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浮世繪

 
 
 ▲     西班牙名鞋  ▲  

時序已到九月中旬,台北的街頭還是被秋老虎給壟罩著,街道上到處瀰漫著各大樓冷氣機所排放出來的廢氣,以及行走於路上的汽車廢氣,到處都是溽熱又潮濕且令人非常難耐。時間已經過了下午六點,但台北天空的太陽似乎懶散到不願從天際線消失,這就苦了那些在車水馬龍的西區,下班的人潮。夕陽大剌剌地灑在國華銀行大樓的玻璃幃幕上,再反射到路上的每個角落,路上行人與騎士認命的忍受這習以為常的盛暑與抖大且刺眼的銀行LOGO。

在台北重慶南路附近,除了聚集了許許多多、大大小小的書店之外,周邊一帶盡多是些嚴肅無趣的街景,有相機街、音響街與十分盛名的補習街。週遭除了這些硬梆梆了無生趣的專業商店外,幾間主宰台灣金融市場的大樓,台北火車站也在附近,每天幾乎有近百萬的通勤、通學的人,行色匆匆的路過這幾條馬路,這裡除了尖峰時刻忙碌的車流人潮,似乎沒有讓行人停下腳步來注目的焦點。

此時,有一個人就佇立在這樣的擁擠街口,看起來像是在等人的樣子,但好像又不是,臉色慘白地將那只廉價公事包的握把給捏的緊緊,從把手的嚴重脫線便可以看出,似乎他經常用很大的手勁去摳那只可憐的公事包,可能是剛下班走出辦公室大門吧,他忘了脫掉那套三件頭的西裝制服,一顆顆的汗粒從他的額頭、髮際滲出,讓原本已經難看的臉色更加慘白。

他回想著今天下午辦公室的一幕幕,那些在美國長春藤所學的什麼SWOT分析、什麼動態利率模式…..好像赤裸裸的被踐踏,剛回國的第一份工作,前半年竟然就這樣的虛度。

「報告科長!」菜鳥研究員史坦利進來葉國強科長的辦公室。

「報告科長!這是我今天又修改過的美國經濟展望報告。」

菜鳥研究員低點頭,窺視著眼前這位主管-葉國強,這位從史坦利一入行就是他直屬長官,不過,銀行上下的同事與熟識的同業客戶都叫他「強老大」,至於這個稱呼的由來為何?大概也沒人曉得,有一說,是因為強老大是這家公營老行庫中唯一敢向前、後兩任的官派董事長與總經理拍桌的緣故吧!不論是前任的梁董事長還是現在的李董事長,甚至連恩師王總經理,強老大都敢在會議中強力的表達自己的意見與立場。不過,這些銀行大老之所以可以容忍強老大的這種直言的態度,或許不過是想效法古代皇帝那種「明君納諫官、唐太宗容忍魏錚」的雅量,以求沽名釣譽之虛名吧。

強老大接了史坦利寫的報告後,臉上毫無表情的仔細閱讀,不時的發出「哼」、「哀」的聲音,讓史坦利臉色鐵青一動也不敢動的,站著在強老大面前;辦公室裡除了強老大的紙張翻動聲音以及兩人的呼吸聲之外,已經寧靜到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會聽得一清二楚,只見強老大起身將史坦利的報告往地上一丟,用他那雙西班牙名鞋CAMPER在報告上用力的踩,然後跟史坦利說:

「我用這雙西班牙名鞋CAMPER踩你的報告,算是對你的認真有點稍微尊重與肯定,撿起來!」

史坦利用顫抖的手與憤怒絕望的表情,強忍著眼框的淚水,彎下腰來撿起地上的報告,這份報告一個禮拜已經寫了第三次了;第一次,強老大連看都不看就丟出來;第二次,強老大勉強看完後將報告撕了粉碎;這次第三次,竟然被丟在地上踩。

強老大激動地對史坦利說:「你現在有三個選擇,一是用力的揍我,我不會回手,你若願意這樣做,我會尊敬你是條好漢,上司部屬做不成我們可以成為朋友;二是像縮頭烏龜回到辦公桌,把東西整理整理遞出辭呈,明天不用來上班!三是你現在坐下來聽我對你報告的想法再做決定。」

史坦利楞了一會兒後,隨即在強老大辦公桌前的椅子坐了下來說:

「科長!我要聽你說,可是如果我無法接受你的看法的話,我一定會揮拳揍你!這半年來,我所有的報告與企劃案,不是被你退回就是被你撕的粉碎,請科長明白的告訴我,我該如何在這個交易科裡頭工作?」

強老大二話不說地,從書架拿了兩本同業的研究月刊,翻開了其中的幾頁,然後對著史坦利講:

「這兩篇是其他證券與銀行同業的總體經濟分析報告,你翻翻看!跟你寫的內容有什麼地方不同!」

強老大不待史坦利回答就繼續說下去:

「一樣都是垃圾,而且是製造髒亂、浪費地球資源的垃圾,我請你來上班當研究員難道只是要你像同業研究員一樣,製造了一堆垃圾報告破壞環保嗎?」

史坦利搖搖頭,強老大看出史坦利有點心志動搖,繼續說:

「這種數字抄一抄、圖表作一作,然後下個什麼鬼扯結論:『由於成長率去年逐季攀高,致今年成長率預計將逐季趨緩…..。』這種刻版的無趣結論,難道是你花了三天的功夫作出來的嗎!這種報告我請個國中畢業生,只要會上網抓資料的人就可以做出來了,史坦利!你跟他們有什麼不同呢?」

「讓我來教你!一般來說,你們這種喝了幾年洋墨水剛畢業的菜鳥研究員,寫報告就好像是小孩子看A片打手槍一樣,我要的可以立刻提槍上馬大戰三百回合的研究建議,我每天的交易決策至少要下兩百個,我需要的是一個有邏輯、有想法、而且更要有結論與建議的內容,更粗俗的講法是:金融市場是個千人斬俱樂部,不是來這裡看小孩打手槍的,這樣的比喻,你聽得懂嗎?」

