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金色巨塔
 

  ▲   再見吧!老師   ▲

強老大帶著藍瑞克到國華銀行總行大樓的頂樓,走進總經理辦公室。強老大臉色有些許的不安,緊張地向王總深深鞠躬:

「王總!午安!」

王總看到兩人一進門後就開懷的笑:

「吃飽了沒?」

藍瑞克戒慎戒恐地點點頭。

「來!泡一杯武夷山冠軍茶給你們喝!」王總那種親切與阿莎力的態度,是他一貫用來籠絡部屬的手腕,特別是那些喜歡聽好話的公務人員,熟練的日式茶道功夫,深沉的雙眸似乎完全融入金黃色的早春茶香中,三人靜靜的品著茶,沙發旁的午間新聞正播報著:

「繼泰銖、印尼盾遭國際熱錢狙擊後,韓圜今天午盤過後不敵投機客強力賣壓,狂貶12﹪,亞洲股市全盤皆墨….台股不能倖免的大跌220點…..」。

三個人的目光似乎被這新聞吸引,靜默了幾分鐘後,王總打破那短暫的寧靜說:

「強仔!考試考的怎樣?既然都遞辭呈了,上個禮拜又何必去參加升等考試呢?」

  「考得還不錯,如果沒離職的話,考試成績應該可以讓我從科長升為副經理,因為我不想聽到被說成懷才不遇或混不開,才黯然離開國華銀行的那種流言。」

王總笑著說:「何必在乎那些閒言閒語呢!」

王總是葉國強昔日的大學老師,他曾經在台大任職教授,在法商學院開班傳授貨幣金融、國際金融學與銀行法規等課程,年方過五十歲,容貌頗為端正,有著一頭半白的頭髮,穿著相當講究與得體,是屬於那種上一代老派紳士型銀行家的典範,七年前被某重量級黨國元老從台大聘請到國華銀行這個官營老衙門,從協理、副總到今天爬上總經理的地位,而強老大恰好是他的學生,就這樣一路追隨著王總,不到七年的時間,從基層行員、組長、襄理到被拉拔成為總行一級單位的科長,這種際遇在公營銀行幾乎可以說是天方夜譚,這說明了強老大向王總遞辭呈時的複雜心情。

「老師,今天我與藍瑞克是來向你辭行!」

「不用太在意啦!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爬,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況且,你們一群二、三十歲的年青人,留在這種老行庫幹什麼!要撈錢也輪不到你們,整天為了一堆狗皮倒灶的事情,爭個你死我活,一下子有立委拿幾間破房子來賣,明兒個又跑來一個省議員開的建設公司,把手上賣不掉的一堆爛店面,強迫推銷給銀行要當行舍。」

王總一邊拿出成堆的公文給強老大等兩人看,一邊唸唸有詞地抱怨著。

「你看,還有擺明了,要銀行直接拿錢出來贊助選舉。」

「一年多來,我就一直在納悶著,為什麼你們可以忍受你們財務部的那位副總?我看你們一堆人都一直忍氣吞聲,還以為你們就跟其它那些公務人員一樣,不知長進也不懂得生氣,總而言之,強仔!你離開這裡出去外面的世界闖一闖也好,我相當地樂觀其成。」王總語重心長的說著。

「阿強!你們要去的那家大安證券,雖然你可以直接升到副總,同時管四、五個部門,不過,身為你的老師與老長官的我,一定要提醒你們一些事情,不管你們倆是否了解。」

藍瑞克沖好了茶,將王總的茶杯倒滿,王總停下話題,慢慢地舉起溫過的聞香杯,看著金黃透徹的武夷山春茶,開始回想起一些過往。

「大安證券背後的大股東聯安銀行,你們應該知道是什麼背景吧?聯安銀行是所有民營銀行中股權集中度最高的銀行,由營建大老聯安集團的大老闆楊玉臨主導,實際握有87%的股權,因此自然而然,聯安銀行就變成聯安集團及楊玉臨家族的洗錢中心及私人金庫。」

王總喝了口武夷山春茶潤一潤喉繼續講:

「楊玉臨是搞營建起家的,用一句大家都懂的話來形容,就是”梟雄”啦!銀行業對他來說除了方便集團洗錢外,還可以用來”漂白”,過過銀行家的癮,提昇自己的社會形象,因此在完全不懂金融業的情況下,用了不該用的人,既不懂得用專業經理人,也不懂得尊重行員;楊玉臨財大氣粗,前後有兩個老婆,一共生了兩個兒子兩個女兒,其中長子不知為何與老爸鬧翻,也很少人知道去向甚至姓名,至於其它老婆或外面的子女與關係,只能用族繁不及備載來形容,不過目前是由二房在掌權就是了。楊玉臨買地、養地功夫一流,搞銀行卻是烏魯木齊,楊玉臨搞銀行最大的敗筆就是用人不當,每次聘任新總經理時都說”相見恨晚”,每次要人家滾蛋時,都在背後罵三字經,罵那些被他解聘炒魷魚的專業經理人『白癡』。」

「那家銀行開業至今八年,換了四任總經理,本來要找我去當第三任的,好險!陰錯陽差沒有談成,後來聽說第三任總經理任期才九個月,就替楊家背了一堆鍋,吃上財政部官司了。至於你們的新董事長就是楊宏希,楊老闆二房老婆的兒子,從小就被他老爸送到美國去讀書,不過,他的讀書跟你們的讀書不一樣,他從國中畢業後就被送去美國,大概除了玩車、玩女人、吸大麻外,也沒學到什麼東西,聽說連英文都講得不流利呢;回台灣後被他老爸叫去聯安銀行當董事兼人力資源部副理,一年後又喊管人事部太無聊,於是就接下財務部投資小組的經理,弄個兩年,賠了十幾億就算了,竟然還遊說他老爸與銀行拿錢出來開證券公司與投信,你們大安證券與大安投信就是這種背景下成立的。」

王總看了看手錶後又繼續對強老大說:

「等一下我就要開董事會,你們要特別提防你們的新董娘-楊宏希的老婆,叫什麼名字我一時想不起來,能夠撐起聯安集團半邊天的就是楊家上下兩代的老婆們。」

王總看了藍瑞克半晌後說:

「你上個月越權核准林董的『薩摩亞商田單投資公司』、『薩摩亞商火紅Inc』兩家公司的超額交易,等一下董事會將要討論,反正你已經要離職了,形式上就記個申戒作作表面樣子,瑞克!你可別放在心上。」

強老大會意地拉著藍瑞克起身說:

