來蠻無奈的。」


「國際大的金融業當中都有編制幾位從事這種調查灰色體系的員工,除了自己金融業的全球情資系統以外,這群人互相也會傳遞彼此知道的內容,甚至與一些惡名昭彰的洗錢國家如列支敦士敦或開曼群島等地的不肖行員或政府官員勾結,以便取得一些重要公司、財閥與政要個人的所有資料。」


「在這群人的世界裡,忠誠度已經不是那麼重要,而一些併購的交易中,他們就積極地扮演一些情報的買賣,這些人根本不管曾經在什麼地方工作,或曾經隸屬於什麼銀行,有人把他們視為金融情報界的傭兵。只不過,這個圈子相當封閉,排他係與合作度相當地高,這種特性也可以確保他們的龐大利益與自身的安全。所以,外界很少人知道有這樣一個金融跨國的資料販售者。」車子不知不覺已經下了楊梅交流道了。


「明悉子就是那個圈子的一份子嗎?強老大,你怎麼會認識她呢?」


強老大把話題叉開地反問著:「你對於史坦利在辦公室的行為,似乎不以為意吧?」

藍瑞克忽然緊張了起來:「什麼行為?」

強老大翻著楊梅地圖,找尋春日堂地的工廠地址邊回答:「他那麼大動作追求小茹,你不會想告訴我,你沒有什麼感覺吧?」


藍瑞克苦笑地說:「你就別問這些不容易回答的問題了,等時間到了,我自然會讓你知道。咦?是不是要在這條環中東路左轉嗎?」

強老大點了點頭說:「沒錯,關於明悉子,你該做的事情,我該講的話,都差不多了,時間到了,我自然也會讓你知道。」

台北金融物語:內線國度





台北金融物語二部曲:金控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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