強老大面無表情的講:

「好了!噁心的話我不要聽,你不管寫到多晚,反正明天一早七點上班,我的桌上要有你的新報告。」

「還有,別再寫那些垃圾給我看了,那種垃圾,一份報紙十塊錢就可以看一堆。」

史坦利低著頭走出強老大的辦公室,收拾著自己的辦公桌,將那堆積如山的A4表格與部門報表塞進那只辦信用卡獲得的贈品公事包,整個辦公室因為剛剛強老大的咆哮發飆而顯得十分寂靜,所有的人連呼吸都不願意發出太大的聲音,而一些年長的同事表情呆滯的望著牆壁的時鐘,準備一到五點半就要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環境。

史坦利毫無知覺的走出銀行大樓,在這午後三十四度的高溫下,身體竟然還不由自主地發抖著,從西裝口帶掏出擠得皺巴巴的長壽牌香煙,以那氣到颤抖的手指敲打香煙盒,一根根的香菸從煙盒彈出,史坦利卻發覺菸身的濾嘴已脫落,這應該是剛剛被強老大辱罵時,史坦利使勁的抓著自己衣角所致吧。

史坦利如行屍走肉的走進街角的便利商店,冷不防地,有人從背後拍了他一下。

「屎蛋!別難過!」

史坦利轉過頭來一看發現是同部門的小茹,史坦利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別叫我屎蛋!我叫做史坦利,還有,我沒事!」

史坦利掏出了香煙錢給店員後,便利商店的店員面無表情的對史坦利說:

「先生,還差四十元!」

史坦利打開便利商店的塑膠購物袋內,多了一包薄荷的涼煙,一旁閃的遠遠的小茹吐著舌頭故意露出無辜的表情。

「就讓你請這包香煙了,因為我要告訴你一個天大的消息,絕對讓你值回票價。」

史坦利用個好奇的眼神說:

「還不都是你們女同事間的那些無聊八卦,我今晚還要熬夜趕報告,先走了!BYEBYE!這包煙我在家一邊加班一邊慢慢享用。」說完後立刻轉身要走出超商大門。

小茹著急著跟了跑出去,差點撞上便利商店的透明自動門,門外下班的行人很多,小茹一反平日形象趕緊拉住史坦利的手,並使出吃奶的蠻力拉住史坦利,史坦利轉身露出腼腆的笑容說:

「這樣會被誤會呢!好啦,我洗耳恭聽就是了,誰叫妳是我的銀行老前輩。」

「前輩就前輩,別加個老字。」

一句銀行前輩就化解了那種尷尬,也確定了彼此間的角色定位。

「你跟著我走就對了!上車!」

小茹左腋下夾著洋傘,右手提了一個大的提包,提包很重,想必裡面裝了許多東西,在館前路上招了部計程車,史坦利納悶著問小茹:

「我還沒回公司打卡,妳要帶我去哪裡呢?」

小茹一上車吸了一口車上清涼的冷氣對著司機說:

「請載我們去敦化北路的聯安銀行。」

冷冷的回答史坦利說:

「以後再也不用回去打卡了!」

▲   地下交易室   ▲


國華銀行交易部門位在總行大樓的地下室一角,佔地大約只有三十多坪的空間,整個地下室除了交易室還有倉庫、儲藏室、停車場,此外還有外包的員工餐廳,既然有廚房,就免不了會有蟑螂、老鼠等跑進交易室,因此銀行與客戶的各種交易單據與憑證,也就經常被老鼠咬的支離破碎,在這狹窄的三十多坪辦公室裡,擠著交易部與作業部兩個部門,而負責管理一家偌大的官營行庫內的所有台幣、外幣調度與交易、股票投資與自營等龐大財務操作與銀行資金調度系統,竟然就窩在這不見天日且潮濕的地下室一偶。

    交易部的主管─強老大,三年來領著整個交易科就窩在這不見天日的地下室辦公。三年多前,二十七歲的強老大受昔日台大老師王錦旺總經理的提拔,三級跳從小職員直升科長。創下了國華銀行五十多年來的最年輕科長的記錄,也開啟了強老大的悲慘歲月。

    國華銀行是家公營行庫,其股東結構中,財政部佔60%,其他百分之四十為民股與員工持股,三年前,王錦旺博士從外商銀行被挖角到這家官方銀行擔任總經理,表面上的目標是帶領銀行戮力改革;其實,真正的目的是政治上的佈局。

當時,執政黨有著凍結省政府與反凍省的兩股勢力,黨政高層的真正企圖是想藉由凍省進行一些人事的接班安排,因此無可避免的是,從政治到國華銀行內部,這把無情且無止盡的慘烈鬥爭烈火,就不斷地蔓延開來,王總當時奉命進駐國華銀行,這家反凍省派系的最大資金供應來源行庫,他除了負責監控反凍省的人士外,藉由職務斬斷其金脈與一些不法的借貸也是他的重要任務。

王總上台第一件事情就是縮小分行的放款權限,他很清楚一些地方政治派系與執政檔非主流派系高層之間的金脈,就是透過家國華銀行的分行,對於非主流派系政治人物,少者幾百萬多則上億元的信用貸款,透過這家比農漁會規模大上百倍的行庫,將資金源源不斷的供應給一些地方政治派系並藉此攏絡並鞏固非主流派系在執政黨與政府之間的實力。

    而強老大所帶領的交易室,就是負責那些分行的大額資金的交易與撥款,說穿了,就是執行王總的資金控管中央集權的第一線單位,可以想像強老大這個科長的位置是多麼的「擋人財路」。