「老師我們先走了,下個月大安證券與大安投信的開幕酒會請王總務必賞光。」

說完後,走出王總偌大辦公室門口時,強老大有些傷感的回過頭看著王總,這位一路提拔他的老師老長官,雖然在這種巨大的老舊金融機器中無法讓他完全放手發揮,甚至於蒙受了一些無理的攻訐。

「對了!你們要保管好林董給我的那些東西。」強老大看見王總閃過一絲貪婪的眼神。

聽到「我的…..」這句話,強老大心頭一震、鼻頭一酸,與藍瑞克對看了一眼後,關上了王總那間富麗堂皇的辦公室大門。


▲   蔣公嘉言錄   ▲


「陪我到地下室,那個陰暗潮濕的交易室走一趟吧!」

強老大走進電梯後按了B3,電梯以相當緩慢的速度慢慢下降,從最高的十五樓董事長室與總經理室,,到十四樓的董事會會議室與副董事長辦公室,十三樓是四間副總經理的辦公室,十二樓是銀行行史展覽館與工會辦公室,十一樓以下依續是財務部、企業金融部、業務行銷部、國外部、授信審查部、企畫處、資料處理部、消費金融部、總務人力資源部、客服中心、營業分行(一樓),B1是客戶的保管箱與總行金庫,B2是倉庫,B3則是交易室與停車場,至少在強老大遞辭呈前交易室是在B3,自從強老大離開國華銀行後,交易室立刻搬回了十一樓的企業金融部門的樓層:電梯下降的速度實在太慢,強老大幾年來一直以為這電梯的速度很慢,因為在B3那個樓層都聽不到什麼聲音,幾年來,這麼重要的銀行交易重鎮就因人廢事地,被丟到地下三樓的陰暗角落。

電梯門終究是打開了,強老大走進位於B3昔日的交易室,除了撲鼻而來的潮濕霉味外,只剩下幾個大紙箱,所有的東西全都被搬光了,一旁有工人正在畫著一格格的機車停車位,十個大紙箱上面分別寫著「葉國強」(強老大)、「吳小茹」(小茹)、鄭青山(老鄭)、史坦利(屎蛋)…..等等十個離職員工的行李紙箱。

「聽說交易室已經搬回去到11樓財務部辦公室。」藍瑞克噓唏地說。

「最近幾年來,幫王總搞中央集權,搞到自己好像天怒人怨的紅衛兵,財務部自己人抱怨交易部門將權限抓死,國外部眼紅外匯交易這塊業務被我們拉拔光,分行怪我們利率訂的太嚴苛,害他們做不成存款與放款,企業金融部妒嫉我們獨佔所有新金融商品,於是,銀行上下所有的箭靶都指向我們幾個人,就只為了讓王總在上任短短幾年的總經理位置上,立刻可以掌有大權,卻讓我們受到這種不見天日的地下室三樓的可恨工作待遇,強老大,不值得啊!」藍瑞克看見昔日的黑暗角落後憤憤不平地抱怨。

強老大彎下腰翻翻那只寫著自己名字的紙箱,清點了一下,確認無誤後點燃了一個香煙,指著右前方的那個角落說

「本來路透社(Reuters)的交易報價資訊擺在那裡,我們曾經在那個位子電腦面前,幹過了許多大事情呢。」

瑞克悠悠地回答著:

「對!想起來了,我們曾經在短短十天敲進了五萬張台積電的ADR,我們坐在那個角落聯手買了六、七百億的政府公債,那幾個禮拜,我都睡不著覺呢!」

瑞克一談起往事就顯得興高采烈。

「一堆同業還以為什麼是神秘買盤進場呢!你還叫我去放謠言,說是索羅斯(註)要來台灣炒台幣與台灣債券呢,新聞媒體還大作文章好幾天呢。」

註:全名喬治索羅斯George Soros,1930年出生,叱吒於世界金融舞台。他曾經打敗了英國中央銀行,藉由放空英磅一夜賺取了20億美元,並指揮量子基金橫掃了整個東南亞造成「東南亞金融風暴」。他被人們號稱為「金融大盜」、「國際金融界的壞孩子」。索羅斯無疑是世界市場上最頂尖的投機高手。

強老大一一清點其他人的箱子後說:

「幫忙搬吧,別提那麼多當年勇。我才三十出頭歲,你今天才剛滿三十歲吧,還沒到只剩下一張嘴的年紀吧!」說完後強老大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從外套的口袋裡,掏出一只IWC飛行錶,塞在瑞克的手上說:

「三十歲是男人重要的里程碑,你還沒成家,台灣也沒有親戚或家人,今天,我應該幫你慶祝這個成人禮。」

瑞克緊握著這只鏤空葡萄牙腕錶,略帶哽咽地看著強老大,強老大微笑著說:

「三十歲就不再是小男孩了,那些不切實際的理想從今天就丟了吧,告訴你一件我已經決定的事情。」

強老大弄熄煙蒂並將它拋在地下後面露狠意地看著瑞克說:

「林董與楊宏林交給我們的那三百張春日堂股票,我不想分給王總,就算是一股、一毛錢,我~都~不~給~他!」強老大拉長了尾音。

看著強老大,藍瑞克不可置信的回說:

「可是,這幾張股票十分燙手,強老大,我們有辦法吞下去嗎?」

強老大搬了紙箱走出國華銀行一樓大門,將紙箱放進添總派給他的BMW525公務座車內。恰好碰到從外面回辦公室的財務部農副總,強老大有股復仇的快意,心想你農副總也不過是個只會等因奉此爬公文、五十幾歲的待退休老頭公務員,為了死守自己好不容易掙來的職位,只因為要掩飾住自己對於金融市場的變化的無知,就將一群年青銀行幹部踩在腳下,農副總故意攀附地趨前與強老大致意:

「聽說你要到大安集團擔任副總,恭喜你,年青可為。」

強老大將紙箱放進後行李廂後冷冷地回答農副總說:

「你曉得立法院已經一讀審查金融控股法了嗎?」

「不知道,這是什麼法令。」

強老大眼睛都眨都不眨一下地凝視著農副總後說:

「如果金控法通過以後,就可以進行金融業合併,然後,我一定回來併掉你們銀行,一個一個地把你們拔除。」

農副總呆滯在車水馬籠的重慶南路街頭上,他萬萬沒想到,幾年後這個惡夢竟然真的降臨在他身上。

舒服地坐在BMW涼快的空調與寂靜的車廂中,藍瑞克嘆了一口氣說:

「何必說那些傷人不利己的話呢,你不怕得罪農副總嗎?」

強老大隨著車內音響中蝴蝶夫人的旋律,五音不全地哼著,看著前方的紅綠燈口,趁歌劇的空檔回答藍瑞克:

「那些大我們十幾、二十歲的老頭,根本就不用懼怕,即便他有權有勢。不過,未來所會面對的更年輕對手,那一定得要小心提防,因為年輕就是最大的武器與力量,所以,這次我們新公司的新人應徵,我只有一個原則:年輕。」

「強老大!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吞吞吐吐的,快問吧!」

「上禮拜的老東家升等考試,到底是考了哪些東西?」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吹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這首詩意在揶揄那一時代的偏安政權?