 第一年,交易科靠著操作買賣台積電股票,幫銀行賺進十五億元新台幣,然而,銀行高層卻至少收到了幾百封污衊強老大的黑函。第二年交易科在中國試射飛彈時大舉買進三百億的政府公債與股票,並因此又獲利近五十億,然而卻被行內的保守舊勢力,以銀行內部整修為由,將交易科部門從樓層的辦公室趕到了現在這個地下室,且更另人氣絕的是,內部稽核人員竟然以交易憑證遭老鼠咬損等藉口,連續兩個月三度對強老大祭出記過與內部缺失的處份,而強老大向總務部門要求另闢辦公室或增設儲藏文件空間的提案,就一直被擱置與忽視,有如石沈大海。

到了第三年,台灣股市攻上睽違七年的萬點,交易科因此獲利數十億,然而交易科卻遭受到人事部門更無情的惡整,人事科調動了十多個五十多歲的鄉下分行、等退休的歐巴桑行員到交易室,卻調走了強老大培養了多年的年輕碩士行員,如沈潔森與藍瑞克等等。


▲  神秘大戶   ▲


    強老大撥了通行內的電話給調派到分行的藍瑞克

「Rick!你有沒有發覺到香港匯市有股不尋常的氣氛。」

「好像有,我聽花旗的dealer講,他們那裡接到一些NDF(註)。」

註:無本金交割遠期外匯,Non-Delivery Forward, 為遠期外匯的一種,其特色為,遠匯合約到期時,交易雙方不須交割本金,而只就 合約的議定匯率,與到期時的即期匯率之間的差額清算收付,除避險 功能外,也具有濃厚的投機性質。

  「而且不限定幣別呢!不論是港幣泰銖韓元還是台幣,只要是能提供空方NDF的額度,手續費都好談呢!」

   強老大打開路透社螢幕:

「這三天東南亞的匯率波動度異常的巨大,你若聽到什麼風聲,記得要跟交易室通報一下。」

「強老大!我這邊有一個來自曼谷的客戶,他叫做林阿秋,在我們這家分行有五億多的台幣存款,他今天突然向我要求泰銖的NDF放空額度,並且他可以提供百分之百的台幣存單作擔保,我們可以給多少NDF的額度,他通通都要,手續費與利差等條件,一切由交易室決定,他也無條件接受。」

強老大一顆心往下一沉地問著:

「這傢伙是什麼來頭?是誰介紹來的?」

「港資!王總!」藍瑞克簡潔清楚的回答。

掛上電話,強老大倒抽一口冷氣,環顧整個交易室的氣氛,有五、六個人已經擠在打卡鐘前,等著排隊、打卡、下班,有幾位歐巴桑行員的辦公桌底下,竟然擺放著幾把青江菜與一大箱的玉井芒果(註)的,顯然是藉著交割業務而跑去隔壁菜市場剛買回的,強老大瞥到這些辦公室熟女的行逕,除了苦笑外也徒呼奈何,對這些等著退休的資深老行員,既不能調動也無權開除,即便開罵記過也於事無補。

註:玉井芒果:出自台南縣的玉井鄉。玉井芒果質量均佳,除大家熟悉的土芒果,玉井鄉農會很早就引進各種改良種芒果,加上果農不斷用心研發,愛文、金煌、聖心、海頓等改良種芒果各具特色,深受消費者喜愛,目前仍以愛文芒果為銷售大宗。

    強老大用力地拍打著爬到股票投資日交易報表上頭的一隻黝黑、帶著半殘翅膀的德國大蟑螂,心情煩悶的吼叫著:

    「史坦利!過來交易室裡面!」

    足足罵了這位銀行菜鳥半個小時,強老大才稍為有點舒解悶氣的感覺,意興闌珊地看著電腦螢幕上的美元匯率報價,突然助理交易員小茹接進來一通電話。

    「科長,有位曼谷林先生來電。」

強老大愣了一下後,十分警覺的接了電話。

十分鐘後,強老大喚著小茹:

「晚上的聚會也叫史坦利一起過來吧!」

小茹狐疑地望著強老大這位令人心生畏懼的主管:

「他也有份嗎?」

「從今天開始,屎蛋也IN-SIDE了。」

強老大一邊拷貝著電腦內的客戶與業務檔案,一邊看著小茹說:

「對!史坦利也要跟我們一起走。」


▲   終點站希望の四點半列車   ▲

翻過台北東邊的山的盡頭-基隆,是一座空氣中含有鹹味與霉味的港灣都市。

在那裡,國華銀行基隆分行,是棟從日本統治台灣時期就存在的異國巴洛克風格的建築物,因受大日本帝國統治,銀行在屋頂加個太陽圖騰象徵日本精神,整棟大樓融合歐洲風格與日式特色;不遠處就是基隆廟口夜市,傍晚後,會擁進數萬名外地人潮,騷動的鼎沸人聲與港灣邊稀疏的商船,搭配著略顯人老珠黃的五光霓紅,國華銀行基隆分行就像這座城市的氣氛,不願與世隔絕但又帶點自暴自棄。

強老大的昔日愛將沈潔森正坐在銀行內的角落。

沈潔森在國華銀行上班已經三年多了,前兩年半在強老大的交易室內負責股票買賣與分析。但是,半年前行內龐大的舊勢力對王總與強老大的反撲,調動了大部份他們所認定的「王派」(或強派)人士,他被一紙調職公文調到這個港灣都市的分行。他天生對數字有高度的敏銳與記性,說他是數學天才也好,也可以形容他的腦筋內有上百臺的內建計算機。曾經順利的幫聯合電子發行百億的可轉換公司債並幫銀行大賺了數十億的奇才,還被債券市場封為「可轉債天才交易員」。

沈潔森從國華銀行的交易室被調到基隆分行,從爾虞我詐的法說會到漁民保險說明會,從滾動的數字跳躍節奏到看著女行員手中的毛線倒數下班時間的沉悶,從半導體的財報到甜不辣攤販的存款;他不甘與不願認輸的心,與這個已經被高雄、台北、深圳與上海取代,且早已認輸認命的東北角港灣,顯得格格不入。