還有下列關於基本人權之敘述,何者正確? (A)懷孕滿三個月之胎兒可以享有基本人權之保障、動物不得為人權主體 (B)小學生非基本人權之主體 (C)外國人非基本人權之主體 (D)國內私法人亦非基本人權之主體.....」

「對了!還有什麼千元紙鈔幾張一小捆?幾張一大捆?…..諸如此類的問題吧!」

「天啊!全台灣第三大的銀行經理的升遷標準竟然取決於汴州杭州以及如何綁鈔票!」

「不錯了!聽說以前還要考蔣公嘉言錄呢。」

強老大若有所思的說:「未來投資銀行業務一定是金融市場的主流,你若現在留在傳統商業銀行裡面攪和,有一天你就會變得像農副總之流的醬菜腦袋瓜一樣,年紀一大就準備被年輕人取代;另外去券商才有一些財路,留在銀行裡面也不過領死薪水,去那裡自然有較多的發財機會,相信我們會走出屬於自己的路!」

天色漸漸的昏暗,強老大指著車窗外的馬路說:

「你看那幾台jeep,小型券商就有如吉普車,駕駛員可以充分展現個人技巧,車身可以漆上五顏六色,你開著它可以隨心所欲,但是它不能載太多的人;對街那台公車,路線固定車速受限,駕駛員受到各種約束,不能隨便亂開,即使想改變路線也不是由公車司機可以決定,但是公車可以比吉普車載更多人,公營老銀行就像那公車司機,根本無法脫離既有的軌道。」

就在座車快要開回新東家停車場之前,強老大伸個懶腰後,幫開車中的藍瑞克在前座找尋大樓停車場的鐵捲門遙控器,忽然在前座的錢幣盒中發現一張與高速公路回數票夾在一起的名片:「薩摩亞商田單投資公司投資總監 楊宏林」。

強老大不可置信地問著藍瑞克:

「這張名片不是你丟在這裡的吧?」

藍瑞克也大吃一驚地回答:「這台車,我今天是第一天開啊!」

強老大不寒而慄地說著:「看起來新東家有許多不簡單的人物,有空幫我查一下這台車曾經交給誰開過?還有,楊宏林與林阿秋這兩個人的底細?以及那筆透過NDF與我們巧妙安排的款子,到底是流入何方神聖?」


▲   創投掮客   ▲


幾天過後,藍瑞克向強老大報告:

「楊宏林是很行事低調且神秘的創投與洗錢掮客,他負責拉攏一些小型的電子公司,然後找一些創投業(註)與股市金主或媒體的資金入主該公司,緊接著動用這些創投業金主與一些上市的大型電子業的關係,將值錢的、高利潤的生產訂單灌給這家小型電子業,創造出很高的業績後,向交易所申請該公司的上市;至於那筆錢,我查一了一下,是春日堂這家公司與一些我探聽不出來的企業,透過林楊二人,先以定存單向國華銀行質借,將資金透過我們的多層的安排,然後回到台灣的不相干的第三者帳戶,據我所知,提領後,流到那位聲勢相當浩大的獨立總統參選人的相關陣營。」

註:創業投資的原名叫”Venture Capital” 。創業投資公司通常是收集足夠的資金後成立一個基金,這一個基金由有投資經驗的一組團隊來從事管理投資,投資的領域是限定在這一組團隊的專業人才。創投公司往往亦能享受一點租稅優惠,所以對於成立創投公司必須審查才能核准。

「強老大!這筆錢很燙,那批春日堂股票的佣金酬勞,我看找一天就拿給王總去處理吧!」

「婦人之見,首先,王總根本不會親自經手那筆佣金,你現在拿過去給他,也是白跑一趟,他一定是要我們等股票上市賣出後變現給他,這樣他就可以保持乾淨;二來,現在有三組總統候選人,如果是另外兩組勝選,王總一定不敢張揚這筆抬面下的資金來往,因為這會遭受到政治不正確的清算,他本來是屬於執政黨主流派的人馬,卻與楊宏林扯上關係,還幫忙敵對候選人政治獻金的交易,所以他有啞巴吃黃蓮說不出的苦,不過,這也是王總自找的,兩邊押寶自以為聰明。」

「至於林阿秋與楊宏林兩人,這種低調行事的人,他只在乎兩件事,一是資金有沒有匯到選務的相關人頭帳戶內,二是佣金有沒有拿給幫王總經手的人手中,也就是你我的手中,他們辦到了,至於資金的供需雙方,經手經辦的銀行人員,要怎麼搞,他們絕對不想關心,甚至於會躲得遠遠的,免得處理不好而惹禍上身。」

「所以~~~強老大~~~,你的意思是…..」瑞克用一種近乎窒息的顫抖聲音問著。

「對!賭一把吧!那是國華銀行與王總欠我們的,該還的債,就一定不能讓它躲掉!」藍瑞克聽完了以後,渾身竟然打起冷顫。

晚報財經版上斗大的新聞:

「本報記者夏三蘭報導:聯安銀行轉投資的大安證券與大安投信,一經核准就展開同業高級主管人才的挖角炫風,大安證券大舉向國華銀行的財務部交易室、國外部與企業金融部挖角。大安證券今日宣布,一口氣從國華商銀延攬葉國強本公司擔任執行副總兼常務董事、藍瑞克擔任資本市場部協理、鄭青山擔任債券部經理、沈潔森任擔自營兼期貨部門協裡、史坦利擔任研究部經理、….等二十多位中階幹部,已於上周五董事會通過此人事案,投資團隊漸趨完整。此外,聯安金融集團正與民安人壽資深投資科長李中一接觸,預定擔任大安投信投資團隊總監,並透過李總監挖角旗下十多名優秀成員擔任本公司即將募集的基金之基金經理人,聯安銀行表示,這次延攬的菁英團隊金融資歷皆相當完整,其中,即將擔任執行副總經理兼常務董事的葉國強,歷任不同業務範疇的管理職位,金融與交易等資歷完整。面對同業的大力挖角,國華銀行與民安人壽表示,未來將透過內升或向外延攬人才,弭平人才失血的衝擊…..。 」