自被調到這個分行,一共蓋了一萬六千七百五十次的印章,看了九千八百六十二張支票,經手了七萬五千六百多次的提款與存款。沈傑森每天的工作就是蓋印章。他沉悶地看著銀行營業大廳的前排出納櫃檯行員,手指卻像機器人般的翻著一張張大小相等同的傳票,傳票上蓋著不大不小的三、四個印章……。

平時在營業廳內沉默寡言的他,今天突然對著旁邊的出納女行員說:

「銀行業有三種人,一是戰士、二是騙子、三是蓋章手,銀行的戰士不是成為到處流浪的傭兵,不然就是陣亡後被供入神社膜拜;銀行的騙子幫銀行騙客戶、幫客戶騙銀行、幫自己騙銀行也騙客戶、最慘的是幫銀行騙自己;至於蓋章手就像我們這一種,特別是公家銀行的蓋章手,講究章的大小、蓋的位置、順序、蓋章的坐姿、表情與笑容,蓋章的時間,乾脆連蓋章的生辰八字流年開運等儀式都寫進銀行櫃員的作業準備手冊好了。」

旁邊的出納女行員楞楞的望著他。


沈潔森望著大廳的鐵捲門緩緩落下,看了一下手錶,突然打開抽屜順便收拾公事包,一付準備要提早下班的樣子。

後面一陣傳來像電影巴斯光年內的扎克外星人(註)的倒胃口聲音:

「沈副科長,今天的帳還沒結平!」


註:巴斯光年(Buzz Lightyear)出自動畫片『玩具總動員』(1995),是該片最受歡迎的英雄人物之一。熱門玩具「巴斯光年」原本深信自己是要拯救地球的太空騎警,但他後來卻發現自己只是個玩具遂陷入沮喪。經過風風雨雨之後,與另一玩具牛仔胡迪(Woody)建立了深厚的友情。

沈潔森懶得回頭就回答:

「協理,我告訴你,上上個月的現金帳的差額四十多萬迄今也還沒平帳,還有,三個月前,你那位省議員朋友的無擔保信用放款,沒有經過程序就撥出了三百萬,我們這裡上上下下有誰在乎?你還因此由經理榮升協理呢;總之,又有誰在乎今天的帳到底算的如何?」

沈潔森一付豁出去的模樣,眼神帶點極度的冷漠說:

「一排人天天在這裡蓋章,協理你平日在辦公室內偷看的平成三姬女優系列(註),所用的那只電動按摩棒就可以拿來改成蓋章的機器,你相不相信?」

註:平成三姬指90年代當紅的三位日本AV女優淺倉舞、飯島愛以及白石瞳。

說的讓一些前排的櫃臺女行員脹紅了臉、忍住了笑容。,偷偷訕笑。

沈潔森自從半年多前,從國華銀行的交易室被調到基隆分行這種邊疆地區,從爾虞我詐的法說會到漁民保險說明會,從袞袞的數字跳躍節奏到看著女行員手中的毛線,倒數下班時間的沉悶,從半導體產業的財報到甜不辣攤販的小老婆存款;他那顆不甘與不願認輸的心,與這個早已經被高雄、台北、深圳、上海取代,且早已服輸認命的東北角港灣的味道,相當革革不入與水土不服。

沈潔森離開了分行門口,快步的走向早在劉銘傳治台時代開始,就已經存在的斑駁火車站,到了陳舊的售票窗口。帶著藍色尼龍帽的台鐵售票小姐問著:

「先生你要到哪裡?」

「四點半發車,終點是希望,單程。」

▲   薩摩亞商人   ▲

藍瑞克拿份幾張面額加起來十億的定期存單,替貴賓室那兩位神秘大戶辦妥了質權設定與NDF交易額度等手續,一邊接著王總的電話

「那兩位客人的NDF授信辦好了吧?」

「快要辦好了,只是他們弄來的戶頭太多了,十億定存單分成七八十戶,不到十億的外匯放空的額度,竟然動用了二、三十個人頭戶;總經理,這沒問題嗎?」

「瑞克!有觸到哪一條法令或行規嗎?」

藍瑞克翻了翻一張張泛黃的身份證,上面的籍貫不是註明著松江省,不然就是台灣的窮鄉僻野,藍瑞克心裡滴咕著,對岸中國早已經沒有什麼松江省了,這明顯地就是拿老兵或遊民充當炒作集團的人頭。反正一來可以認識神秘金主,二來銀行的擔保品也十足,不會有倒帳風險,三來總經理交辦,四來強老大也有先交待過。

「整個書面文件都符合規定,但是….」

電話那頭的王總壓低音量:

「別抱怨,他們在別家銀行的NDF的空單額度更大,聽說另一家省屬行庫就給他們三十億。」

「還有,林董明天有筆從香港來的款子,你的電腦一旦確認收妥後,你就按著林董的請求,立刻匯出去到林董指定的戶頭。」

「報告總經理!這違規啊!」藍瑞克回答。

「反正你聽他們解釋就知道了,況且,你跟葉科長的秘密動作,應該不想讓行內一些人抓到把柄吧!你們要集體跳槽的事情,千萬別曝光。」王總的聲音如同結晶的冰刀直刺入藍瑞克心裡,冰冷、毫無痕跡地讓人完全沒有轉圜的餘地。

藍瑞克不自覺地將腰站著挺直,手拿著話筒不由自主地顫抖著說:

「報告總經理,沒有那回事啦。」

「那大概是我聽錯了。反正整個銀行的外匯調撥系統的程式是你做的,你不小心明天放一個BUG(註)進去系統,不小心跳過通報主管機關的系統,電腦是人做的,不是嗎?藍經理!」

註:電腦BUG:指電腦程式錯誤的意思。程式若有了BUG,會讓系統無法正常運作,通常這種情況不是突然當機就是會無故自動關閉,因為程式邏輯出了問題。

掛上了電話,王總雖然遠在台中,對藍瑞克而言,辦公室的牆上好像有好幾對王總的眼睛正在監視。連跳槽後連昇三級後的職位,王總都摸的一清二楚。

轉換工作時通常危機四伏,一不小心,若不幸被舊老闆提早得悉,破局的機會就很大,況且,是整個團隊集體跳槽到相關行業。特別是上下游關係時,如銀行的投資團隊或管理團隊被挖到較小型的券商或投信時,一旦新舊東家之間的關係,一旦處理不善,通常會被舊東家恐嚇以「收回貸款」或「贖回基金」等招數,逼迫新東家心生畏懼,更纏人的是,舊東家的中高階主管,由於底下整個團隊被獵人頭行為給刨空後,面子掛不住或基於自身生存的危機感,有時會採取一些反撲的行為,如散發一些跳槽者不利的訊息,或者提出一些法律上的控訴,甚至,掀出一些各自都不願意掀開的「黑底」,然而,金融界混久的人,手邊難免沾染上許多檯面下的灰色的利益糾葛。

「林董您好,我是藍瑞克。」

會客室內坐著兩位神情肅然的中年男子,較矮的一位身著深色西裝,臉型略胖,流露出些許滄桑與幹練,掏出名片後自我介紹:

「藍科長,麻煩你了,你們王總經常地對我誇獎,說你是國華銀行第一大分行的外匯主管,聽說你對匯率的研判極為準確,以後要請您多多請教!」

藍瑞克看著名片,只寫著抖大的「林阿秋」三個字。

「哪裡!林董您太客氣了」

藍瑞克心想在這個節骨眼上,想要放空亞洲貨幣的人,搞不好是真正的大玩家。

另外一位看起來應該比較年輕,約莫三十七、八歲左右,留個小平頭,神情銳利雙肩隆起、喉結十分明顯,一副狀似練過武術或柔道的練家子身材,也不動聲色的坐在林阿秋的旁邊。

林阿秋望著牆上的掛鐘後,打破這片刻的尷尬。打開了公事包拿出了另外一張名片。

『薩摩亞商田單投資公司執行董事』、『薩摩亞商火紅Inc.執行長』….

「這幾家公司明天有幾筆款子想透過你們分行,從香港匯到薩摩亞去買點木雕藝品與電子零件。還有,木雕品與電子零件的買家剛好就在貴行的對面,可以的話,再幫我們公司撥付這筆匯款給我們的客戶…..」

藍瑞克並不是一個剛出社會的菜鳥外匯交易員,這種交易的目的有二:第一向銀行借一筆保證金去香港放空外幣,而不管放空的NDF到底有沒有賺錢,錢一匯到香港後,再利用那些免稅天堂的帳戶,製造一些合法但是卻是子虛烏有的正常買賣,如購買高價工藝品或電子零件,而貿易對手恰好是台灣的公司,這筆資金又順理成章的再回流到一個完全沒有關係的公司或個人帳號,當然,這樣的資金安排本來就頗具爭議性,每家銀行都會規定一些額度的限制,只不過在1997年的當時,金融業的各種交易充滿了人治色彩與內部控管的陋洞。

只是,不論金融業的內控與公司治理做的多麼的細膩,終究沒有任何一個金融業內部的職員膽敢稽核自家的老闆,若再加上金融檢查機關有了很濃的政治考量或被金錢完全收買的話,金融業可說是有心人士的超級印鈔機,更妙的是,連印刷費都可以省下來呢。

藍瑞克不耐煩地打斷林阿秋的話:

「王總都已經告訴我了,很抱歉,銀行員有本身該遵守的紀律與操守……。」

旁邊那位練家子模樣了人,露出些許兇光與不屑的「哼」了一聲。

林阿秋笑著說:

「楊宏林,這位藍科長可能還沒理解過來,既然你準備的那個申請書已經拿來了,何不拿給科長重新審核一下呢?」

總覺得眼前這位長的像武術國手的神秘男子的名字十分耳熟,然而藍瑞克一時也想不起來,只見楊宏林拿出一只牛皮紙袋交給藍瑞克後說:

「這是我們幾家公司的補充資料,請務必拿給王總審核。」

藍瑞克打開了牛皮紙袋………..。三百張已經蓋好過戶轉讓申請書的春日堂公司股票。

在2002年洗錢防治法尚未立法實施以前,這種已經蓋好轉讓過戶章的公開發行公司的股票,幾乎是視同現金,而在當時的寬鬆法令之下,這樣的股票還可以隨便找個人頭戶辦理過戶並藉由人頭戶的帳戶賣出,賣出後的資金的提領只要印鑑符合,銀行業與證券業者幾乎是不過問提領者的身份。

藍瑞克低著頭收起這包牛皮紙袋,收起心中那股被羞辱感覺,馬上換一張堆滿市儈笑容的臉孔:

「林董,NDF的額度應該沒有什麼問題,明天我會幫貴公司做撥款與匯出的手續。」

在唯利是圖的金融業,能有多少人可以用毫無隱藏的面貌與人交往?站在幾近昏暗的午後銀行門口對著遠離的兩個人鞠躬,藍瑞克送走了林阿秋與楊宏林後,腦中浮起了學生時代愛看的瑞典電影大師柏格曼(1918-2007)作品「第七封印」(1957年發表)的經典畫面「受火刑的女巫」:所謂的女巫其實只有十四歲,被誣指為「跟魔鬼通姦」,「大家都相信她就是引起這場瘟疫的禍首。」