今天晚上渾身不對勁的還有國華銀行的王總與大安證券的添總。

強老大故意將團隊跳槽的事情洩露給財經記者,是不得不做的舉動。既然,抬面下的手續與程序都已經完成,跳槽的一方選擇大喇喇地敲鑼打鼓的方式昭告天下,是有其必要性的,因為這樣除了可以增加自己身價與專業形象以外,最重要的是將一切曝光,讓新東家礙於面子,連反悔的機會都沒有,二來給舊東家直接表白,不必再浪費時間挽留,當然,這樣也可以避免集體跳槽團隊成員當中一兩個人會有反悔的舉動,一旦跳槽的動向曝光,就沒有反悔的空間了,因為在職場上,集體挖角的價碼在於團隊的完整性,若其中有幾個臨時打退堂鼓,那麼後果可能重則破局,輕則降低了團隊的價碼。

添總心裡頭不舒服的是,有被強老大將了一軍的感受,由其是還沒定案的其它人事佈局,被強老大一公開,自己如同趕鴨子上架,有點身不由己了。


▲   菜鳥美少女   ▲

    一年後。

「哇!」一群人對於眼前的壯麗場景同聲讚嘆。

一個有張撲克臉主考官的人事科主管,指著一間偌大的交易室,對著一堆來實習的菜鳥說:「這是我們公司的交易室,凡是股票、外匯、債券、期貨、選擇權、初級市場承銷與法人財務諮詢等等業務都在這個大辦公室內運作。」

大安證券的交易大廳正值廝殺高峰的中午十一點半,將近三百坪的交易室,擺設著六、七組群落,有的群落是一個超大圓形桌,中間有各式各樣的電腦螢幕,螢幕上分別顯示著各家金融資料服務公司所提供的最新訊息,有路透社,有彭博資訊(Bloomberg)、Telerate….等等五顏六色的交易系統,圓形桌四週一共有十多個位子,每個位子上面有著三、四隻電話,每個交易員看起來異常忙錄,人事科主管對一群菜鳥說著:

「這個圓形桌負責本公司的債券交易。」這個部門是交易室中最熱鬧的地方,十多個人同時對著電話嘶吼,電腦螢幕快速跳躍著殖利率報價,交易員與營業員(交易員與營業員最大的不同是,交易員負責公司自有資金或基金的操作,而營業員只是接受客戶的委託買賣),每隔幾分鐘,就有一個架設在債券交易桌上面的小型喇叭擴音機,傳出首席交易員(Head dealer)的激動叫喊,因為必需這樣,才能將最新的訊息、報價與公司整體資金水位,傳達到交易桌的十幾個成員的耳朵內。

「各位新同事,我是小茹!」一聲巨響透過麥克風傳遍整個交易室。

人事科主管笑著說:「阿茹,我們就在妳身邊,不必那麼大聲地用麥克風打招呼吧。」

整個交易室忽然安靜了十秒鐘,彷彿金融市場停止了所有報價般地寂靜。所有交易員抬頭看了這群菜鳥一眼,又拿起電話、握著滑鼠回到真實的交易世界中。

    整個交易室的空間利用已達善盡其用的地步,一進門後的右手邊第一桌是期貨、選擇權交易桌,只見幾個戴副深度近視眼鏡的人坐在電腦前,一邊看著期指的報價,一邊咬著手上的鉛筆苦思著;另一個人,拿起計算機與計算紙埋頭於數字堆中,若不是身處於金融業的交易大廳內的話,這幾個傢伙恐怕會被誤認成數學系裡面那種不修邊幅的天才教授。

   「各位新同事,這是我們公司負責套利交易(註)與替客戶或公司從事避險交易的一群資深員工。」

註:買入一個商品契約同時又賣出另外一個商品契約,以獲取兩個契約間的差價為目的一種交易策略。

   一位埋首於跑電腦程式中的男生抬起頭來,急忙地將嘴巴中咬了半天的甜甜圈囫圇吞下,跟這些新進員工打招呼:

    「我是研究部與期貨交易部的史坦利,歡迎各位加入本公司。」說完後繼續盯著那台586主機電腦等候程式的運算,這幾個傢伙的辦公桌底下是一塊塊可以移動的地毯,整個交易室地板由一張張地毯所拼湊成,地毯底下埋著糾結成捆雜亂無章的電線電話線,以及幾十個坐在裡面的交易員,他們吃甜甜圈與餅乾所殘留的渣滓,以及各式各樣的丟棄便利貼等等。

    人事科主管帶著這群新進男女菜鳥走到靠近窗邊的一排馬蹄型交易桌,馬蹄型大桌子的中間簍空之處,有幾個懸空的璧掛式電腦螢幕掛在天花板下,桌上散落著一堆制式的財務報表與畫得密密麻麻的個股k線。

「這應該就是股票自營部了。」一位長相看起來十分聰明的新進人員問著。

不待人事部主管回答,坐在馬蹄型交易桌窗邊位置的一位身穿亞曼尼西裝,臉上帶著一絲倦容的主管模樣的人搶著回答:

「沒錯,這裡就是人人想進來,進來卻出不去的金融業墳場-證券自營部。我是自營部協理沈潔森,歡迎各位來到金融業的實驗農場-大安證券上班。」沈潔森來到新公司後,由於經常要上電視作一些公關宣傳式的解盤分析,所以染上了那種媒體上「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毛病,不過,卻也因此成為大安證券集團的一名新的電視名嘴。

    正當沈潔森對著菜鳥們滔滔不絕的講話時,卻被新人當中一位身穿鵝黃色、簡單剪裁套裝的女生,深深地吸引住,為了掩飾自己的企圖,他故意地先問那位長相看起來十分聰明的新進人員自我介紹。

   「我是陳立倫,叫我Oliver,台大會計系畢,UCLA財務工程碩士…..。」

    沈潔森無精打采地聽著,心想又多了一位令人討厭的那種金融業明日之星,耐著性子聽完後,對著那位吸引他的鵝黃色套裝短髮亮麗女生說:

「這位新同事是….」

  她面對公司重要部門的高級主管顯得有些緊張,眼睛不敢直視沈潔森靦腆地回答:「報告沈協理,我叫作黃薇,稱我vivian就可以,不過我比較沒有太高的學歷更不是本科系畢業的,說出來,大家不准笑我。」

沈潔森被vivian的嗲聲嗲氣撥弄著將近胡言亂語回答著:「不會不會,我們公司一向是重視實力,妳這種人才願意來大安工作,誰會嫌棄妳呢?」

「我只有專科畢業。」vivian似乎很在意她的學歷不夠耀眼。

「不低!一點都不算低!那位知名的電子大亨-郭董,他也只不過是海專畢業的學歷而已。」

這種還沒被分發到各單位的新進人員辦公室巡迴秀,是讓每個新進菜鳥爭取心所屬意的單位之主管的露臉機會,通常是菜鳥們要無所不用其極的討好讓主管,或盡力表現留下好印象以利未來的部門選秀活動,而vivian卻可以逆轉局面成選秀的主管來討好她,這一幕都被大交易室另外一頭的藍瑞克看的一清二楚。