武士問她:「人家說妳跟魔鬼有勾結。」

  少女說:「魔鬼隨時隨刻跟著我。」

  少女要武士看她的眼睛:「你看見魔鬼了嗎?」

  武士答:「不,我只看見驚懼。」

很顯然的,受盡嚴刑拷打的磨難後,這被誣控成女巫的可憐少女已經被說成罪魁禍首。以無罪之身承負罪責,要像釘十字架一般受火刑而死

心靈上的誠實是一件多麼困難且令靈魂窒礙的事情,尤其是天天經手龐大金額的金融業。

▲   春宮陶板畫   ▲

小茹終於結好了部門一天交易的所有帳務,由於今天強老大已經早已經交待,交易部門務必在晚上六點以前完成所有的工作,所以整天的交易量就在強老大的命令下減少了許多,負責後檯資金調撥與帳務整理的小茹,難得輕鬆了渡過了傍晚的時光。

坐在身後的強老大走到小茹的身旁,對著小茹做了一個眨眼睛的詭異表情後,就頭也不回地走出辦公室;近來強老大與小茹一起下班的次數愈來愈多,甚至好幾次被看到在銀行門口一起搭計程車離去,更有一些總務課的八卦婆繪聲繪影的描述:有人看過兩人一起從忠孝西路某五星級飯店走出來。

在國華銀行的總行茶水間或抽煙的樓梯裡,經常有人有意無意的流傳下列的對談:

「強老大的老婆聽說是某國會議員的助理,競選期間幾乎天天不在家,難怪強老大會偷吃。」

「自從葉國強的團隊被上面一一瓦解後,天天鬱鬱寡歡,難怪會找部門的小妹妹去調劑調劑。」

其實,他們都弄錯了!

距離國華銀行五公里外的南京東路商圈,一個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在這個路口,有著上千個等者要進棒球場的兄弟棒球隊的球迷;在路口的另一頭,有著華燈初上的一排酒店,經過梳洗打扮完的鶯鶯燕燕,正要進場迎接那些火山孝子與股市掏金客,不過,就在一棟夜晚毫不起眼的大樓頂樓,有一群人下了班之後還跑來這裡挑燈夜戰。

史坦利是第一次來到這棟大樓,小茹帶他走進了一間會議室前,這是一間十分普通的辦公室,當然,其他沒有開燈的區域,史坦利還無暇觀望就被熟門熟路的小茹給帶了進去;就在推開會議室的木製拉門之前,小茹鄭重地問著史坦利:

「你信不信任強老大?若你有一丁點地對他不信任或對他有一絲絲地不肯定,那你就別進這扇門。」

史坦利滿臉狐疑地看著小茹,一股猶豫的表情寫在臉上,但是不到幾秒鐘後就立刻消失,聰明的史坦利好像猜到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隨即伸出雙手用力地推開會議室的門。

    史坦利是第一次在國華銀行交易室以外的地方看到強老大,他從未仔細端詳這位讓他過了兩年艱苦菜鳥研究員的霹靂火暴主管,只見強老大坐在大橢圓形會議桌的主席位置,側著身體遠眺著落地窗外對街的棒球場,雖然隔著氣密式的玻璃窗,但隱約地可以聽到球迷排山倒海的加油氣笛響聲,強老大有張瘦削、尖銳的臉形,深邃的眼袋透露出倦容,外表看起來絕對比實際年齡大上五、六歲,臉龐十分黝黑,大概是經常打高爾夫球所致吧;強老大聽到小茹走進來的聲音後,轉過臉淡淡地說著:

「你們來了!先找位置坐吧。等一下還有一些同事與朋友會來。」

    這個會議室有著十分典雅的擺設,除了一張可以容納超過三十個人同時開會的會議桌外,兩旁還有兩張小茶几與一組牛皮沙發椅,牆上還掛著四幅日本浮世繪畫風的陶板畫,第一幅是歌川廣重的『名所江戶百景-龜戶梅屋鋪』(1857年);會擺設這幅浮世繪名畫,應該是很疏鬆平常的,因為連鼎鼎有名的印象派大師梵谷,在歌川廣重創作該畫的三十年後,於1887年臨摹『名所江戶百景-龜戶梅屋鋪』而創作了「梅樹開花」,可見這幅浮世繪畫,對後來法國印象派畫風有著多重要的啟蒙作用;然而,另外三幅就顯得十分軌異,在肅殺氣氛嚴重的金融業會議室內,竟然擺掛著鈴木春信的「海女」、喜多川歌磨的『豔本多歌羅久良』與『會本戀濃男娜卷』等三幅東洋浮世繪春宮陶板畫。

第一次見到這些擺設的史坦利,實在無法相信自己的雙眼,更絕妙的是,在這些陶版畫的中間竟然就擺著一排的監視器。當然囉!這一眼就看的出來,那些監視器是證券公司才會有的裝潢─股票電視牆。

沒多久,沈傑森、藍瑞克、老鄭等人都陸陸續續地進來會議室,且一一熟練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並從公事包內拿出一些文件,彷彿像是每天都要處理的例行公事一樣。強老大示意地請史坦利起身後說:

    「這位是史坦利,相信大家都認識吧,他也將跟著我們一起跳槽到大安證券。」

有點被鴨子趕上架的史坦利神情窘迫地向在座的其它人深深一鞠躬。

「我叫做史坦利,請各位長官多多指教。」

   藍瑞克看了史坦利後忽然想起來:

「你就是我兩年前還在交易室的時候,所應徵面視進來的新行員嗎。」

史坦利笑了笑說:

「對!兩年前,瑞克大哥就是當時的面試主考官,想不到藍大哥還記得我。」

強老大打斷兩個人的寒喧對談:

「別再稱呼什麼大哥不大哥的,要稱呼藍經理,屎蛋(強老大對史坦利的暱稱)!沒有徵詢就將你列入跳槽名單裡面,不要介意啊。」

「我們這個集體跳槽的計畫已經進行了四、五個月了,在座的各位,都是我幾年來最倚重的幹部與助手,我已經與大安證券的董事會與經營者接觸了數十回,而我們幾個人也暗中利用假日與下班後,來這個未來工作的地方數十次,在沒有薪水可領的情況下,幹了大半年的籌備工作,今天有好消息告訴大家,大安綜合證券公司的營業執照已經被財政部與金管會核准了,即日起就可以開張了,這大半年的薪水也可以補發給各位了。」

在金融業的生態內,集體跳槽現象相當常見且層出不窮。對資本主而言,特別是那些從別的產業跨行進來當金融業老闆的人,集體挖角是件省事且常見的行為,通常會先設定一個到兩個資深的金融人當「頭目」,談好總經理或部門主管的人選後,就請他去替新公司物色各個專業領域的主管幹部等老手,通常跨行投資的老闆沒有如此普遍的金融業人脈,對他們而言或許只能因為工作或事業需要而會認識像國華銀行王總經理、強老大或藍瑞克這樣的人,但是他無法再去向下接觸到真正金融業的更核心專才,如交易清算、風險控管、策略分析師等等。

集體挖角這對資本家來說,就省下了這些煩瑣的人事運作;二來也省下了龐大的訓練成本,也縮短了籌備與等待的時間成本,要曉得,一家金融業,不論是大到銀行壽險,乃至於金融控股公司,或者是小一點的證券公司、投信、票券公司或產業保險公司,投入的資本動輒千億、少則數十億,所以,多花點薪水挖些老經驗熟手,可以立刻開門做生意,的確是務實的作法。

    強老大這次擔任集體挖角與跳槽的頭目,可以說是保密到家,幾個月來一共在老東家挖角了將近二十人,而且還沒有露出一點風聲。當然,一些神秘的舉止被誤會為與部屬小茹的婚外情,只能忍氣吞聲,強老大也樂於將一些不必要的猜測,導引到這些不關痛癢的事件上,否則集體跳槽的代價很高,風險更大,一旦被老東家國華銀行發覺,後果恐派會導致一堆人新舊工作一起砸鍋。

台灣金融業最有名的集體跳槽失敗的例子,是曾經有一家某超大型壽險公司的投資部門,裡面一位科長,秘密與外面的投信暗通款曲,後來還沒成局之前就被原來東家察覺,導致於這位科長被調到冷衙門去冷凍,從此患得患失搞得燥鬱症上身,但是,真正會曝光的原因是這位投資科長太不懂得低調,拿著大壽險公司投資科長與整個部門的籌碼到處到外面與其它業者接洽,聽說他一口氣同時和五六家投信與券商談挖角,拿著A投信開出來的挖角價碼去跟B券商喊價,再拿出B券商的價碼去抬高與C銀行談判的身價。

不懂得低調行事,樹大招風之下,就被一些不甘心被利用的同業,給洩露消息出去,還因此被財經記者刊登出來,結果那家壽險公司的老闆知道後,放出風聲,誰敢來我們家隨便挖角,將斷絕一切資金與業務來往,這個狠招一下,同業自然就不敢來挖角了,而這位科長也從此待在該公司的邊疆冷衙門好幾年,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明天起,小茹就會來這裡上班,各位可以陸續地向你們的所屬單位辭職,一個月內報到完畢,至於我,十天內就會來這裡上班,主將不來,你們就放不了膽子辭職,這點我完全體會。」強老大神情透露著笑意,那是種達成自己目標時,所綻放出來的愉快笑容。

   史坦利茫然地望著強老大,終於將卡在喉嚨上很久的話吐了出來:

「強老大!我該向你辭職嗎?」

強老大維持著那股滿足的笑意說的:

「明天你就向我遞辭呈吧,你如果擔心的話,我請小茹明天會用大安證券的名義,發一張上班通知書給你,薪水多一倍,休假多一倍,職務是研究部經理,希望你趕快來報到,因為你還要負責新進人員的應徵與面試的工作。等一下新東家的老闆-章添祥總經理會來跟大家碰面,順便認識,他應該差不多快來了吧!」

    強老大看了看手錶,就在等待的同時,一些被強老大挖角的國華銀行行員也陸續地走進這間會議室。


   ▲   添總   ▲


    台北的夜,頓時由霓虹燈海變成絲絲細雨,小雨迷濛了遠眺棒球場的視線,棒球場看臺撐起了一片傘海,球迷的大聲嘶叫的巨響漸漸地退潮,雨滴的點綴為細細密密的燈火帶來另一種綿稠美感;原來就已亮麗的燈火與上萬把五顏六色的傘海,在此時,彷彿交織成流星雨般,不停地在強老大眼前閃爍著。那種一閃即逝的亮芒,以短暫卻極致的美呈現在與會的一群金融業青年眼前,烙印在這批明日鬥士的心裡,瞬間成了永恆。

一輛賓士S600在這棟大樓前停了下來,一位年約四十出頭歲數,留著極短的五分小平頭,手戴著AP的手錶,身穿休閒褲與淺綠色的POLO衫,上面繡著「***競選總部」的字樣的人,走出這部豪華汽車,為了躲避這突然而來的的雨,他快步地走進大樓,直奔十七樓。沒錯,他就是強老大等一群人的新老闆-大安證券的董事兼總經理章添祥,他喜歡被人叫成添總。

添總是高雄某地方銀行的董事長,該銀行在不久前,才由信合社改制而成的,該信合社在南部的市場占有率甚至比一些商業銀行還要高,旗下行員高達四、五千人,營業據點廣佈在雲林、嘉義、台南、高雄與屏東南部七縣市,不論營運規模與據點可以說是南部金融業的大型地頭蛇,他利用這次財政部開放證券公司與投信公司的機會,找了一些位於台中的實力派股東與聯安銀行,合組設立了這家大安證券,添總想藉由經營證券業,使他的金融版圖更為擴大,他相當清楚未來的金融業,是大者恆大的競爭模式,不能只侷限於信用合作社,那種即將被市場所淘汰的傳統業務上。