   大交易室內有一個比較冷清的desk,用比較不搭調的辦公室隔間做出與其他業務與部門的明顯區隔,十幾張辦公桌,除了藍瑞克以外幾乎全數外出不在座位上。

「這是公司最辛苦的部門—資本市場部,也就是外界俗稱的承銷部,負責尋找有潛力的未上市公司,並輔導她們上市並向資本市場募資,各位應該對這個業務也耳熟能詳吧,譬如幾年前的股王華碩一上市不到半年就從每股一百元漲到九百元,當時的幾家承銷商除了能賺到承銷輔導費以外,還替公司的股票自營業務賺了一大票,那一年搞華碩這個案子的那些證券公司的承銷部門員工,上上下下至少都領了近百個月的年終獎金呢。」人事部主管對著新進人員解說。

「主任!你又在話當年勇了。」藍瑞克笑著接腔。

「我們部門的人,幾乎大部份時間,都待在那些預備上市上櫃公司的辦公室或工廠中,有時候要核對財務與帳務明細,有時候卻得要去工廠或倉庫清點庫存,不然就是要跑到那些負責審核股票上市的一些主管機關,如證券交易所、櫃臺買賣中心、證管會、財政部、經濟部甚至要跑工業局等等,你們知道,台灣的各種法令就是讓人煩到抓狂,隨便一個承銷案的小小部份的書面審核,就要跑好幾個衙門,所以,我們資本市場部是個苦衙門啦。」藍瑞克簡單對新人做一些資本市場部的工作簡介。


▲   海神波塞多   ▲


「藍協理,現在強老大有空嗎?」

「他在會議室,你可以帶這些新人進去與強老大碰面了。」

藍瑞克話還沒講完,遠遠的會議室大門門縫內,就傳來一陣咆哮聲音,就算離資本市場部辦公室達三十公尺遠,緊閉的會議室裡頭的對話與辱罵聲音,還是十分清晰地飄進在場的所有同事的耳朵內。

幾乎每家金融業的交易與投資部門,都有位心狠手辣的大頭目,其個性之兇猛會讓所有交易員膽顫心驚,特別是沒有經歷過買賣的殺戮戰場的那些交易新兵。其他同業也多有這樣的投資長或交易室的頭目,譬如號稱外匯天后級的一位女投資長,傳說曾經拿棒球棒砸毀那家投信的交易室,一位走避不及的胖子研究員竟然不小心被她打破頭,送到醫院縫了十幾針;強老大來到大安證券一年多,或許是背負了公司的重擔,也可能是自己使命感太濃,雖然不至於打破下屬的頭,但也經常地將一些新進菜鳥罵哭,也罵走了一些新人,今天這批由人事部門帶著參觀的菜鳥,就是要來替補半年多來被強老大逼走罵走的人事空缺。

「不甘心啊!不過也沒有辦法,我們都盡了最大努力去爭取春日堂科技公司的承銷案了,剩下的就只有聽天由命了。」一位站在會議室裡面,已經抬不起頭的資本市場部襄理。

另外陪同站在裡面的還有三、四個人,強老大背對著他們,望著落地窗外的棒球場,很明顯的,他似乎已經快要壓抑不了盛怒的情緒了,人事部門主管與一群新報到人員尷尬地杵在會議室門口,藍瑞克見狀,趕緊從他的辦公室跑進會議室企圖來化解一場可以避免的辦公室小風暴。

「強老大!今天有新人報到。」這群由強老大帶領集體跳槽來到大安證券的年輕團隊當中,藍瑞克是一直扮演著強老大的緩衝劑,然而,企業管理上本來就要有恩威並濟,如同一部尚未完全渡過磨合期的新裝機機器一樣,總要有人緊盯著每根螺絲,但是,也要有人經常性的塗抹機油,讓整部機器運轉的更為潤滑,無形中兩人的角色定位就十分清楚,合作的契合度比當時在國華銀行好很多。

強老大嘆了嘆息:「好啦!現在的草莓上班族經不起罵,那麼,我只得好好的教你們好了,其它今天來報到的新人也一起坐著聽。天才是上天賜予來的,人才是大人教出來的,你們那麼笨,是我跟公司的責任,」

「藍瑞克協理,股票承銷是你負責的,你先來對大家講一講承銷業務的範疇。」

藍瑞克清一清嗓子:「承銷是協助工商企業於資本市場籌措長期資金之功能,並掌握市場趨勢,適時推出合適商品,以符合發行公司及投資人之需求 ……」

  強老大望著牆上的那四幅日本浮世繪畫風的陶板畫,尤其是那幅鈴木春信的「海女」出神,他沒有察覺會議室內的菜鳥當中,也有人目不轉睛地觀看這幅「海女」。

這人是vivian黃薇。

「葉副總,你要不要補充一下呢?」強老大回神後接下去講:

「承銷只有三件工作,第一是打字員,承銷一家公司的股票或債券,大約要準備上百種官方表格,這些不用我教你們,如果連打表格都不會,明天就不必來了,這些查核、報表製作等等,隨便一個會計師事務所的月薪一萬八的工讀小妹都會,我加五千塊錢就可以請一卡車的查帳員,不,是一火車。」

「第二個工作叫做找人找關係,你說說看,你們到底去找了春日堂公司內的哪些人?」強老大看著被罵的那組承銷部人員。

「我們一共拜訪了春日堂的財務長、業務副總與總經裡,而董事長也見了一次面。」

「稻草人!稻草人!」強老大哈哈大笑地說。

「叫你們去收購稻米,不去找農夫,竟然去找一堆稻草人談米價,你們說說看,你們去拜訪春日堂公司稻草人幾次?」

「五次!」

「五百次都一樣,因為你們不找海神波塞多,而去找稻草人,你們有誰聽說過希臘海神波塞多(Poseidon)的故事嗎?」

Vivian大膽地回答:「波塞冬是希臘奧林珀斯十二主神之一,他是宙斯的哥哥,地位僅次於宙斯。他的羅馬名字是涅普頓(Neptune),九大行星中的海王星。他與宙斯一同戰勝了父親克洛斯之後,一同分割世界,他負責掌管海洋,在水上擁有無上的權威,是大地的動搖者。他能呼喚或平息暴風雨,輕易地令任何船隻粉碎。」

強老大笑著對人事部主管說:「看起來,你這次終於有錄取一些像樣的人進公司;沒錯,波塞冬有點像藏鏡人的味道。」

「好像比喻錯誤了吧!」Vivian皺起眉頭輕聲地反駁。

沒想到強老大一點都不生氣

「每家公司都有一兩位所謂海神的人物,而且通常沒有顯著的抬頭,也不會去負責抬面上的業務、財務或生產等等,有可能只是掛名一個董事,甚至於只是一個顧問,最常見的是,海神藏鏡人根本不出現在公司與相關業務上,但是,舉凡重大事件的安排,抬面下利益的分配或股價的高低,其影響力遠大於抬面上的董事長總經理。」

「講得更清楚一點,大部份公司上市就是要撈錢,只是怎麼撈?股市是全市界最黑暗最困難但又最好賺的生意,一開始一定會有個大公司的工程師或研究機構的研究團隊,他們發明或開發了一些新產品或新技術,於是,這些股市裡的海神藏鏡人自然就會出現,海神會告訴這群除了擅長電腦、技術與實驗室以外,連薑母鴨為何不用公鴉的原因都搞不懂的天才工程師,我幫你找一批錢,我幫你找人蓋工廠,我幫你找國際大廠客戶,我幫你搞股票上市,我幫你名利雙收,你只要扮演好稻草人角色就好了。」

 「第三種工作叫做分配,找到海神波塞多後,直接和他喊條件,法律規定一家公司上市必須經過證券公司的承銷,對海神而言,這就是要他吐一些利益給我們分,沒辦法,我們是合法的金融土匪,但是,如果可以將整個利益的餅做大,就算分一杯羹給我們,就海神的算盤而言,還算是一宗划算的生意。」

「當然!偶爾稻草人會誤事,所以一旦喬好大家的戰鬥位置後,安撫稻草人乖乖別亂動也是承銷的事情。」

「所以,春日堂的承銷案能否爭取到,瑞克,也請你聽清楚了,首先要找出春日堂的真正藏鏡人,第二,他要什麼條件都開給他,第三、那些你們拜訪過的稻草人們,探聽他們愛什麼、喜歡什麼?愛喝酒的送頂級五大酒莊,愛打球的送套Homma球桿,愛粉味的就帶去酒店陪打炮,交際費沒有上限,知道嗎!什麼都不愛的稻草人,就安排媒體公關公司去做整體形象包裝,上媒體接受訪問,出版自傳書,順便幫他買個青創楷模獎什麼的,讓稻草人工程師董事長自己爽一爽。」

正當強老大開完會議走出會議室門口,聽到了vivian對著掛在牆璧上的浮世繪版畫讚嘆:「這幾幅畫挑得很好。」


▲   派系   ▲


這家大安證券的股東相當複雜,聯安銀行股權佔四十五%,添總的銀行佔三十%,以及台中一些小型證券業者佔十五﹪,此外一些員工與小個人戶則佔了其餘的10﹪,聯安銀行小老闆楊宏希掛名當董事長,但是總經理與副董事長卻由添總與台中派系擔任,中部派加添總派佔了四成五與聯安銀行的股份不相上下,但是台中派的股東不一定是完全站哪一邊,令強老大氣結的是的三大派系中,中部派明顯與自己不搭調,而添總始終保持著,有時熱絡有時疏離的關係,所以整個大安證券的董事會與經營結構存在著極度的矛盾與不和諧。強老大身兼四個部門的負責人,要不是一年來幫公司賺到大錢的話,這個位子恐怕也做不安穩,即便強老大的盈餘表現極為突出,但是每次董事會中的派系互鬥往往圍繞著他的業務與做法在打轉。

大安證券高層有董監派系,也因派系的地盤勢力的角逐,一些業務也被各派系之鬥爭而攪進漩渦裡,券商業務大致分為經紀部門(也就是接受客戶委託買賣、俗稱的號子),自營部門(有股票期貨自營與債券自營兩大部門),承銷部門(專門輔導與承銷新股上市或承銷現金增資案等),以及一些後勤部門(如財務人事總務等等);大安證券的自營與承銷部屬於添總與強老大的禁鬻,而這家大安證券集團甫開業時,併購了五家小型的中部經紀號子,所以股東當中才有這些中部派;而聯安銀行則掌握著財務、資金與公司採購、總務、人事等等。

三派互相彼此監控。

「瑞克!明天我一大早就要下台中開董事會,幾個業務部門的交易決策就讓你來代理,任何交易你作了就算數,不用再向我請示與報告,最近我的雜事越來越多,一下子要整理開會資料,一下子王董要我去報告,今天下午訪客一堆,搞到自己都忘記誰要來拜訪,真是對客人失禮!連今天新進人員報到訓練都忘記。」強老大整理了凌亂的辦公桌。

    強老大醒來時感到輕微的腹痛,大概是昨晚新進人員的迎新會上,酒多喝了幾杯之緣故吧,已經記不清楚昨晚幾點才回到家裡,只記得老婆也還沒回家,強老大忍著宿醉的腹痛起身,床畔並沒有他老婆的身影,踱步到女兒房間,只有看到女兒與從南部上來幫忙帶小孩的強老大的媽媽,互擁入眠的模樣。老婆昨晚依舊沒有回家,自老婆的老闆投入年底的立委選戰以後,從晚歸到最近隨著選情激烈,索性就不回家睡覺了,強老大拿起手機想要打電話給太太,望著手機發呆了許久,心頭一酸,匆忙出門;強老大輕輕將門關上,發出了細微地喀嚓一聲,與奶奶睡在一起的婷予,張開了雙眼,聽到爸爸出門的聲音,五歲的她心頭也產生相同的酸澀。

    清晨的台北高速公路交流道,露出冷冽與清涼的初秋前一晚的美國華爾街股市劇烈的上下震盪,市場各種謠言不斷,幾個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們所開的長期資本公司(LTCM),由於過度操作衍生性金融商品導致流動資金枯竭,而傳出可能倒閉的傳言,台灣的金融市場飽受一年多來亞洲金融風暴之襲擊而搖搖欲墜,市場的各式各樣三教九流的玩家都在找尋最後的出口,玩不起金錢遊戲的一些公司就紛紛地跳票破產,留下的一堆投資人驚慌失措的看著股價無量下跌;台灣第二大的汽車經銷商,執政黨中常委開的建設公司,兩代市議員政治家族旗下的證券公司,南部一半民營鋼鐵廠,全國四分之一的基層金融業面臨擠兌與超貸。

在一九九八年的秋天過後,一共有超過三十家的上市公司面臨周轉不靈與倒閉,這個慘狀在當年從韓國、印尼、泰國、馬來西亞、越南到台灣、香港、日本等國無一倖免,其主因乃是中國的製造代工實力的掘起,台灣與日本的製造業從九0年代開始帶著資金與技術到中國去開工廠從事製造,甚至為了節省龐大土地與人工費用,紛紛地將台灣本土與東南亞的廠房「整廠輸出」到中國的廣東、福建與上海一帶,導致於亞洲周邊其它國家的產業失調過速,外資撤離轉向從而引發起金融風暴。