添總一走進辦公室後立刻被旋掛在牆壁上的那四幅日本浮世繪陶板畫所吸引,看了半晌後對著強老大講:

「這幾幅畫筆工很細。」

   難得的是,添總沒有那種高高在上的架子。

「這位應該是資本市場部經理沈潔森吧,哇靠!你好年輕!」

沈潔森不好意思地回答:

「不怎麼年輕了,再一個月就滿三十歲了。」

「葉國強副總,我可不可稱呼你阿強或強老大就好了,反正大家已經很熟了,正式成為同事以後,更不要太拘束,大家是一起來賺錢的,不是來上班的。」添總一派與強老大很麻吉的樣子說道。

「想必各位幹部都是對公家銀行的僵化制度與作法,有著極度的不滿,我也很佩服大家能夠拋開那種金飯碗的過時觀念,對了!小茹,妳打電話告訴公司對面那家佐鶴料理亭,請他可以送餐過來了。」

添總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說:「對不起!讓大家餓肚子,今天下午幫一位台南的政界新人搞一些競選募款活動,耽擱了一些時間。」

「我對於證券投資業不是很熟悉,會被拱上來當你們的總經理,除了自己是大股東以外,被朋友錯愛更是主因,一些股東以為我經營一些小銀行,搞得有聲有色,就以為我對金融業很內行,其實我敢接這個位置的最大推手,是因為你們的強老大願意來幫我,否則我一個南部土包子,對於證券專業的領域…….」要不是日本料理亭送來便當的話,添總恐怕會滔滔不絕地講個不停呢。

會議用的便當是現做的象牙蚌(註)餐盒,每個餐盒附上兩片約九兩的蚌管生魚片、海膽壽司、牙蚌煮粥與蚌肚燒烤物,每人還有一份一顆約莫手掌大的現烤進口的日本丹後松茸,飯後還附上一人一瓶150ml的越後大吟釀。

(註:1隻將近1~2斤的象拔蚌,屬於大型的貝類,不過象拔蚌腹肚的含水量高,因此約重1斤的象拔蚌經去殼清除水分後,大約剩下9~10兩可食用。象拔蚌的管子是老饕最愛的部位,不但口感爽脆,且肉質甘甜鮮美,所以多以生魚片或涮高湯的方式烹調,以保持它的口感和鮮味。蚌肚因為包覆著消化器官,所以味道比起蚌管更濃一些,因此較適合熟食。 不過,每一個國家吃象拔蚌的習慣都不盡相同,香港師傅捨棄象拔肚,僅料理蚌管的部分,而台菜和日式師傅則將蚌肚煮粥或燒烤,讓其它食材或調味提升蚌肚的美妙滋味。)

「乾杯!」強老大拿起清酒向添總敬酒。

「大家乾杯!」

「乾杯!」

「大家來大安證券一起打拼,我保證讓大家當個有尊嚴的專業人士,我添總不會讓跟隨我的幹部吃虧,只要公司有賺錢,以後不要說松茸、象牙蚌,只要沒有違法,股票市場這個金山銀山,歡迎大家去挖掘。」

  強老大有感而發的說:「三年多前,我剛升上科長,銀行有一份與日本勸業銀行的長期外匯清算契約到期,派我去東京與四菱銀行辦理續約的簽約手續,雖然是每年例行的公事,但是出差到日本一趟,銀行才給我一天新台幣五千塊錢的出差費,五千塊錢要吃飯、坐車、睡覺、喝水,第一晚我還可以睡那種膠囊旅館,第二晚就沒有經費住旅館了,我本來打算去睡上野火車站,所幸四菱銀行那位長期與我交易的佐藤桑知道我的難處後,體貼地邀我到他的宿舍去睡,才免於露宿街頭的窘境。」

「那晚,我就許願如果有朝一日,我的能力若能受到外面的民營金融業老闆肯定的話,我一定毫不猶豫地跳槽出去。」黃湯下肚的強老大,不經意地流露出一些隱忍許久對老東家國華銀行的不滿。

沈潔森接著吐心事:「兩年前,我讀到一本美國股神巴菲特生平事蹟的書,看完後覺得熱血沸騰,我終於找到人生與專業生命的目標,而不是每天拿著傳票,對著水、電、瓦斯序號過日子。」

老鄭最直接:「我年紀最老,已經四十好幾了,有老婆小孩要養,要讓她們吃得好住得好,我要用更快的方式賺錢。」

  藍瑞克苦苦地說:「怎麼了?變成交心大會了,我只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老銀行那種窒息的環境,讓我天天喘不過氣來。」

    就這樣七嘴八舌,只剩下小茹還沒講原因,大家望著小茹,只見她望著藍瑞克,漲紅著臉大聲的說:

「我希望早一天臉上畫了濃淡適合的粧,身上穿著夢想中的白紗,像個童話故事裡的公主,親朋好友一個個到我身邊給我祝福,我要出嫁,我不要一直窩在老行庫,過著那種天天對著機器與電腦的生活,連個認識男朋友的機會都沒有。」

  史坦利望著小茹微醺的模樣,他也找到了。

  添總就在這種熱絡與士氣高漲的氣氛中悄悄地離開,他知道,強老大組這個團隊,看起來已經沒問題了。

藍瑞克扶著走路踉蹌的強老大說:

「強老大你醉了!早點回去吧!」

強老大靠近藍瑞克的耳朵輕聲地說:

「我沒醉,在你手上那三百張春日堂未上市股票,你要小心保管。以後這種事情一定要告訴我。」說完露出一個詭異的表情。

「各位同事!我帶大家去看昨天已經裝潢好的大交易室!」

「哇!好壯觀」眾人歡呼著。

台北金融物語:內線國度





台北金融物語二部曲:金控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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