強老大開車經過了高速公路的竹南路段,自從來了大安證券後,每一兩個禮拜跑到總公司一次已經成為家常便飯,強老大習慣性的打開收音機聽路況,邊開車邊哼著音樂旋律,整個思緒被音樂帶到了陽光的蘭嶼、冷峻的蘇格蘭或跌入史特勞斯的吟唱年代,突然間一個影子浮現在自己的腦海裡,鵝黃色的套裝上衣、纖細的體態、小巧的臉蛋與白皙的皮膚,這個美麗的倩影一直深印在強老大的心中。

 「先生你的回數票呢?」

收費站的小姐將強老大拉回原來的思緒,Vivian是高中老師的女兒,這種胡思亂想太齷齪了。今天董事會可能會有一番激辯,而且新成立關係企業的大安投顧負責人也首度要在集團亮相,這個安銀投顧與這位神秘人物將是添總未來三年的重要佈局,添總利用銀行與個人人脈一步一步的想建立證券王國。


一般證券公司因為不得直接向客戶推薦投資建議(講白的就是報明牌啦!),所以會用關係企業或大股東的名義去轉投資「證券投資顧問公司」(簡稱投顧),藉此能更方便的穩固整個金融客戶群的基礎,而且整個金融集團底下若有個投顧公司,對於一些金融商品的代銷如海外基金、境外投資、國外保單銷售等等,也比較方便(作者按:當年金控法等金融三法沒實施前,一般銀行與金融業都適用投顧名義,去經營一些沒有經過財政部特許的業務,其實有遊走法律邊緣之嫌。)


▲   巨塔   ▲


高速公路兩邊的景色呼嘯而過,剛過造橋收費站後,遠遠聳立的一座高約六層樓、樣子類似一些民間道教的峰塔,它很突兀的出現在一片綠色的山坡上,外觀十分的金碧輝煌,強老大每次開車經過這裡,注意力都會被那座巨塔給吸引,心中不斷納悶著!在這樣的荒山偏野,怎麼會有這麼一座不搭調的塔呢?強老大常常作夢,夢到這座宗教巨塔,也往往會因為夢到被這座巨塔給壓的喘不過氣來而在半夜驚醒。


喘不過氣的不只有強老大。

在高雄美濃鎮一個臨近山邊的社區,出門散步爬山的黃校長走了好長一段路,返家以後,坐在客廳的藤椅上,一邊脫掉爬山用的球鞋,拍拍球鞋上面沾的泥巴,一邊看著時鐘,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家中空無一人,黃校長盯著時鐘上面的指針,怎麼才早上十點多,他明明已經走了美濃的中正湖一圈,又去爬了附近的小山一趟回來。


清晨的散步越來越無法打發時間,以前還在高中當校長時,經常抱怨時間不夠用,常常對著那些調皮搗蛋的高中男生大聲咆哮:

「我寶貴的時間就浪費在你們這群野孩子上面。」


此時黃校長忽然覺得以前去檢查廁所,突襲那群偷偷摸摸抽著煙的高中小男生,是件十分有趣的回憶,雖然他沒有抽煙,不過現在的他,挺懷念以前那股廁所的煙味,也懷念福利社中老吳的甜不辣,老吳的甜不辣一起鍋,身為校長的他顧不得矜持,忍不住快要滴下的口水,跑去跟那群午後飢腸轆轆的高中生一起搶食,不過體貼的老吳都會趁上課以後,端著幾根淋上特製甜辣醬的黑輪給他吃,當然,福利社廠商小小巴結校長的確是不為過啦,黃校長幾乎都堅持要付錢給老吳,但是,到底有沒有每次都有付帳,此刻記憶力已經慢慢衰減的黃校長也記不清楚了。


    喝了口茶休息了半晌,走到客廳的神明桌前,點了香朝神明桌上的祖宗牌位拜拜,然後對著神明桌角落的一個比較小的牌位默唸著:

「老婆,我沒有辜負妳,我們的兒子,我已經送他去美國亞歷桑那州立大學去唸碩士,我也拜託了以前的學生,就是那位葉國強,當年我當班導的那幾年中,碰到的最頭疼的那位學生,他現在當到金融業的副總,我這一輩子討厭別人用人情關說找工作,可是一碰到自己女兒的前途,也顧不了那種堅持了,黃薇前幾天打電話來,說她被錄取了,她學歷不高不喜歡唸書,一直很自卑,找工作一年來不是沒有著落,不然就是碰到那種有特別企圖的老闆,這次,我放下老臉向阿強拜託,哎!瞧女兒電話中那股興奮的聲音與重新找回的自信,妳若看到,應該會很高興,再過幾年兒女成家,我替妳抱一抱孫子後,我就會來找妳,那頭妳比較熟,跟陽間一樣,到時候又要讓妳照顧了。」


▲   鳳梨的引誘   ▲


強老大來到了台中中港路的大安證券總公司樓下,正要搭電梯上去開董事會之前接到了黃校長的電話:

「葉國強葉副總嗎?我是黃校長」黃校長很客氣的問候著

「啊!老師別那麼客氣,叫我阿強就好了。」

「很高興我們家黃薇被你們公司錄用,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

強老大打斷黃校長的話:

「別那麼說,你們vivian是文藻語專畢業,精通英日語,我們部門經常要和國外簽約交易以及引進一些外國的金融商品,vivian能來我們公司服務,對我們部門的未來,有相當的助益呢,對了!我們公司年底要開美濃分公司,到時候我會請vivian去幫忙,讓你看看你的女兒有多能幹。」


大安證券董事會的議程總是會充滿煙硝味,聯安銀行派的三席董事分別是董事長楊宏希、楊夫人呂安婷(楊宏希的老婆)、與銀行的財務長(不過他永遠不曾出席,每次開會都填具委託書給楊董或楊夫人),而另一派的代表台中在地派業者的有一名董事,他就是擔任副董事長的台中市議員的黃阿川,另外三席由添總掌握著,而黃阿川是台中大地主的第二代,典型的紈絝子弟,他父親與聯安銀行楊老闆、添總都十分熟識,也是當地幾家小型證券公司與基層金融業的最大股東,所以當聯安要籌組大型綜合券商時,二話不說就拿了大筆資金出來投資,並立刻將自己旗下的一部份中部小券商納進大安證券內,另外的用意是要讓他的寶貝兒子有個工作的舞台,免得天生花天酒地惹事生非,黃阿川雖然代表他父親來擔任董事,只不過因為本身不學無術,高中畢業就唸書念不下去,這樣的程度竟然被他父親叫來當金融業的董事,還被推為副董事長,對他而言是十分的痛苦,基於過於自卑的心理作祟,所以對其他一些專業人士如強老大等人的防衛心十分強烈;所以對於較新的業務如承銷、債券、選擇權、期貨與國際業務可說是是一竅不通。


楊董主持董事會:「我們先討論第一案,上個月業績報告….」


黃阿川粗魯地打斷楊董的報告:「吼啦!不用報告了,大家都有備而來,強老大,你說債券業務上個月賺4000萬,你的報告裡面說到買進債券6.5﹪,後來賣出為6.35﹪,幹伊娘咧,6.5買進,6.35賣出,這樣會賺錢,你當在座的每位董事都是數學白癡啊,連我都知道一股6.5買6.35賣,這樣是會賠0.15塊阿,強老大你的帳有問題我建議會計部重算!」


強老大無奈的對著黃阿川說明:「利率與價格是呈現反向的關係,利率越低,價格就越高,阿所以上個月因為大環境有所謂兩國論(註)的政治因素,以致於投資市場保守資金跑到債券市場,所以債券利率走低價格上揚,我們部門趁勢獲利了結….」


註:指中華民國前總統李登輝於1999年七月接受德國之聲專訪時,詮釋台灣和大陸的關係在1991年以後就已經是「國家與國家」,或「至少是特殊的國(state)與國(state)的關係」,而非一合法政府、一叛亂政府,或一中央政府、一地方政府的「 一個中國」的內部關係;在當時曾經短期地造成台灣金融市場的動盪。



黃阿川:「強老大,你這分明是強辯嗎!賠錢就賠錢,誰保證一定賺錢,如果你操作賠錢沒人會怪你,可是你分明是作假帳嗎!你還強辯什麼買高賣低會賺錢,我尊敬你是一個專業人士以及顧及本公司的聲譽,要不然我早就建議送檢調單位去查辦了!」


親黃阿川的稽核室主任接著幫腔說:「我們稽核室已經連續派人在交易室全程監控股票與債券交易的整個流程,若有虛假情況我會第一時間跟各位報告!」。


強老大無奈的面對這些鄉痞,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他用無奈與求援的眼神望著添總,添總會意的解圍:

「強副總所說的債券利率我多少涉獵一些,他說的高買低賣是沒有疑問的,董事長是投資銀行界的老手,還掌管過聯安銀行財務交易部門,你說呢?」


楊宏希董事長看了看大家後裁示:「為了讓董事會沒有疑率,強老大你就配合一下黃副董的提議,讓稽核室與會計部去查一下帳吧;你好久沒有休假了,就好好去渡個假吧。」


黃阿川副董洋洋得意的拿起報告說:「葉國強副總,你們自營部怎麼沒有買我上次跟你講的那支台鳳,你看這一個月台鳳股價逆勢漲了兩成!」


強老大慢條斯理的講:「報告副董,台鳳我們有評估過,我們的研究報告也有呈給你看,我們經理部門一致認為不值得去投資,風險太大我們公司承擔不起,不然請教副董為何會看好這檔台鳳呢?」


黃阿川大放厥詞的說著:「所以你們這種讀書人根本賺不到錢,台鳳那個黃董,從小就跟我穿開檔褲子一起玩大的,他跟我講的話哪會騙我,我不是告訴過你,他們屏東那塊地年底就要開發,一開發就會賺兩百億…..」強老大啼笑皆非的望著添總。


1990年初因台灣房地產的飆漲,而造就了許多所謂身價十位數以上的「田僑仔」,有些因財富暴漲而迷失了自我。以致花天酒地、生活奢華,造成來的快、去的也快的紙上富貴,而另外有一些比較守得住財富的一群「田僑仔」,將靠土地炒作所賺取的大量金錢,投入一些金融事業,剛好碰到政府的金融開放,像商業銀行、票券公司、投信、證券公司等等,這些田僑仔大量進入了金融業的經營,由於根本只是想做銀行家的大頭夢,或者礙於自身狹窄的個人經驗,使得當時的金融業充斥著許多亂象或啼笑皆非的事情,當初台灣的金融風暴之所以會發生主因還不只是國際因素,而是金融業的經營曾被許多這種爆發戶所佔據,他們的投資與授信只按照自己的喜愛與自己熟悉的行業如營建業等,這一群人由錢脈建立人脈而掌握了大半的金融界,再加上當時政治派系的風氣正鼎盛,於是整個金融體系的運作就陷入了相當大的扭曲當中,黃阿川只不過是其中的一個縮影罷了。


添總打斷了黃阿川的胡說八道後宣佈:「先休息一個小時吃晚餐,六點半繼續下面幾個議程,休息之前,我介紹一位我們大安投顧與大安投信的新董事長李中一。讓我們等待了近一年的李大師終於來加入我們金融團隊了。」


強老大正在納悶著,到底董事會對台鳳公司有什麼不尋常的關係,沈思之際,會議室裡走進一位他似曾相識的人物,他的穿著有如時尚雜誌裡面的漢學大師,頭髮雖然略微稀疏但卻整理的一絲不茍,這位身穿中國風的時尚唐裝,身材中等略胖,眼神高傲旁若無人似的中年男子,向大家行九十度鞠躬禮後便在添總與楊董事長兩人之間的位置坐下來,以眼觀鼻、鼻觀心的半閉目養神的模樣坐定,待楊董與添總簡單向每個董事與高級主管介紹後,這位李中一先生起身再度向每個人行九十度大鞠躬禮,一共行了三次大禮後才開始說話:

「我!李中一,在章添祥總與楊董事長這兩位優秀的金融前輩的託付之下,猶豫了大半年後,我毅然離開了民安老東家來到貴大安集團,我將以田野調查的一步一腳印的苦行方式,去找尋散落在台灣每個角落的一些勤奮企業家,以自己的雙腳走訪每家上市櫃公司就是我的經營與投資宗旨…」,激動的表情、激昂的聲調與雙手大幅的擺動,打翻了坐在身旁的楊董與黃阿川的茶杯卻一點都而不自知,長篇大論足足講了將近半小時,令在場所有人面面相覷。。


夜已深,偌大金融市場的故事,在七彩炫目的糖衣下,總蘊藏永無止境黑暗與光明、罪惡與救贖的辯證,不再是單純地黑與白的界線。金融的性格是冷血的、嚴酷的、弱肉強食的,它總是張開血盆大口等著將無能的失敗者吞噬光。

台北金融物語:內線國度




台北金融物語二部曲:金控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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